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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生命的烈痕

那风中传来的,是谁的话语?

“我会对你很好,让你很幸福哦。”

“真是白痴!笨蛋!贝斯塔从来都不会迷路!”

“你说——你偷了什么?”

“跟我回去吧。”

“十七岁的我,只想跟你简简单单地相爱。”

……

男孩子的笑容很明朗很纯净,就像灿烂的阳光,映入眼瞳,顿时心里暖洋洋的。

场景一变,熟悉的卧室内,“我要你亲口告诉你,下毒的人不是你!”俊美的男子烈烈地瞪着她,“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你,你说啊!”

场景再度转换,天很蓝,云很白。

街对面的酒店花团锦簇、人来人往。

身材修长挺拔的男子慢慢向街对面走去。绿灯已经熄灭,红灯亮起,尖锐刺耳的喇叭声在耳畔喋响,他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辆轿车急急地向他驶过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异样的嘶吼,喇叭狂吠而起……

一袭黑衣的男子蓦地腾空飞起,划着漂亮的弧线,重重跌落到地面上,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溢出,四肢扭曲变形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幽深的眼瞳茫然地凝望着湛蓝澄澈的天空,阳光是如此的明媚,以至于他眯上了眼睛。

殷红的血仿佛瀑布般自天空流泻而下,他整个人都被鲜血湮没了……

猝然从噩梦中惊醒,夏梓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按压住快要蹦出胸腔的心脏,抹一把,额头汗涔涔的。

怎么会做这样混乱的梦呢?前面都是她和南瑾晨在一起的零星片段,最后一幕,却是南瑾晨正在热播的电影《白色迷情》中的一个场景。

心跳得厉害,莫名地惶恐而不安。

“啪!”她打开床头的台灯,一瞬间有些恍惚。漂亮的圆盘形吸顶灯,雪白的墙壁,落地玻璃窗,带蕾丝花边的窗纱,圆形大床……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南家,不是她熟悉的卧室,而是酒店的套房。

旁边的仿古台灯,时针指向——2,凌晨两点,人体生物钟最疲惫的时刻,夏梓乔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着细碎的往事,想着那个令她牵肠挂肚的男人,心脏就一下下地抽搐紧缩。

窗外,寒月如钩,清冷的光晕淡淡弥散在广遨的大地上,仿佛笼罩了一层白霜,幽冷凄清。

此时此刻,S市人民医院六楼的急救室门口,一向温文淡定、波澜不惊的杜楚涵神情焦躁地踱来踱去。

他的情人萧诺伊端着一杯热牛奶从走廊另一端疾步过来,走到他面前,劝慰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守在这里,有消息马上去叫你。”

杜楚涵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牛奶,摇头说:“我睡不着,不知道瑾晨……会怎么样?”

“你不是说,罗嘉怡是这方面的权威?”

杜楚涵沉默了一会儿,苦苦地笑,“再好的医生,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楚涵……”萧诺伊担忧地看着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真的确定不告诉伯父伯母?”

杜楚涵摇摇头,“伯父一年前检查出心脏衰竭,伯母才去国外陪他的,如果让他们知道瑾晨的状况,我只怕……”

萧诺伊默然了,沉吟片刻,又迟疑着说:“那梓乔呢?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她?”

“这不是我的决定,而是瑾晨自己做出的决定。”

“我觉得,这样对梓乔不公平,她有权利知道。”萧诺伊挑眉,不赞同地说。

杜楚涵抬眼,眸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轻轻说:“如果我遇到这样的事,也许会和他做同样的决定。”

“楚涵!”萧诺伊不满地叫。

杜楚涵笑微微,低喃:“不想让深爱的人为自己流眼泪吧。”

萧诺伊喉咙哽了哽,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闷哼着说:“那你们就忍心让自己的爱人永远遗憾吗?正是因为时间短暂不是更应该彼此珍惜吗?”

杜楚涵慢慢揽住她的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温声说:“你说得没错,越是短暂越应该珍惜,所以,瑾晨才拒绝做手术,选择和梓乔度过生命中的最后三个月,三个月——他全部的人生,谁知道……”他苦笑着,“又变成这个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萧诺伊诧异地说,“罗嘉怡不是打包票说如果不做手术,他可以撑过三个月?”

“我下午接到显示瑾晨手机号码的电话,但他一直都没出声,手机也始终没有挂断,我觉得不妥,匆忙赶到南家,发现他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夏梓乔不在……我猜想他们大概是发生了争执,瑾晨受了很大的刺激……”杜楚涵下意识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微拧起眉,“你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根本受不了任何刺激。”

“那……”萧诺伊不安地说,“瑾晨是不是必须做手术了?”

杜楚涵看着急救室的方向,苦笑道:“看看他能不能活着出来吧……”

急救室上面的灯还在亮着。

三天后,驶往机场的出租车上。

“为什么突然决定出国?”霍佳楠不解地抱怨,“你明知道柯氏最近内部不稳,我不能离开,没办法陪你。”

夏梓乔摆弄着手上的机票,苍白的脸上浮现淡薄的笑,“我能照顾自己的,你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霍佳楠反驳。

沉默片刻,夏梓乔低声说:“我想出去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不想留在这个城市,在这里,我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而我渴望拥有的,却永远都无法得到。”

霍佳楠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梓乔……”

“其实……是想逃离他吧……逃得越远越好……”夏梓乔犹豫着,低声说。

霍佳楠唉声叹气地看着她。

夏梓乔眼睛湿漉漉的,“这里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有和他共同的记忆……”

霍佳楠垮下肩膀,缓缓开口:“梓乔,重要的是,不是你的身体在哪里,而是你的心,能不能真的放开……”他松开握着方向盘的一只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无论怎么爱一个人,都不能失去自己,更何况,那个人根本不值得,忘记他吧,从今以后为自己而活。”

夏梓乔闭上嘴巴,对他的教训回应以惭愧的微笑。

南瑾晨——想起这个名字,胸口就微微的有点刺痛,想到距离他越来越远,那点痛楚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汁,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抽噎的声音,有人被哽住了似的不停地咽着气。

一直到有冰凉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她才醒悟到,原来是自己在哭。

霍佳楠僵着脸,攥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

其实,她不止一次想过离开南瑾晨,也的确逃离了很多次……不用住在大得不像话的房子里,不用面对揣测的、别有深意的目光,不用担心说错话、做错事……不用应付很多很多人,市井小民的生活,更适合她。

跟南瑾晨在一起,对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都要考虑到会不会被扭曲,会不会变成明天报纸的头条……真的,很辛苦。

可是,即使这样,也苦苦挣扎,不愿意离开的理由……

放弃自尊,放弃自我,放弃所有能放弃的……理由……

只是因为,想留在他身边。

“夏梓乔!你要揣着他的影子浪迹天涯吗?那你还不如回到他身边去,把他身边的女人赶走!”霍佳楠忍无可忍,恼火地叫,夏梓乔才知道,自己竟然把心里话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她只是爱他啊,不论他怎么样对待她,不论他有没有新欢,都还是不能不爱他。知道自己爱得太卑微,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她没有办法,爱就是爱了。

夏梓乔断断续续地坦白,霍佳楠没有说话,微微发着抖,车在开出一段路后,靠着路边慢慢停了下来,距离机场已经不远了。

“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他吗?”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夏梓乔哽咽着:“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真的能忘记他……”无论逃到哪里。

长久地静默,他突然一把推开车门,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又回来把夏梓乔扯下来,粗手粗脚地把她推上出租车。

“佳楠?!”夏梓乔惊讶莫名。

“我不能让你这样离开!这样悲惨的、像个逃兵似的离开!他不是有了别的女人吗?你才是他老婆,只要你们一天没有离婚,你就是他妻子!你回去,理直气壮地告诉那个女人,他是你的!”霍佳楠泄愤似的踢了车胎一下,咬牙切齿地说,“但我绝对不会亲自把你送回给那个混蛋!等你下次想逃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千万别被那个混蛋气死了!”他的眼圈,因为委屈和愤怒微微发红。

“佳楠……”夏梓乔哽咽。

“快去!免得我下一秒钟后悔!”霍佳楠冲着出租车司机嚷,“还不开车?你等着我投诉你啊?”

司机打了个哆嗦,一脚踩在油门上。

出租车疾驰而去。

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车子,霍佳楠抱着头,蹲在了地上,还是不行吗?怎么样都不行吗?无论我有多爱你有多珍惜你,你都不要吗?

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呆呆地蹲了良久,他才站起来,一眼看见路边的广告牌上,南瑾晨冷峻的侧颜,心头蹭蹭火起,大步走过去,狠狠呸了一口,还是不解气,又猛踹了两脚。

转过身来,一个戴着袖箍的老太太站在面前,撕下一张纸递给他,面无表情地说:“随地吐痰、损害公物,罚款五十!”

家里空荡荡的,夏梓乔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失落,一路上,她想了很多,见到南瑾晨要说什么呢?

不顾他的挽留毅然决然地离开,然后很快又自己跑回来,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无所谓的,反正她在他面前,无论面子、里子,早就都丢光了。

蜷坐在沙发上,她对自己说,如果南瑾晨对她厌烦了、还在为三天前的事生气,大不了她再次离开,反正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她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

墙上的壁钟慢吞吞地走着,滴滴答答让人心烦。

夏梓乔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她这几天在酒店都没有休息好,躺在熟悉的环境里,到处充斥着让她安心的他的味道,竟然睡得很香很沉。

手机的铃声把她惊醒,懵懵懂懂地拿过来,是个陌生的号码,虽然不敢奢望南瑾晨会主动打电话给她,但还是觉得失落。

“喂?请问是哪位?”夏梓乔强打起精神。

“嗯……”那人犹豫着,“是梓乔吗?我是萧诺伊,杜楚涵的朋友。”

杜楚涵的女朋友干吗打电话给她?夏梓乔有点莫名其妙,礼貌地招呼:“你好。”

“瑾晨生病了,我跟楚涵现在在医院……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他?”

夏梓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南家别墅,沿着公路走出很久,才想起来打霍佳楠的电话。

坐上车子,她才感到双腿发软,好像身上的力气一下子都消失殆尽。

车子驶入市区,停在红绿灯下。

转角处有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伫立在闹市正中心,侵占了路人整个视野,横亘在每个人眼前。

画面的背景颜色清新夺目,主角是个男人,穿着黑色的紧身皮扣背心、黑色灯芯长裤,站在椰子树下,侧着的面部,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手中的饮料罐举到唇边,似笑非笑,微启的嘴唇露出编排如贝的皓齿……这个广告的导演真是可恶,只能窥见冰山一角的面孔,更是引人遐思。

有小女生三三两两聚在广告牌下,看着上面的男子议论纷纷。

隔着马路,当然听不到她们说什么,但看眉飞色舞的神情也知道,都是南瑾晨的仰慕者。

夏梓乔生平第一次生出恶毒的念头,南瑾晨是因为什么进医院呢?最好是拍戏时不小心毁了容,变得很丑也没关系,变得丑些更好……那样,就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就不会有人跟她抢他……最好,他家里破产,他变得很穷,两人的家很小,每天只能吃青菜萝卜也没关系,经常为了赚明天的饭钱而工作到很晚也可以,只要平等地相爱、在一起平凡地生活,那才是她渴望的幸福……

可是,她怎么忍心,让南瑾晨受那些苦楚?他注定是人群中的骄子,是天空灿烂的星辰。

车子缓缓启动,夏梓乔抛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轻叹了口气。

医院里,很多人,今天格外多。

围墙外面的路上已经水泄不通,警卫挡着,吵吵嚷嚷的人群中,胸前戴着铭牌、拿着麦克风的是记者,捧着鲜花、举着南瑾晨照片呐喊的是歌迷、影迷……原来大家对南瑾晨的消息,都比他妻子来得灵通。

在酒店足不出户呆了两三天,她竟然不知道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陪你进去吧。”紧随其后的霍佳楠说。

夏梓乔摇摇头,南瑾晨看见他,又会不高兴。

大概是因为她脸色太难看,空着两只手,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普通的病人,警卫居然没有瞄她,就放她进去了。

走进医院大厅,忍不住回头看看玻璃门,阳光下,映照出不分年龄、性别的一张张热切面孔,夏梓乔呆呆地看着他们,再一次喟叹,这世界上,爱着南瑾晨的人果然很多,是太多了。

在电话里,萧诺伊说他们在六楼,夏梓乔爬到五楼,就被看起来很像TEF保镖的家伙们挡下来,好像此时此刻靠近南瑾晨的人,都居心叵测一样,她没说自己是南瑾晨的妻子,她怕吓到他们,这种事情从前不是没发生过。

虽然报章上出现过他们的婚礼照,但化着浓妆的夏梓乔和素着一张脸的夏梓乔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尤其在背负南瑾晨妻子这个头衔的时候,落差就格外的明显,被刺激到的人不在少数。

夏梓乔无可奈何地在楼梯间打电话给萧诺伊,她很快下来,突破重围,把夏梓乔带上去。

走进六楼的走廊,一眼看见杜楚涵坐在长椅上,头发有点凌乱,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似乎几天没有刮过胡子,乌青的胡茬都出来了。第一次看到精致儒雅、风度翩翩的杜楚涵不修边幅的样子,夏梓乔呆住了。

杜楚涵听到脚步声,抬眼,看见她,勉强一笑,“瑾晨就是胃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特意过来。”又转头低声斥责萧诺伊,“你干吗通知梓乔?”

萧诺伊耸耸肩,“我觉得她应该知道。”

“你觉得?!”杜楚涵难得的有些生气。

夏梓乔惦念着南瑾晨,心里急得不行,打断他们的话,问萧诺伊:“瑾晨呢?”

“他在加护病房……”看到夏梓乔脸色刷地一白,她忙说,“暂时没事,就是楚涵想给他最好的照顾,加护病房条件好些……我带你过去,瑾晨一定很想见到你。”

会吗?南瑾晨很想见到她?夏梓乔盯着不远处那扇门,突然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干干地笑,“我去下洗手间,马上就过去。”

“唔。”

走出四五步远,听到杜楚涵在后面埋怨萧诺伊:“……你越来越喜欢自作主张了,是不是从来不肯把我的话放心上?”

萧诺伊理直气壮地反驳:“你们不是梓乔,凭什么替她作决定?”

“萧诺伊……”杜楚涵无奈又宠溺的语气。

夏梓乔突然有点羡慕萧诺伊,她自己在南瑾晨面前,从来不能这样据理力争,从来不懂得反驳他。

在卫生间里,把乱七八糟的头发理了理,又用冷水冲了脸,再天人交战了将近一刻钟,夏梓乔才鼓足勇气走出来。

加护病房的门开着一条小缝,夏梓乔停住,犹豫着凑过去,在狭小的缝隙里,偷看到花瓶里娇艳欲滴的玫瑰,想看到的人却无法看到。

里面一点点传来说话的声音,是个很清脆很熟悉很悦耳的女声:“……你怎么知道夏梓乔得到消息一定会来?”

夏梓乔的心猛地蹦了一下。

“因为她爱我。”南瑾晨在说话,听声音很精神。

女孩子脆生生地笑,“反正你也决定离开她了,干吗还搞这些事?装病很有趣吗?”

装病?!心狂跳,呼吸静止。

“从来只有我不要,没人能说不要我!”

“所以……你要骗她回来,再主动抛弃她?你还真是恶劣。”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满不在乎的语气。

再也没有勇气……听下去……夏梓乔踉跄着,一步步走远,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实在感。

坐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从来只有我不要,没人能说不要我!”

“所以……你要骗她回来,再主动抛弃她?你还真是恶劣。”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

怎么会这样呢?他不爱她,只是不能被她主动抛弃,要放手,也得他先说。

啊!

不不,不!

绝不可能是这样,南瑾晨绝不会这样对她!

夏梓乔全身发抖,她觉得喘不过气,眼睛刺痛。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说南瑾晨不是个好男人,她都知道,他只是嘴巴坏一点,行为霸道一点……其实,他骨子里还很单纯,绝不会有这样深沉可怕的心机,也不屑用这些手段。他是那么骄傲,骄傲到不屑卑劣……

究竟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她想着,萧诺伊的电话,杜楚涵的恼火……他们想隐瞒什么?对她隐瞒什么?她猛地站起来,往加护病房走去。

屏神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半晌,罗嘉怡轻轻叹息:“她走了。”听不出是惋惜还是释然的语气。

南瑾晨瘦削的脸庞上,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罗嘉怡同情地看着他,“我真不愿意做这种事,你就那么爱她?宁愿让她恨你,也不想让她眼睁睁看着你走向死亡?”

南瑾晨看着床头柜上缠枝瓶里的玫瑰花,低声喃喃:“我永远都忘不了,两年前,我在医院里醒来时,第一眼看到她的样子……”他眼中,氤氲了水汽,“憔悴不堪、毫无生气,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我答应会给她幸福,却总是把她变得不幸……”

“瑾晨,”罗嘉怡皱眉,颇为动容地看着他,慢慢走过来,抱住他的头,“你知道吗?杜楚涵请我回国,为你治疗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他开出的天价,我一定会拒绝。”

南瑾晨毫不迟疑地推开她,默默地听着。

罗嘉怡耸耸肩,继续说:“你不是个好人,所有认识你的人都说你恶劣、霸道,不讲道理,对妻子尤其坏。”

南瑾晨依然面无表情。

“可是啊……”罗嘉怡怅然,“当我做完检查,告诉你,你做手术还有生存的希望——百分之四十的成功几率,当然如果手术失败结果就不用我多说了,但那总算是希望吧?如果你拒绝手术,你只能延续三个月的生命,当时,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手术,你要求我,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患了肝癌,还是晚期。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想跟她一起度过生命中的最后三个月……”

“三个月——就是我全部的人生,我能给她的全部。”南瑾晨眼瞳雾蒙蒙的,嘴角噙着自嘲的笑。

“瑾晨……我们去美国吧。”罗嘉怡按压着他肩头,“那里有更多脏器移植的机会,四年前那场车祸,已经把你的身体机能彻底破坏了,HbeAg和HbeAb连续三个月呈现阳性,当时为你诊断的医生以为你患了乙肝,虽然彻底治愈比较困难,但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你持续的胃痛,那是沉默的肝在抗议,我检查过就知道不妥了,果然,很快在你的肝脏发现模糊的阴影,并且迅速扩大、蔓延……瑾晨,留在这里,你必死无疑,跟我去美国,也许能找到合适的肝脏,你还能活下去。”她补充道,“你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南瑾晨静默了很久,问了一句不搭的话:“你喜欢我吗?”

罗嘉怡怔住。

“我是演员,别在我面前演戏。”

“瑾晨……”

南瑾晨平静地望着她。

罗嘉怡吞了口口水,豁出去似的点点头,坦言:“对,我喜欢你,但我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你放心,我不会用救你的命跟你谈任何条件,不会要求你活下来以后,离开夏梓乔,跟我在一起。南瑾晨,我还不至如此卑劣!”

南瑾晨讥诮地一笑,“我没那么想过,这世上为了我可以放弃骄傲和自尊的只有一个人,当然不是你,”他转过头来,“不过,我不会和对我别有居心的女人去美国。”

罗嘉怡愣了愣,“你担心夏梓乔知道会难过吗?她根本不知道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跟她知不知道没有关系,我也从来不在乎她怎么想,”南瑾晨打断她的话,“我只在乎自己的心。”

不会容许除她以外任何人涉足、只愿守护她的那颗心……

“瑾晨……”

“医生初步断定我患了乙肝的时候,对我说虽然比例不是很高,但还是有可能通过某些行为传染给最亲近的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连她的手都不敢碰……”南瑾晨眼瞳黯淡下来,“那天我实在克制不住,很想抱她……第二天一大早给你打电话,慌慌张张地问你应该怎么办,被她听到了,她那么悲伤、痛苦,我却什么都不敢告诉她,我不想看她哭。”

听他喃喃诉说着对夏梓乔的爱意,眼中从未有过的温柔似水,罗嘉怡心里猝然升起一团妒恨的火,凭什么?那个相貌平庸、毫无过人之处的女人,凭什么拥有南瑾晨这样深沉的爱恋?为了她,他甚至放弃求生的机会,一个人面临死亡威胁的惶恐,压力那么大,可他为了她,宁愿独自逞强撑着,默默忍受着煎熬……偏偏,她还总是摆出一副无辜的面孔,茫然地用她自以为是的揣测、多疑、自卑……伤害他。

罗嘉怡冷冷地嘲讽:“可是你喜欢我,你常常看着我发呆,南瑾晨,不要骗自己,你是喜欢我的。”她目光灼灼,就像最璀璨的宝石,“你从小跟夏梓乔在一起,她当然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但那不一定是爱情,也许只是习惯和亲情。”因为这个猜度,她的心也雀跃起来。

南瑾晨静静地看着她,“我的确喜欢看着你。”

罗嘉怡难掩兴奋地绽开笑靥。

“你拥有梓乔所没有的很多东西——幸福的家庭、慈爱的父母、一帆风顺的人生、良好的教育,只有幸福的人生才会打造出快乐、张扬、光芒四射的你。”

罗嘉怡神情怔忡。

“这些……我都渴望我的梓乔能够得到,可她没有你幸运……”他淡淡地、苦涩地笑了。

“夏梓乔,她究竟有什么好的?”罗嘉怡咬牙,“不聪明不漂亮,唯唯诺诺,一无是处。”

“她的确没什么好的,”南瑾晨赞同地点头,“笨得要死,还自卑得要命,但我只要她,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讶然他语气里的笃定,罗嘉怡僵住。

房门猛地被推开,红着眼眶的女人出现在门口,里面的两个人都愕然了。

“南瑾晨!你混蛋!”夏梓乔咬牙切齿地咒骂。

南瑾晨呆住,她骂他?!她竟然骂她?!

“你凭什么替我作决定?凭什么说不做手术?你的命是你一个人的吗?你是我丈夫,你放弃自己的人生,我要怎么办?”脸咸咸的,抹过去,手上湿漉漉的,咬紧嘴唇微微发抖的女人,怒不可遏地瞪着他。

“梓乔!”南瑾晨皱眉。

“我不准你死!你不可以离开我!”夏梓乔大大地瞪着眼睛,用从未有过的大声冲他吼。

“过来!”南瑾晨习惯性地发布命令。

夏梓乔在反应过来之前,双脚已经自动自发地听从指示走到他眼前。

南瑾晨抬起她的下颌,粗鲁地擦着她的脸,“哭什么?难看死了。”他厌恶地说。

夏梓乔扭动脖子,想摆脱他的手,他使劲扣着不肯放,弄得她更疼,夏梓乔气得眼冒金星,冲他乱嚷嚷:“你竟然不告诉我?!竟然骗我?!竟然想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地离开你?!你……”

她的嘴被堵住了,用他的,素来凉薄、吐出话来能气死人的嘴唇,触感温暖柔软,让她一瞬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南瑾晨有一双很漂亮的丹凤眼,近距离看的时候,就像两汪深潭,清澈见底,即使接吻过无数次,夏梓乔依然每次都像初吻一样,茫然失措,大脑当机。

被完全忽略掉的罗嘉怡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热辣辣的真人秀,好一会儿才挪动脚步,慢慢走出去。

背倚着门板,她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她是公认的天才美少女,十六岁拿到哈佛的全额奖学金,考入人人羡慕的医学院,成为那里最年轻的院士,十九岁,因为在肿瘤方面的突出成绩,获得罗斯福荣誉勋章。

迄今为止,她是唯一获得这项殊荣的东方人。

对南瑾晨,她并不陌生,出国前,常常在报章杂志上看到他的新闻,甚至还曾偶然亲眼目睹到他的恶劣行径。

那是一个雨天,罗嘉怡站在华天大厦对面等车,她看见一辆法拉利在不远处停下,接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人下车,撑开伞,敞开的车门后闪出男孩子绷紧的俊美脸孔。

年轻女人踮着脚尖,把伞撑在他头顶,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落在雨里。

罗嘉怡一眼就认出了南瑾晨,满大街都贴着他的海报,认不出才奇怪。

随后,信奉人生而平等的她看到非常难以接受的一幕,年轻女人把伞交给南瑾晨,让他自己撑着,弯下腰,撩起南瑾晨风衣的下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向华天大楼走去。

用力揉揉眼睛,胸膛里充斥着浓烈愤懑的情绪,这就是传说中明星的大牌?!罗嘉怡不敢相信,一个人竟然可以如此践踏另一个人。

她既厌恶南瑾晨的人品,也鄙夷那个女人的卑微……

没过多久,她就忘了这件事。

直到——几个月前,突然接到哈佛学长杜楚涵的电话,虽然都是哈佛毕业生,但杜楚涵学的是音乐,和罗嘉怡就读的医学院完全没有交集。

两人几次见面,都是在哈佛的华人同学会上,点头之交而已。

听说他是南瑾晨的表哥,罗嘉怡很是惊讶了一番,她没办法把斯文温柔、清俊雅然的杜楚涵和南瑾晨联系在一起。

杜楚涵说医生怀疑南瑾晨患了乙肝,但他胃部明明检查不出毛病,却总是胃痛,并且越来越严重,杜楚涵很担心,希望她能给南瑾晨做更详细的检查。

想起那次雨中的情景,罗嘉怡唯一的感触就是,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有报应的。

没有拒绝杜楚涵的邀请,很快回国,并不是基于什么医者父母心的医德,而是因为杜楚涵签的支票实在让她很难拒绝。

正式见到南瑾晨,倒跟她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虽然冷淡了些,起码的礼貌还是有的。

稍作检查,她就做出判断:“你的确患了乙肝,但那不算什么,起码不会要了你的命,我担心的是,你的肝癌已经是晚期,如果现在做手术,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机会,如果不做手术,你还可以活三个月。”

他淡定地问:“如果做手术,手术失败我会马上死吗?”

讶然他的平静,罗嘉怡竟然有些不忍,迟疑着才说:“也许。”

“那么,”南瑾晨说,“我选择保守治疗,只是我希望,除了你和表哥,这世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生病的事。”

罗嘉怡吃了一惊,“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做手术,还是有机会活下去的。”

南瑾晨摇了摇头。

后来,在接触中,罗嘉怡知道了他要隐瞒病情的原因——为了他的妻子。

不做手术,必要的保守治疗就变得弥足珍贵,这些本来交给别的医生也可以,莫名的,罗嘉怡都自己承担了。

南瑾晨常用的借口是拍外景,在环境很好、保全完善的度假村接受治疗。

在频繁的接触中,罗嘉怡发现,他真的很爱他的妻子,跟她通电话时,即使语气冷冰冰的,那温柔的眼神怎么也掩饰不了……

因为害怕被妻子发现针孔,他选择肘窝处的贵要静脉注射药物,过于密集地使用同一部位,导致肌肉僵硬红肿、血管壁脆弱到可怕的地步……他却坚持不肯听从她的建议,换滴注部位。

胃痛发作时,痛得浑身痉挛,也没有听到他一声呻吟……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等罗嘉怡发现,自己对他的关心,已经远远超出了医生对病人……

每当他狭长的眸子淡淡瞥过来时,心跳就会加快,脸颊就会发红……

侧过身子,自微敞的门缝,可以看到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脉脉光线下,仿佛是一个整体。

为了爱夏梓乔的那颗心,拒绝和自己去美国,拒绝生存的机会……

南瑾晨,你是傻瓜吗?

一瞬间,眼睛有点湿了,那么优秀的、出色的男人,怎么就属于那样一个平凡的女人呢?

罗嘉怡愤愤地看着,怎么也想不通,但,狭小的室内,充斥着绵软的情绪,被笼罩的两个人就仿佛一个完整的世界,再也没有人能融入进去。

南瑾晨紧抱着夏梓乔,温暖慰帖,抵着她的唇,看着她的眼瞳,轻轻渗出略显悲伤的语言:“梓乔,我很怕,因为我你总是受苦……”

“你说我是白痴,你才是白痴!”夏梓乔抽身,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分担你的痛,不能陪在你身边。”

南瑾晨拉住她的手,他显然有些力不从心,拉住她手的力道很轻。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他只是舍不得她。

“我永远都忘不了两年前,醒来的时候看到你憔悴的样子,”他看着她,一点都不放过地梭巡领土般的仔细,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着他的恐惧,坦言因为她,他才会觉得害怕,“我不想让你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前一阵子,我不让你去医院看宋修女,也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忍受等待命运宣判般的折磨……”

夏梓乔觉得眼睛又热了。

“可是……”南瑾晨皱眉,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你刚才突然推门进来,我很高兴……我还是……自私地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他断断续续地说,因为说出心里话,脸上有着狼狈的微红。

“瑾晨……”夏梓乔反握住他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们一起面对,永远都不分开。”

“是誓言吗?”他笑,眼睛还是湿的。

夏梓乔郑重地点头。

“我死掉的话,你会很难过吗?”

夏梓乔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用力吸着鼻涕。

“我不要你难过……”他伤感地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我只要你记得我……”

夏梓乔把头紧紧埋进他怀里,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腰。所有人都弄错了,他们两个之间,南瑾晨才是没有人保护、没有人安慰,更容易受到伤害的那个。

大家只看到他的冷硬霸道,不会明白他内心的脆弱,不会知道他温柔时认真的傻气。

“我会永远陪着你。”她郑重地重复,把他抱得更紧,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即使是死亡……

尾声

手术前,罗嘉怡照本宣科给夏梓乔交待家属通知,要她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关于肝部手术的复杂性,手术中可能遇到的风险,手术后也许会并发的后遗症……出血、感染、黄疸、低血糖、肝昏迷、胆汁漏、胸腔积液……她报菜名般叽里咕噜说下去。

夏梓乔的脸越来越白,拿着同意书的手开始哆嗦,话都说不利落了:“我、我不同意,我、我们不做了……”

年轻貌美的女医生把脸一板,眼一横,劈头盖脸一顿骂:“不做?!你要看着他死是不是?做手术还有百分之八的机会,不做,他绝对熬不过一个月!”

眼睁睁看着南瑾晨被推进手术室,夏梓乔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翻来覆去无意识地绞扭着手指。

“他不会有事的。”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在她旁边坐下,是杜楚涵,“他一直都很坚强、很勇敢,他那么爱你,绝不会舍得丢下你。”

夏梓乔也相信南瑾晨能够在严重的车祸中死里逃生、沉睡两年后醒来,这次也一定可以熬过去,但心里还是很不安,想到那些冰冷的刀子会一下下切割他的血肉,她就觉得恐慌。

不只是夏梓乔和杜楚涵,萧诺伊、小张还有TEF的很多同仁也都守在手术室外面,个个神情严肃、大气都不敢出。

杜楚涵表面镇定,其实他自己知道,双腿抖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强撑着挺直脊背坐在梓乔旁边,竭力给她一点安慰。

萧诺伊则烦躁地踱来踱去,不时抓抓短短的头发。

夏梓乔记得,南瑾晨说,他不让她去医院看宋修女,是因为他不喜欢她忍受等待命运宣判般的折磨……她现在才明白,他的体贴。

紧靠着椅背,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平静,她只觉得这一切都不像真的,也许只不过是个荒唐的梦,或者,是恶劣的玩笑。甚至,南瑾晨亲口对她说,他患了肝癌的时候,她都没有什么——要失去他的感觉。

痛苦也好、快乐也好,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分开过。

夏梓乔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握着的手,握得太紧,血流不畅,指尖是青白的,她慢慢松开拳头,看那血色一点点流回指尖,看得很认真,很专注。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秋风秋雨愁煞人,噼里啪啦敲打在玻璃窗上,好像全打在空洞的脑子里,脑子里的雨声和窗外的雨声,响成一片,嘈嘈杂杂。

她想起了拍初中毕业照那天的那场大雨,想起抱住她的少年,蹙着眉,“怎么冷成这个样子……在楼里也能被淋湿?”

瑟瑟地发抖着环住双肩,夏梓乔现在也很冷,那有着温暖臂膀的男人,却正在为他的生存而挣扎。

手术只做了一个小时。

他被从手术室推出来,直接送去ICU。

夏梓乔看不见他,太多人围在他旁边,护工很快就把他推走了。

奇怪的是,夏梓乔有短暂的失聪,她听不到声音,那一幅画面,无论当时,还是很久以后想起来,都是无声的。

从后面走出来的罗嘉怡脸色苍白,“没办法割除肿瘤,他的整个肝部都长满了……”

手术失败。

眼前的世界猝然一片漆黑,旁边的杜楚涵敏捷地接住她歪倒的身子。

那天晚上,夏梓乔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南瑾晨。

他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胳膊插着点滴管,面上罩着氧气罩,一动也不动。微弱的灯光里,轮廓有些模糊,可还是很帅,就像被月神深爱的戴米恩,沉睡在月光下。

“我在这里守着,梓乔,你回家休息一会儿吧。”站在旁边的杜楚涵担忧地看着夏梓乔全无血色的脸。

夏梓乔低声说:“他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他总是精力充沛、活力四射。

掌心贴着玻璃窗,微微的凉意,即使对面的灯光看起来很温暖,玻璃依然是冷的。

“梓乔……他……会没事的。”杜楚涵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我知道,他当然不会有事。”夏梓乔笑了笑,神态很平静,“瑾晨正在热播的电影,表哥看了吗?”

“《白色迷情》吗?”杜楚涵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怎么在这个时候提起电影,但还是点头,“嗯。”

“真的很像宿命,”夏梓乔低声说,“张国荣演完《霸王别姬》自杀,大家都说,程蝶衣好像折射出了他的命运,瑾晨也是这样,《白色迷情》中,男主角不是因为车祸,肝脏彻底破裂了吗?”

杜楚涵猛地一震,“梓乔……你不会是想……”

夏梓乔点了下头,“我想把自己的肝移植给他,就像剧中的女主角一样。”

杜楚涵静静地看了她良久,才说:“既然你做出了决定,我也不劝你什么。”

夏梓乔淡然地笑了。

杜楚涵、萧诺伊和她一起做了肝脏移植的检查。

夏梓乔非常惊讶,“表哥……诺伊……”

杜楚涵微微笑,“你是他的妻子,我可是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我想救他的心情绝对不会亚于你。”

萧诺伊说得更干脆:“楚涵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夏梓乔没有说感激的话,她知道,在这种付出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令他们猝不及防的是,他们三个都没有办法把肝脏移植给南瑾晨。

夏梓乔和萧诺伊是血型不合,杜楚涵则是胆管形态结构有异常。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死神已经敲响了它的丧钟。

南瑾晨两天后的傍晚才醒来,艰难地转动头颅,视线从众人脸上徐徐掠过。

杜楚涵把夏梓乔推到他面前。

大剂量的药物和胸口的伤让他的动作有点艰难,但他还是伸出手,对着夏梓乔,伸出他的手。

夏梓乔坐在床边,小心翼翼不碰触到他身上的点滴管,把自己的手搁在他掌心。

南瑾晨努力地笑了,“我……没事。”他明白她有多担心,明白她有多害怕,她就像一只小鸵鸟,遇到困难或者恐惧的事,就会钻进沙里。

一直以来,他就是她那片广袤温暖的沙,每一粒仿佛都被打磨过,圆润细腻,连接在一起,为她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可是,如今,这片沙地要被海水冲散了……那他要守护的小鸵鸟该怎么办呢?她会张皇失措吧?心里担忧得不行,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她,不能放下的她。

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他静静看着她,“手术……是不是失败了?”

夏梓乔哑着嗓子,说不出话。

南瑾晨在她脸上,看到了答案,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蹭了一下,用他仅有的力气,微微笑,“没关系啊,生命都是有始有终的,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只要你答应我,就算没有我,也要幸福地活着……”

夏梓乔的眼泪落了下来,滚烫滚烫的,滴在他手上。

“不要哭啊……梓乔……我好像……总是让你哭……”他笑着,眼睛亮晶晶的,“你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吗?”

夏梓乔迟疑着摇摇头。

“不相信也没关系……可是……如果有灵魂的话,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看见你流眼泪我会……很痛的……所以……你要笑,开心地笑……幸福地生活。”他好像累极了似的闭上眼睛,“爱上别人也没关系,只是……不要忘记我。”

“瑾晨。”夏梓乔哽咽。

南瑾晨没有睁眼,慢慢说:“表哥……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她很笨……被我养得很笨……别让人欺负她。”

杜楚涵飞快地擦拭了一下眼角,轻轻捶了下他的肩膀,“胡说什么呢?你自己的妻子,当然要自己守护。”

“表哥……”南瑾晨无奈地叹气。

“瑾晨,别好像交代遗嘱一样,”杜楚涵眼睛红红的,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在所有报纸上登了广告,为你寻找健康的肝脏,所以,你可要给我挺住,绝不能放弃。你的歌迷影迷那么多,一定会有人愿意为你牺牲的。”

南瑾晨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了,紧闭的眼睑下,是暗暗的阴影。

南瑾晨第三天中午发起了高烧、胸部渗血,他再次被推进急救室。

整整在里面呆了六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罗嘉怡扔掉满是鲜血的手套,擦着额头的汗珠,犹豫着对夏梓乔说:“你做好心理准备,他下次未必会这么幸运。”

南瑾晨的确是幸运的。

当那个头发像爆开的烟花,五颜六色,耳朵坠着一大堆丁丁当当的亮片,胸前挂着两三串彩珠链,深秋时节还穿着露脐装的蓝虞儿出现在面前时,所有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蓝虞儿挑着眉角,非常不耐烦地把一张纸丢给夏梓乔,“这是我的检查报告,我和南瑾晨的肝脏相容性达到百分之九十三,你们要是愿意,我就卖一部分给他。”

“卖?”夏梓乔瞠目结舌,就算她孤陋寡闻,也绝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蓝虞儿的名字,她是娱乐圈响当当的人物、大名鼎鼎的Star bright公司的大小姐,她竟然要“卖”自己的肝给南瑾晨?

“怎么?你们不买?”蓝虞儿纤长的冰蓝色长睫毛一抖,翻了个白眼。

“买,”接过话头的是杜楚涵,带着一贯温文的笑容,“不知道蓝小姐想开价多少?”

蓝虞儿一手叉腰,一手点着下颌,悠悠然地说:“你们认为南瑾晨的命值多少钱?”

杜楚涵掏出一张空白支票,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毫不犹豫地递给她,“对我们来说,瑾晨是无价的。”

蓝虞儿一看到支票,双眼顿时放光,凑到唇边,“啪”地亲了一口,“OK,交易成功,我随时准备上手术台。”

看着她摇曳生姿地走出去,夏梓乔纳闷地问:“蓝虞儿怎么会为了钱,捐献自己的肝脏呢?她父亲要是知道了……”

杜楚涵了然地说:“你没听说她和邵洛的纠葛吗?邵洛几个月前出了车祸,Star bright拒绝支付医药费,她是为了救邵洛吧。”

夏梓乔不禁钦佩,喃喃:“没想到她如此有情有义,真是人不可貌相,为了救男朋友,居然愿意捐出自己的肝脏……”

“她的确有情有义,还很多情呢,娱乐圈中跟她交情深厚的男明星不少,”杜楚涵打断她的话,纠正道,“邵洛不过是被她甩掉的旧鞋……”

夏梓乔瞠目结舌,“可是,她愿意为邵洛做这种事……”

“谁知道呢?”杜楚涵漫不经心地说,“她本来就是个想法很古怪、不同流俗的女孩子。”

夏梓乔默然看着早已阖上的门扉,暗暗想道,会为了一个男人卖掉自己肝脏的女人,她一定是深爱他的吧?也许他们之间也有着不能为外人所明了的深刻爱情。

一年后,南家别墅二楼卧室。

“你呀,越来越麻烦……我们都结婚三年多了,还是放不开,难得我换了颗肝脏,不怕把什么病毒传染给你,还是不肯让我……”南瑾晨嘀咕着,后面的话被什么暧昧的、引人遐思的声音代替了。

好长时间以后,夏梓乔脸颊涨得通红,慢慢系上睡衣的扣子。

像刚刚偷吃了鱼、慵懒惬意的猫,南瑾晨枕着手臂,微眯着眼睛,意犹未尽地抱怨:“明明刚结婚的时候那么主动大方,还会趁我没睡醒时偷亲我……”

“哪有的事?!”夏梓乔抗议。

“你敢说没有?”南瑾晨挑眉,转过头来,“一边偷亲一边说,‘怎么能长得这么帅’——那个人不是你?”

夏梓乔脸上红得快要能滴血了,“什……什么,你,你别胡说,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哦——你不认账,”南瑾晨认真起来,“明明刚惹我生气,我懒得理你,你趁我睡着了就偷着亲我,第二天早晨醒来,还装作一本正经、若无其事的样子,都说我会演戏,你演得一点都不比我差,死要面子你最会了。”

被揭穿老底的某女颜面无存,把头埋进枕头里,恨不得闷死自己,“那种小事……你怎么可能记得……乱说……”

“当然记得,”南瑾晨表情很认真,慢慢说,“你的事,每一件我都记得。”

他习惯在屏幕上说着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肉麻情话,但在现实中,其实一点漂亮话都不肯说,坦白自己的心意也总是很笨拙,“从小到大,你的每件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离开我的那段日子,我拼命想要忘记,都忘不掉……那时候,很难熬。”他不说了,只默默看着她。

夏梓乔没来由的,鼻子一酸,反手抱住这个几度经历生死考验、伤痕累累的男人,静默了一会儿,说:“我昨天接到罗嘉怡的电话。”

“嗯?她跟你有什么可说的?”

“她很关心你,问你怎么样了?”

南瑾晨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夏梓乔笑着望向他,“我猜她一定不服气,我这样平凡的女人怎么会让眼高于顶的南大少爷青睐有加,不知道我哪里撞到的好运气,简直是现代版灰姑娘……”

“你真的这么想吗?”南瑾晨认真地低头看她。

“……”

“你是撞到了好运气吗?”他面带微笑,眉宇间却是满满的轻愁,“跟我在一起……你真的觉得幸运吗?”夏梓乔眼睛一热,忙低下头。

他没说出来,可是两人都明白。

他们不是灰姑娘和王子,而是两个饱经风霜、蹉跎得疲惫不堪的人。

从八岁开始的纠缠,到将近而立之年,即使外表依然年轻,内心却已经衰老了。

几次离别、几次分隔……甚至生死的考验,有哪个童话里,幸福是需要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呢?

“我觉得我运气很好啊,”夏梓乔朝他笑,“上天总算是把你留给我了,未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的,是吧。”

“嗯……”他眉头放松了些,也微微有点笑意,很快又想起什么似的,重新忧虑地皱起眉,“梓乔,我又开始工作了,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很闷?你不是很想出去旅行?一直都没有去成,是不是很失望?”

“……”

“要不……我退出演艺圈,你想去哪里都行,我可以每天陪着你,过你想要的生活……”

“不要,”夏梓乔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喜欢看到你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只要能看到你,我在哪里都是一样。”

他愣了愣,露出笑容,“真的吗?”有点软弱的欣喜。

夏梓乔“嗯”了一声,露出略显紧张的表情,“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参加了WTV主持人的甄选……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不去也没关系的。”

“哦?!”南瑾晨很是惊讶。

“嗯……当时以为不能通过预赛怕丢脸,所以没跟你说。”夏梓乔尴尬地笑。

南瑾晨亲昵地抓乱了她的头发,“原来我老婆这么棒,WTV主持人的甄选每年都很严格呢,到时候我去给你捧场。”

“真的?”夏梓乔惊喜地叫。

“白痴。”南瑾晨把她按回自己怀里,“梓乔,上天给了我们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我们要好好珍惜,以后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

夏梓乔认真地答应着,微笑伸手抓住他的手指,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转头悄悄在枕头上蹭掉滴出来的眼泪。

番外

罗明是S市某家大型超市的送货司机,他负责送货的客户包括位于城郊的南家别墅。

即使经常去,也从来没有机会见到那位红透半边天的超级大明星,常见到的,是他家的佣人——一个三十出头、相貌平凡、为人和气的女人。

罗明喜欢和她聊天,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有种特别温暖的感觉。

这天,像往常一样,把订购的东西搬进去,坐在别墅门口的木凳上,喝着女人递过来的水,忍不住问:“南少不住在这里吗?”

“在啊。”

“那怎么每次都见不到他?”

“他工作忙,回来的时候一般都很晚了。”女人解释。

罗明唉声叹气:“自从我女朋友知道我给南少家送货,就成天嚷嚷着让我跟他要签名,再拿不回去,她就不跟我约会了。”

女人莞尔:“这样啊……等他回来的时候,我替你要。”

“真的?”罗明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女人忍俊不禁,点头。

“你在他家工作很久了吗?”

“嗯。”

罗明满脸憧憬:“我女朋友是南少的铁杆粉丝,我经常陪她看南少的电影,房间里到处都贴着他的照片。后来,突然听说南少和他的助理结婚了,我女朋友差点没哭死——对了,听说他们最近感情不行了,南少在日本拍电影,和那个什么菜菜子演着演着弄假成真,一起上温泉泡澡都被登上八卦报纸了——也是,南少那样的男人,惦记他的女人太多了,劈腿是迟早的事。”

“不可能吧,南瑾晨最讨厌日本人,他太爷爷是南京大屠杀的遇难者。”女人微微笑。

“这样啊……”罗明砸吧砸吧嘴,“对了,怎么没见过南夫人?她一定是个大美人,要不然也不能把南少抓住。”

女人想了想,“那倒不是……”

罗明叹气摇头,“你一定是跟南少在一起呆久了——审美疲劳,也是,谁还能比南少更漂亮?”

“可能吧。”女人点头。

“南夫人什么类型?妖媚型?清纯型?艳丽型?优雅型?”罗明兴致勃勃。

女人歪头思忖,“普通型吧。”

罗明一口水没喝好,呛住了,猛咳几声:“你总是说她普通,普通的女人怎么能把南少诱惑住?她到底长什么样?你说给我听听,具体像哪位电影明星?我回去也好讨好女朋友。”

“报纸上不是登了他们的结婚照吗?”

“那肯定是假的,”罗明斩钉截铁地说,“要不就是没拍好,散光了,上面那张脸实在太普通了,我看了都没印象。”

“本来就挺普通的。”女人笑笑。

罗明翻眼睛,“那南少看上她什么了?”

女人思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那就是习惯性了?没有爱情?”罗明失望。

“也不是啦……挺相爱的。”

罗明无法理解,看看表,时间快到了,心不甘情不愿地磨磨蹭蹭要上车,回头看见女人肩膀上沾了片落叶,顺手拈下来。

刺耳的喇叭猛地响起,女人回头,看见辆熟悉的嚣张的敞篷法拉利。

一个身子修长挺拔的男人走下车来。

“南南南……瑾晨。”罗明瞪直了眼睛,傻站了几秒钟,然后突然钻进驾驶室,飞快地拿了纸笔和一架照相机出来。

果然对女朋友忠心耿耿,准备了三四年的东西,今天才派上用场。

女人看到他拿着东西的手都在哆嗦,赶紧接过来,“我替你们拍。”

罗明的眼神是极度激动的茫然。

女人把他拽到南瑾晨旁边。

南瑾晨黑着一张脸,隔着墨镜也可以感觉到冷飕飕的视线,罗明突然嚷道:“南瑾晨,我喜欢你!”

这回不只是南瑾晨,女人也黑了脸。

幸好罗明急促地喘了口气,又说道:“我是你的影迷,我永远支持你!”

好家伙,刚才差点吓得她把相机给扔了,冲南瑾晨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解释:“你影迷,很喜欢你,来,跟他拍张照。”

“南南南瑾晨……”罗明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好好说话了。

南瑾晨瞪了女人两眼,终于勉为其难地摆出配合的姿势,女人退后,调好焦距——天生丽质就是没办法,随随便便摆个POSS都是美得让人流口水。

连着拍了几张照片,某人终于愤愤地抗议:“你好了没?我今天对着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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