程建升和赵安国两人关起门来商谈，从上午一直谈到下午，连中饭都是在办公室吃的，这件事落到周孔阳的眼里，他马上感觉到了形势对自己的压迫。他没有在他们商谈的过程中去打扰他们，而是等到赵安国离开以后，才去找了程建升。
他知道赵安国到“春风”厂去听取群众意见的事，但是这一次他们三个人下去之后，他感到了和以前的两批调查人员下厂不一样。前两次下厂的人他也都不熟，但是这些人下厂以后，他能够随时掌握他们在厂里调查的情况，基本上了解他们听到了一些什么，以及厂里的群众有些什么反应。
这次却不同了，他不知道赵安国他们到底了解了些什么情况，只是听说他们这次不单单是听取群众对夏天雨的意见，甚至不单单了解厂工会的工作情况，好像还在了解厂里其他干部工作中的表现。
他没有贸然去向王为民打听情况，他和王为民的关系，虽然曾经有过章兰芳这个插曲，但在他看来，这个王为民还算不上一个人物，只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他不屑于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统统暴露在这么个小人物的面前，只是决定加紧自己行动的步伐。
他在拿到王为民和“广发”公司的“协议书”以后，又及时知会了魏市长。从魏市长那里回来以后，他马上在几个常委中间活动起来。他将这份“协议书”复印给了几个常委，并且透露出这份协议已经由魏市长过目，并且得到了魏市长“高度的”赞许和认同。他这么一说，几个常委中，本就和他贴得很近的常委顿时有了底气，自认为摸到了市长的底，对他的支持更坚定。还有两个常委原本是摇摆的，没有表明态度。周孔阳一说这是经过魏市长首肯的方案，他们开始动摇，开始悄悄地偏向“广发”公司的收购方案。
周孔阳的这种小动作，严格说起来是非组织活动，手段也有点上不得台面，但是有效果。他现在有把握在常委会议的表决中，得到过半数的常委的支持，所以他现在极力主张召开常委会议讨论此事。为了达到事情的突然性，避免程建升一方商量对策，他这次没有将协议书的复印件给那几个支持程建升的常委。
他走进了程建升的办公室，两人也没有什么寒暄客套，公事公办的说起了话。
周孔阳要求局党委常委召开一次全体会议，商讨一下局里改革的事情。他的理由很充分——局里一些中小企业，现在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越来越不能适应变化了的环境，亟需局党委拿出一套成熟的改革方案，让这些企业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他说局里走在最前面的，除了那几家和国外大企业合资成功的大厂以外，中小型企业都在看着“春风”厂的动向。时间不等人，上级也催得紧，“春风”厂改制的事情不宜久拖不决，应该商讨一下，有个决定了。
程建升也觉得“春风”厂的事不宜拖延，开会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走也有必要，当下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召开常委会。局党委常委目前都在家，召集起来并不费事，所以说做就做，程建升同意了周孔阳的意见，常委会就放在明天召开。
程建升完全没有想到周孔阳会事先做了一部分常委的工作，他还在想着刚才和赵安国谈的事情。他对“春风”厂目前反映出来的问题有点生气，对王为民此人更有看法。另外还有一点他可能自己并没有察觉，那就是他对有人恶意中伤夏天雨，企图告倒夏天雨这件事心中非常不舒服。还有就是他还在对夏天雨至今未能解决分居两地的事有点内疚，觉得是他疏忽了。他有了这些心事，对其它事的反应就迟钝了，没能及时察觉周孔阳突然建议召开常委会的异常。
会上，周孔阳突然抛出了“春风”厂和“广发”公司签订的协议书，表示直接当事的双方已经进入实质性的工作阶段，局党委应当拿出明确的态度，支持这项改革的新事物。
程建升有点措手不及，他根本没想到“春风”厂居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广发”公司签了这么个协议。他接过周孔阳递过来的协议书复印件，仔细地看了起来，同时脑子里紧张地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严明翻看协议的速度很快，看完之后，他马上表示了自己强烈的不满：“周副局长，局党委至今没有确定过‘春风’厂改制，到底是采用哪一个方案，他们就自行和‘广发’公司签了协议，这种做法非常不妥当。
“还有，你要求召开会议的时候，说是商讨改制的事情，但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几个人商讨的具体内容。现在你突然给了我们一个协议，要求我们就此事发表意见，这也不妥。他们几个同志显然会前早就拿到了协议复印件，而我们几个人是到现在才看到这份协议，我们没时间思考，怎么发表意见？所以我不同意今天讨论这个方案，并且要求今天这个会议延期召开。”
周孔阳这时候倒是显得脾气很好，他并没有发怒，看到程建升依然在看协议，连头都没抬，于是不紧不慢的说道：“严明，你稍安勿躁。这件事‘春风’厂的厂长事先请示过我，是我同意的。当然，这事我事先没有和所有人都通通气，似乎确有不妥。不过这也不是我自作主张，我们和‘广发’公司经过了多轮谈判，方案也几经修改，已经比较成熟。‘广发’方面也大幅度的加大了投入，充分保证了‘春风’厂群众的利益。我认为这个方案是可行的，现在的这份协议，也是经过魏市长同意和肯定的。”
他说到这儿有意停了停，以便让“魏市长”这三个字在大家的脑子里有更深的印象。等他觉得效果差不多了，这才接着说：“魏市长在看了这份协议之后，让我转达他的意见，要我们充分发扬民主，在此基础上拿出一个意见来，然后报市长办。”
魏市长确实说过要周孔阳回局里充分讨论，形成决议以后再报市里的话，但是并没有明确地说只讨论这一个方案，排除其它的可能。现在周孔阳嘴里说出来的，给人的感觉却是魏市长已经同意将这个方案作为唯一的选择。大多数常委不明就里，全都沉默不言，生怕自己一言不慎被魏市长误解。
周孔阳看到他的举动有了效果，很得意，再次催促大家表态。
严明在听到此事魏市长表过态以后，虽说不知道详情，但认为周孔阳再胆大妄为，也不至于敢做出“假传圣旨”的蠢事来。他相信了，心里就有了想法——这次局党委书记马上要换届，他也是竞争者之一，在此时得罪了市长可不是明智之举。
他本想不出声，先听程建升怎么说。但周孔阳咄咄逼人的态度惹怒了他，他大声的说道：“我不同意！‘春风’厂的改制，我们还应该听听他们厂广大群众的意见。前一阶段他们的职代会，群众中支持和ASCON公司合资的人数，是超过支持眼前这个方案的人数的。我建议我们再下去听听群众意见，然后再做取舍，今天单单讨论这一个方案不合适！”
其他人还是都不出声，有的低头看协议书，有的冷眼看着两个人的冲突如何进展。
周孔阳的权威受到挑战，特别这个挑战者是自己仕途上最大的绊脚石，他没法避让，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同样大声说：“你说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另外那个所谓的合资方案，实在太笼统，实行起来很困难，不确定因素也大。你说到群众意见，现在的现实情况是那个方案的提议者，他们厂的工会主席，正在接受局工会的调查，群众对他的反映极大。这样自身毛病很重的人提出的方案，合资方又是境外的，很难说他们之间没有利益交换。我坚持认为我们应该和市政府保持高度一致，现在就对这个协议进行最充分的讨论，并形成我们的意见上报市长办。”
严明平时就看不惯周孔阳的为人，今天既已起了冲突，他也就不管不顾了。他同样一掌拍向桌面，发出的声音比周孔阳弄出的更响：“我们今天说的是改制方案，不是某一个个人！在没有充分了解群众想法，局党委也没有认真比较过两种方案的优劣之前，今天我们的讨论就是不合适的！还有一点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大的事情，你将协议发给了部分常委，并且直接向市长报告，而程书记和我，作为局‘体制改革领导小组’的正副组长，事先都不知道，这也是违反组织原则的！”
周孔阳毕竟老到得多，他心中有火，表面上却控制得很好。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怒形于色，缓和了一下脸色，正准备再说点什么，一直听着的程建升开口了：“你们别吵了，这份协议书我还没仔细消化，今天就商讨的话有点草率。这样吧，我们大家都回去认真研究一下，严明，你也把‘春风’厂的另一个方案落实一下，如果也有相似的文本，也准备一下，过些日子我们再将两个方案摆在一起讨论。今天就到此结束，散会！”
他再怎么接近交班，现在毕竟还是一把手，常委们听他说散会，纷纷站起身就离去，免得周孔阳还要说什么，他们在场会陷入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