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天雨没有去找程建升，他还是胆怯，虽然他也说不出自己胆怯的是什么。黎燕找他，问他昨天为啥没上班？并且告诉他：谢思宗听说夏天雨有了新的想法，还对草案做了彻底的补充和修改，非常感兴趣。谢思宗要他尽快约个时间，双方见见面，把草案也带去，以便能让陶建章早点看到，然后安排下一步的活动。
夏天雨很高兴，他一是高兴可以和谢思宗深入探讨改制方案；另一方面，他有些庆幸这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可以借此为不去找程建升自我开脱。他自己都觉得这么做很对不起妻子和女儿，但就是鼓不起勇气来，去对程书记说妻子回来的事情——他恨自己，可是恨归恨，勇气却还是没有。
他和谢思宗的会面很愉快，双方谈得很融洽。谢思宗在看了新草案以后，特别是看到草案上有了厂党委书记和几个中层干部的签名，当即表示这个草案可以作为双方谈判的基础。
谢思宗拿出了一份他们一方草拟的方案稿，上面列出了他们公司如果和“春风”厂合作，可以接受什么条件，以及希望得到哪些回报。这是ASCON公司第一次亮出具体条件，说明他们对夏天雨的方案确实很有兴趣，有了进一步深谈的基础。
ASCON方面开出的条件，很快就摆在了程建升的桌上。“春风”厂的改制工作到底如何进行下去，局党委一班人的意见分歧很大。由于这件事大家都没有经验，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参考了广东那边的经验——那边有许多国有企业，都已经由私有企业购买，或者引进了民间资本，变成了股份制公司——这种做法和张广才所提出的方案有共同之处，相对来说可资借鉴的经验多，操作起来容易些。
程建升曾经到广东考察过，对他们那边在改革过程中取得的成绩，以及遗留的后遗症都了解得比较透。他们那边私人经济极其活跃，原来的国有企业比重也要比江海这边小得多，所以用私有化的方式，富余劳动力的消化没有大问题。江海作为国有企业集中的老工业基地，产业工人数量极其庞大，而私营经济还很弱小，完全照搬那边的做法，被淘汰下来的劳动力的出路就成了个大问题。这个问题处理不好，人心浮动，那是可能会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的。
他除了去过广东，还多次到江海市周边的兄弟省份考察过，与江海相邻的两个省，一南一北，本身经济都很发达。现在这两个兄弟省走的改革路线不尽相同，南方的那个省是大力发展个体经济；北方的那个省则全力推进集体所有制企业。从目前的效果看，两个兄弟省的经济发展都上去了，两种方式可说是各有利弊，暂时还难分伯仲。
他个人内心还是比较倾向于北边的兄弟省走的路，因此在知道夏天雨他们几个人提出了一个方案以后，他就将张广才那边的方案有意压了一下，希望能认真地比较一下，或许能够找到一个让工人们付出的代价最小的方案。
他在局党委常委会议上，将两个方案都摆了出来，要大家发表意见。结果常委们的意见分歧很大，没法形成统一的意见。在这次常委会上，周孔阳突然说了一个情况，那就是张广才的“广发”公司，考虑到“春风”厂要安置的工人比较多，他们愿意将收购企业的现金部分大幅提高，从1200万一下子增加到了1800万，增幅达到了50%。
周孔阳的这个消息，顿时让几个常委的心理天平朝着“广发”公司那边倾斜了。老局长，党委副书记兼顾问委员会主任刘明辉，今年64岁，已经事实上退居二线，他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他说，相对于“春风”厂所在的地理位置，那块地皮就这半年来上涨的价格，“广发”公司即便是提高了出价，也还是偏低了。可是一半以上的常委倾向于支持周孔阳的意见，这件事情的讨论，最终没有做出结论。
“体制改革小组”副组长严明提出：“春风”厂原来就计划近期召开“职代会”，现在不妨提前一点，把这两个方案都提交给“职代会”去讨论，听听职工代表们怎么说，然后再做考虑。大家没表示反对，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上级要求“春风”厂提前召开“职代会”，这项工作自然是由工会牵头，于是夏天雨暂时把和陶建章方面的商谈放到一边，全力投入了职代会的准备工作。
张广才听说了这个消息，他对自己的方案前途没有把握，就把王为民找了去。他对王为民说了自己的耽心，问道：“为民，我们的方案拿到职代会上去讨论，依你看能不能通过？”
王为民不以为意地说：“张总，你就放一百个心，我们的方案不会通不过的。就算退一步说，我们的方案通不过，夏天雨的方案就更通不过了。”
张广才还是不放心：“夏天雨的方案我看过，里面有一条还是很蛊惑人心的，那就是他们的方案能让绝大部分工人继续上班。为民，你可别掉以轻心，大意失荆州啊。”
王为民还是笑呵呵地说：“张总，你不知道厂里的情况，夏天雨以前当车间副主任的时候太顶真，得罪了一些人；当了工会主席以后，办事又不懂得变通，现在他的人缘没以前好了。还有一点，他那个方案里，说是安排工人上班，可是没有具体的数据，工人们看不到以后到底可以拿多少钱。反而是我们的方案，买断的钱你这次又增加了，不少人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几万块钱。放心吧，我可以保证，到时候肯定支持我们方案的工人多。”
张广才在王为民向他做了保证以后，仍然不放心。他打了个电话，将周孔阳约了出来，然后带上美艳的燕菲菲一起去和他碰了头。周孔阳见到燕菲菲，非常高兴，在酒桌上不断挑逗着这个“尤物”。他喝酒喝到兴浓时，拍着胸脯对张广才做了保证，保证他的收购意愿一定会得到局里支持。张广才吃下了这颗定心丸，这才感觉到今天吃的菜肴是什么滋味。
“职代会”很快就召开了，开始的两天照例是通过工作报告、代表改选等流程，没什么异常。接着，工会也进行了改选。在选举工会委员的时候，郭宝山提出自己不要作为候选人了，但到投票的时候，他还是榜上有名。投票结束，夏天雨的得票数比去年少了不少，票数甚至没有超过李聪和丁国兴。由于工会主席并不是以得票数多寡决定的，所以厂党委还是任命夏天雨当工会主席，其他委员也都没变，老郭也还是副主席。
工会委员选举结果出来之后，引起了不少流言，一些人纷纷猜测着夏天雨为什么会比去年少了那么多票。这些喜欢窥人隐秘、说长道短的人，还没有好好地过过瘾，就又被新的东西吸引住了，他们热衷的话题很快随之转移。
新的话题就是两份不同的改制方案。这是关乎所有人前途的大事，原先虽然已经有部分人知道个大概，但对绝大部分工人来说，这么详细的两份方案摊到大家面前还是第一次。厂里要求大家充分讨论，而且“职代会”也休会几天，每个职工都可以发表意见。
全厂职工都关心这两份方案，夏天雨也从中听到了许多不同意见，很受启发，他自己认为受益匪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