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夏天雨的方案修改完毕，他一改以前闭门造车的方式，开始在厂里找人征求意见。可是征求意见的结果，让他有几个想不到。第一个想不到的是，工人并没有积极支持他的方案——一些青年工人听说王为民的方案中，已经考虑了留用他们这些强劳力，所以对他的方案不积极；一些中年工人则觉得，如果能够保住饭碗固然好，却又耽心一旦成了香港老板的工人，那劳保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所以也不热心。第二个想不到的，是他找人在方案上签名一同作为发起人，这工作也并不顺利——中层干部中间，只有后勤科主任林永辉态度鲜明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个就是老郭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愿意签字。
副厂长郑留柱和自己一样都是老三届，虽然没有下过乡，但平时和自己的关系还可以，他和王为民等人倒是主动疏远并不热络。他原以为让郑副厂长支持自己的方案，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哪想到他找到郑留柱，刚一说明自己的意思，郑留柱就将口封得死死的，表示他不想掺和。
夏天雨没能说服郑留柱，心中很失望。郑留柱的态度，使他对厂党委书记卫朝辉也不敢寄予太大的希望。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到了卫朝辉家里。
卫朝辉曾参加过抗美援朝，受过伤，身体一直不好，长期在家休息。他再有两年也就到离休年龄了，自从在家养病以来，对厂里的事情他都放了手，很少过问。他仔细看了夏天雨的方案，又问了不少问题，然后要过钢笔，在方案的后面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还关照夏天雨，回到厂里以后，一定把这个方案复印一份，派人送到家里，他还要仔细看看。卫朝辉的态度如此鲜明，也是在夏天雨意料之外的，这让他非常高兴。
他在厂里找了一些人，用了两天的时间征求意见，虽然结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他还是带着这份草案去了局里。
程建升从来没有催过夏天雨，但一直在暗中默默地关注着他和他的方案。夏天雨将草案交到他手里，他让夏天雨先回去，说他会好好考虑的。
夏天雨到局里的这天已经是周五，周六局里和厂里一样都只上半天班，周日是休息日。夏天雨估计程书记看看草案，再考虑考虑，或许还要听听属下有关人员的意见，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是很正常的。
星期一，夏天雨刚到厂里，他桌上的外线电话就响了。他拿起电话，电话里传出的是程建升的声音，要他马上到局里一趟。
夏天雨不知道程书记这次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对他的方案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心里没底，很忐忑，出了厂门也不坐公交车，叫上一辆出租车就直奔局办公大楼去了。
程建升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问了一些他不大清楚的地方，又对这个方案提出了一些很具体的要求。他告诉夏天雨：这个方案有它可取之处，但还有不少地方需要细化，关键的是一旦和ASCON方面谈判，“春风”厂到底应该坚持什么底线，这也必须事先考虑清楚。他说：“春风”厂的另一个方案他也看了，那个方案有一个长处，就是有具体的数字——无论是厂里资产的作价，还是张广才方面的投资，以及处理厂里有关事项所用的钱款，都很详细。
程建升要夏天雨回去，赶快拿出这方面的数据来，那样才好提交到局党委常委会议讨论，也好和陶建章方面商谈。
夏天雨回厂以后，立即开始补上这方面的材料。但是他又遇到了问题：厂里的财务情况，需要财务科提供，而财务科和劳资科的科长，都是倾向于王为民的，他要这些材料时遇到了阻力。
最后，还是厂党委书记卫朝辉知道了这个情况，打了电话给财务科长。这个科长是卫朝辉亲自提拔的，老书记出面，他自然不能推脱。他没有声张，但向夏天雨提供了极其详尽的数据。
有了卫朝辉的支持，夏天雨还对厂里所有设备、厂房、地皮的作价和折旧，都进行了补充和细化。凡是有疑问的地方，他就去向财务科长请教，对方也暗中给了他许多关键的指点。又经过几天紧张的充实和修改，夏天雨的方案终于不但有了骨架，也有了血肉，变得具体了。
陶建章他们来厂里实地勘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礼拜，至今一点反馈的消息都没有，这让夏天雨的忧虑日增。他觉得直接找陶建章有点唐突，好在还有个黎燕在厂里，他去了她那里，希望从她嘴里能得到些信息。
最近厂里人心不稳，生产也基本处在停工状态，工人们有大把的时间，用来说长道短、谈古论今。大家在一起说得最多的，还是工厂今后的去向——那关系到每个人切身的利益，关系到几百个家庭的生计。
黎燕现在手头也没有什么活可干，成天就是和一些小姐妹们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别人多多少少都会为工厂今后的出路担忧，唯独她似乎对此一点也不关心。她也确实不用耽心，以她的长相、年龄、学历和智力，根本不用耽心离开了“春风”厂会找不到饭碗。更何况她还有着不为人所知的，至少也是不为大部分人所知的特殊关系。
夏天雨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那里和几个男女同事聊天，不知道谁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咧着嘴开怀大笑，显得无忧无虑。
看到夏天雨过来，黎燕收起笑声，朝夏天雨迎了过去，还没走近，就说道：“夏天雨，你来了正好，我刚好有事情要找你呢。走吧，我们找一间空的会议室，我有话对你说。”
他们来到了工会专用的一间小会议室，坐定以后，还没等夏天雨开口，黎燕先说话了：“夏天雨，我同学说了，这次他舅舅到厂里走了一圈，对厂里的场地和设备都很有兴趣。他舅舅说从‘春风’厂所有的设备，还有以前见过的产品上，都可以看出厂里的技术储备还是可以的，如果转产，从技术上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困难。”
黎燕一口气说了不少，总的来说就一个意思——ASCON公司方面对和“春风”厂的合作很有兴趣，很愿意再深入谈下去。说到最后，她终于停下来歇了口气，然后改换了语气，显得有些犹豫地说：“不过陶建章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们的这个方案还要细化，另外他的意思是你们都不是厂里的实权人物，如果要正式谈下去，最好要厂里掌握实权的人出面。他的副手谢思宗表示，他们知道‘春风’厂的厂长有另一套方案，考虑到这个因素，要是厂长不能出面，那也必须有相当的领导，或者是局里有关领导出面表一下态，公开支持一下。他说只要有领导表态支持，实际操作的时候，先和你谈也可以，要不然他们心中不踏实。”
夏天雨听黎燕这么一说，心里很庆幸自己已经考虑到这个因素，并且已经做了些工作。他不能对黎燕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方案已经得到了局里有关领导的支持，并且也做了很大的修改，希望黎燕设法和对方约一下，尽快把新的草案给他们，然后找个时间再好好谈谈。
黎燕答应了，说约一下谢思宗出来碰头没有问题，要夏天雨等她的回音。
夏天雨得到黎燕的承诺，心里稍微有底了一些。他看今天时间还早，就出了厂门，准备先去一下局里，把充实以后的草案给程书记一份。另外他还想要再到卫朝辉书记家去一次，及时向他汇报并得到他的指点和支持，现在显得更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