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才和周孔阳都密切注视着“春风”厂的职代会,厂里的动态在第一时间就反馈到了他们那里。安阳随时和王为民保持着联系,当他将“春风”厂职代会征求意见的最终结果报告给张广才以后,张广才坐不住了。
“职代会”上,约有一半的代表明确表示支持和ASCON公司合资,这个人数超过了支持“广发”公司方案的人数,虽说超过的数字并不是很悬殊,但是大大出乎了张广才和王为民他们的意料。
周孔阳对张广才表示了他的强烈不满,张广才马上找来王为民,很不客气的训了他一顿。训斥归训斥,解决不了问题,张广才发了一通火,怒气消减了一些,就和他坐下来商量起了对策。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一时找不到好的办法,最后还是安阳在问了职代会情况之后,出了个主意,要王为民马上去办。
王为民回到厂里,立即找到王金山、沈建国。他把安阳出的主意对他们一说,他们也都觉得照目前的情况看,也只能这么办了。他们都认为这个办法可行,至少可以打击一下夏天雨,就算不能给自己这方的方案加分,也可以让对方的方案大大的减分。可是一说到具体去实施这个办法的人选,王金山和沈建国就开始推三阻四,谁都不愿意出头。王为民思来想去,想到了许邴良。
王为民自从知道李聪和许邴良曾经有一腿之后,虽然没有声张,但内心还是很在意的,这几年和他的关系也冷淡了许多。可是现在又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他只得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般,请许邴良到饭店喝了顿酒,酒酣耳热之际将事情对他摊开了。
许邴良从学校,一直到军垦农场,都是靠着拳头说话,成了谁都不敢轻易招惹的“老大”。回到江海,他年龄大了,也成了家,不再动不动就使用暴力。但是从“文革”开始,社会风气变得远不如从前那么以理服人。一些人没有其它的本事,他们要得到一点利益,只能靠拳头去争取。而许多人这些年也似乎习惯了屈从于暴力,接受了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这个新的“规则”。
自进厂以来,许邴良也还是横行霸道。他进厂以后其实并没有再真的动过拳头,可是他在文革中以及在农场里的那些往事,在人们口中传着,所以只要他威胁一下,基本上没人敢和他对着干。他的手下也就麇集了一些小青年,很听他的话,成了一个让人头痛的群体。
他对王为民并没多少好感,自从到了厂里,两人就各走各的道,很少有在一起聚会的时候。王为民找到他,对他摊了牌,他自然明白这是对方要把他当成枪使。但他同样明白,自己和王为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他如果不帮王为民,一旦夏天雨他们占了上风,他的处境绝不会像在王为民手下这么自在。
王为民当了厂长之后,为了安抚好他,给了他一个回收组组长的位置——这个回收组干的活不上台面,很累也很脏。但他利用这个身份,暗中在将回收的废品卖掉时压低价钱,或者少算分量,从买者那边捞了不少外快。凭着他那帮小兄弟,还有王为民的默许,谁都心知肚明,但谁都拿他没辙。
酒桌上交杯换盏、称兄道弟之间,两人的关系似乎拉近了许多。许邴良听王为民说了要他做到事,丝毫没有犹豫,拍着胸脯说:“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办这件事。”
许邴良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找来了几个酒肉朋友,把自己的意思一说,他们都表示听他的。
职代会还没有闭幕,厂里就传出了对职代会不满的声音,同时,一封署名“部分职工”的信件也到了局工会主席的办公桌上。
局工会主席李还山拿着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信中反映的是“春风电子器材厂”这次工会改选中的问题。信上说这次厂里工会选举,原工会主席夏天雨由于生活作风有问题,还有利用职权为自己谋私利,以及拉一派打一派等等做法,引起群众不满。在改选中,他尽管四处拉票,还是没得到群众的认可,选票大幅度少于另两个候选人。可是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最后还是被任命为厂工会主席。
现在厂里职代会快要结束,他们部分群众对此结果很不满意,在向厂里有关领导反应无果之后,他们只好将此问题向局工会反应,希望局工会为广大工人群众主持公道。
一个基层厂的群众,对厂工会选举有意见,直接写信告到局工会,这样的事情以前还没发生过。但是为了其它的事情向局工会举报,写信反映意见,甚至是恶言相向的人也不是没有,局工会处理这种事情还是有一套程序,有相当经验的。
按常理,这样的信一般收到以后,都是转回给问题所在厂的党委,由他们具体处理,局工会不会发表意见。像这种第一次收到的信,局工会在转回去的时候,甚至连简单的批示都不会有,完全是公事公办,套上一个局工会的信封完事。
可是今天李还山看了信之后,却有点拿捏不定了。信上所说的这个夏天雨他不但知道,还见过两次,留给他的印象倒并非信上所写的那么不堪。他知道这个夏天雨现在好像提出了一个厂子改制的方案,目前正在和另一个方案一起征求群众意见。他还知道这个夏天雨和党委书记程建升的关系非同一般,很得程建升的赏识。
李还山也是从基层一步步升上来的,对基层那些事知道得很清楚。他明白现在“春风”厂有两个方案正在征求意见,这就意味着这家厂里至少有两派人马正在进行着博弈。在这种时候,难免会有人采用匿名举报等手段,夸大事实甚至无中生有,以求搞臭对手,使自己的方案得以胜出。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对此信置之不理。他拿起信来就想丢进字纸篓去,在将要出手的时候忽然收了回来,站起来打开身后的文件柜,将信朝一个角落里一塞,然后锁了起来。
他不想因为这么封信,去冒得罪程建升的风险——哪怕这个程建升快要退下去,去冒犯他也是不明智的。他这么处理,既不会得罪人,也并不违反有关处理群众来信的规定。这种笼统的,并无实际事例的来信,放进文件柜里“备查”,已经是很对得起它了,谁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