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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醍醐灌顶

徐离珈喜欢骑马,并且只喜欢骑烈马。

因为他的喜欢,凉伊璃曾经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地把大宛进贡的那匹逐日跟父皇讨来,送给他,徐离珈见到果然很喜欢。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初春时节,徐离珈最喜欢骑马踏青,他总是一马当先,狂风似的卷过京城的大街小巷,一路奔到城门外,引来惊呼无数。

凉伊璃挥着马鞭紧紧跟在他身侧,转过脸,就能看到他英挺的侧颜,快要漫出眉梢的笑意都弥散在身后狂狷的风里。这样的徐离珈才是真正在开怀地笑,宝蓝色猎装似乎快要化成一团火,烧得凉伊璃脸红耳热,心跳加快。

下了马,他便会一直走上京郊最近的小山坡。两个人靠着年岁久远的大槐树席地而坐,距离太近,以至于能听到彼此微微的轻喘。

徐离珈顺手从旁边的草丛中掐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递到凉伊璃手里,带着青草香味的轻风里,手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顿时齐齐烧红了脸,也分不清究竟是谁沾染了谁的温度。

“离珈,”稍稍抬头就能看到湛蓝的天空,白云悠悠、偶尔有飞鸟唱着欢快的曲子,振翅掠过,凉伊璃摩挲着指尖的小花,低声问,“可以给我讲讲你的事吗?”

徐离珈把眼睛闭上,淡淡地笑,“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啊。”花太香,风太轻,他的语调也不自觉地变柔。

“可是我想知道嘛。”凉伊璃眨着眼睛,带着一丝耍赖撒娇的意味。

“唔……”

凉伊璃便咧着嘴,无声地笑开了。

她知道,徐离珈从来都不会拒绝她,不论是什么。

“我爹是个很有名望的武林中人,后来在秦淮河畔遇到了我娘,我娘据说是那里很红的舞姬。他对我娘一见钟情,为她赎了身。”徐离珈掐了一根青草噙在嘴里,慢慢说着,平淡的语气就仿佛讲着陌生路人的故事,“我娘生下我以后,他对我们母子更加宠爱,甚至不再正眼看其他的妻妾。在我三岁那年,母亲突然失踪了,跟她一起失踪的,还有我爹的祖传剑谱。”

绿草如茵的小山坡上,靠着这棵据说已经存活了几百年的大槐树,如同偎进慈祥老祖母的怀抱里,吹着微风,闻着花香,徐离珈的声音缥缈得仿佛穿透了莽莽岁月,穿透了脉脉红尘,“我娘,她原来是为了偷我爹的剑谱,才嫁给他的。那场风花雪月的邂逅,是她精心策划的戏码。我爹受不了这个打击,从此以后性情大变,看到我更像是看到他的失败和耻辱,气得要命。”

凉伊璃侧过脸,瞥他一眼,他脸上依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家里的人都憎恨我娘,也憎恨我……无论弄坏了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不见了,大家都会说是我做的……我爹每次都往死里打我……开始我还会哭着喊着自己是冤枉的,后来,我知道再怎么辩解也没有用,他们认定了,我就是错的。”平平淡淡的话语,没有丝毫凄凉的意味。

凉伊璃心脏却战栗了,情不自禁拉住他的手。

“公主。”徐离珈抬眼看着她。

“嗯?”

“那天……在朱雀御街上遇到你那天,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相信’。”

而你,是第一个向我伸出手、说“相信”的人。

徐离珈不再说话,凉伊璃还在等着他的下文,“怎么?”

“没事。”徐离珈浅浅地笑着,春风化雨般的温和醇净。

关于童年的记忆,最深刻的,是周围一片苍茫茫的晦暗。

四五岁大的孩子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除了脸颊双手,身上每寸肌肤都布满了交错的伤痕,火辣辣的痛,他就像一团破烂的抹布被丢在这里。

偶尔门口传来铁链的丁丁当当声,然后有人推开吱扭作响的木板门,光才穿过那一线门缝照了进来。

徐离珈下意识地缩得更紧,惊恐地等待着下一波的咒骂毒打,只不知来的是谁?爹喜欢用鞭子,沾了盐水的小羊皮鞭,落在身上让人恨不得从来没活过;大妈兴之所至,抓到什么就用什么,给他制造的伤口最多;二妈喜欢用绣花针戳他,直接插进指甲缝里……大哥更喜欢拳打脚踢;最善良温柔的是二姐,知道他常常受伤,就弄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给他,譬如说巴豆、毒蜈蚣、蟾蜍……用量每次都掌握的恰到好处,绝对不会让他一命呜呼,免得以后就没得玩了。

“你这个天生的贼胚子!畜生!贱种……”愤懑的咒骂在头顶响起,大娘咧着血红的嘴唇,满脸厌恶地咒骂着,“那么多人死,你怎么不死?像你这样的东西活着,就是咱家的耻辱……”

旁边的藤条被抄起来,狠狠地落在身上,没有人会打他的脸颊和双手,开始他还不知道因为什么。后来,有一次大哥一怒之下扇了他一耳光,打破了他的嘴角,大妈才说:“你傻呀?往他脸上打,难道你要让别人看出我们殴打小孩子吗?你爹的名头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

藤条噼里啪啦落下,刚刚停止流血的伤口,又绽开来,痛……很痛……徐离珈咬破嘴唇才勉强忍住叫嚣着要脱口而出的呻吟。

很多年以后,他已经长成学富五车的少年才子,偶然路过京城的秦楼楚馆,看到那些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语还休、羞羞怯怯的烟花女子,突然就想起了一句很粗鄙的话:“又要做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

他觉得,用那句话来形容自己的家人,实在再贴切不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的,自从六岁那年实在忍受不了、逃离那个家以后,他就忘了自己本来姓什么,却模模糊糊地记得母亲姓徐,是个很漂亮、很温和的女人。

但她既然背叛了父亲,抛弃了自己,也应该不是个好女人吧?

“我好像什么都没有,父亲、母亲……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似乎是多余的存在。”徐离珈仰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看天空大团大团的白云,距离那么近,好似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朵。

“离珈,”凉伊璃把他的手攥得更紧,认真地说,“我在你身边,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山脚下,十四王爷的马才刚刚慢悠悠地踱出城门。

穿着裤褶服、髡发的匈奴王子温迪罕来天朝朝圣的那一年,徐离珈十八岁、凉伊璃十七岁。

自凉伊璃及笄之年,皇上已经数次跟她提过敕封驸马之事,都被凉伊璃巧言拒绝了。

十四王爷也曾试探着跟皇上提起:“翰林院修纂徐离珈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和皇妹一起长大,不如就指他为驸马吧?”

皇上喟叹道:“徐离珈不是不好,不过他本是市井的小乞丐,出身寒微,怎能和金枝玉叶的公主相匹配?那岂不是会让皇家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十四王爷欲言又止。

就在那时,温迪罕来了。

他双十年华、相貌英俊、身材伟岸,颇有游牧民族的粗犷,言谈举止却又循规蹈矩,谈起汉学如数家珍。

仁德帝对他甚是喜爱,知道他有求亲之意,特意交代他不必住在驿馆,而是由十四王府款待。

圣上的意思,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自从温迪罕住进了十四王府,徐离珈愈渐沉默,下了朝常常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同桌用餐几次,见凉伊璃和温迪罕相谈甚欢,他便连用膳也不大出来了。

凉伊璃察觉到他的别扭,反而有些开心,他在因为她吃醋……这是不是证明他很在意她呢?

女孩子的心事总是很别扭,为了试探徐离珈的反应,她更加刻意和温迪罕亲近,常常陪着他在王府的花园里逛来逛去,骑马赴宴也是出双入对,两个人的欢声笑语远远便听得见。下人们都悄悄议论,公主和匈奴王子一见钟情,大概好事将近了。

凉伊璃听到这些不着边的臆测,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一日去睡莲池赏莲时,远远地看到徐离珈坐在池畔的大石头上,正看着水中的白莲发呆。

听到脚步声猝然回过头来,徐离珈愕然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凉伊璃神采飞扬的笑脸上,变得更加阴郁。

他僵了一下,才起身行礼,“离珈见过公主、王子殿下。”

“听说徐公子是南越第一才子,文武双全,改日咱们两个切磋切磋怎么样?”温迪罕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徐离珈。

“离珈出身市井,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怎么敢和王子殿下比肩呢?”徐离珈垂眼道。

不满意他的自轻,凉伊璃微颦娥眉。

“学问这种东西,跟出身地位有什么关系?”温迪罕朗笑道,“小王倒是很想见识南越第一才子的斐然文采和傲人武功。”

“都是大家抬爱,离珈不过是徒有虚名,只恐污了王子殿下的法眼,”徐离珈轻声道,“不敢打扰两位殿下游玩的兴致,离珈先行告退了。”他侧身从凉伊璃身边越过,始终低垂着头,凉伊璃没有看清楚他眼中的表情。

距离只有那么一点,伸出手就能捉住,徐离珈的身上似乎散发着凝重的悒郁气息,让凉伊璃心头掠过一种莫名的强烈不安。

有一瞬间,她几乎要伸手了,不禁暗暗嗤笑自己的无聊。

就在那天夜里,温迪罕遇刺。

他满身是血地冲出来时,正看到月下执剑、神情紧张的徐离珈从眼前掠过。

大为震怒的仁德帝下令,要把徐离珈车裂,以儆效尤。

十四王爷在御书房前跪了整整一夜,才改成赐鸠酒,留他个全尸。

坐在刑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不知道怎么,徐离珈表现得却很平静,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每次被冤枉毒打后,都会被丢进的那间柴房,和这牢房一样,破烂不堪、充满腐败的气息,偶尔可见蛇虫鼠蚁大摇大摆地在眼前出没。

地上不远处放着个食盒,里面有鸡有鱼有肉,还有一个酒壶,牢头说是公主殿下亲赐的,还啧啧赞叹公主殿下是个念旧情的人,连对这种犯了死罪的家奴,都如此体贴。

家奴啊……纠结了十年,这就是他在凉伊璃身边的位置。

那些鱼肉笳离没有兴趣,也提不起胃口,只喝光了那壶酒。醉了,就不会有太多想法。

过道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锦衣罗衫的凉伊璃出现在铁栅后面,金簪玉饰、面盈如玉,昏暗的牢房似乎瞬间亮了起来,徐离珈的眼睛也亮了亮。

凉伊璃身后跟着忐忑不安的宋嬷嬷和一个执拂尘的太监,徐离珈认得那个太监是仁德帝宠信的近侍,他双手托起的方盘上,放着剔透莹润的玉壶玉盏。

凉伊璃没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徐离珈站起来,抖了抖下摆,躬身施礼道:“离珈叩见公主殿下。”

凉伊璃视线在牢房里梭巡一圈,不由得微颦眉头,最后落在角落里的食盒上,问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只是不饿而已。”徐离珈道。

“哦,”凉伊璃淡淡地应着,凝视他的双眼,神情复杂,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愤怒,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行刺温迪罕王子?”

“你不是应该先问我,有没有做过吗?”徐离珈抬眼看着她,静默了一会儿,嘴角竟然绽开浅浅的笑意,虽然不是欣喜,却是真切的笑意。

心中突地一痛,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痛得凉伊璃措手不及,凝视着他嘴角的笑纹,茫然地站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慢慢皱起了眉,“我跟他,根本没什么的。”

“是么……”他的声音轻轻地,说不上是相信还是不信。

“你一向很聪明,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傻事,真是太愚蠢了。”凉伊璃皱眉责怪道。

徐离珈没做声。

凉伊璃又说道:“你行刺匈奴王子,按照南越律例,理应车裂之刑。不过,父皇他老人家宅心仁厚,对你格外施恩。赐你毒酒一壶,赏你个全尸。”她说着慢慢斟了一杯酒,手指有点轻颤,酒溢出了一点,落在托盘上,就溅起了一阵青烟,身后的太监面不改色,宋嬷嬷却打了个哆嗦。果然不愧是皇家的毒酒,够毒,她不安地看了看酒盏,又看了看徐离珈。

徐离珈平静而又温顺地接过酒盏,漆黑的瞳子流露出无法言喻的伤心和痛楚,太过强烈复杂的感情,反而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任何温度,“我记得,你说过,你再也不会伤害我。”他望着玉盏中的毒酒,抬起头幽幽地说道。

凉伊璃眼皮猛烈地挑动一下,语音喑哑地说:“不是我要伤害你……是你咎由自取、自寻死路。”

咎由自取、自寻死路啊……

心,从高处急剧坠落,却没有尽头,就那么一直一直地坠落下去。

徐离珈笑了起来,春风化雨般的纯净无垢、坦然自若。

那人潮汹涌的街头,是谁?说的——“相信”。睡莲池畔,是谁?说的——“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京郊的大槐树下,是谁?说的——“离珈,我在你身边,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

是谁?那个人是谁?

视线太过模糊,有些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她是不是同一个人呢?是不是曾经给过他信任和温柔的那个人?

没有眼泪,心脏却浸湿了。

“离珈……”凉伊璃不安地看着他,握紧的双手,指节发白,“我是不得已的。”

“我省得,”徐离珈轻轻地笑着点头,“公主无论吩咐什么,我都会照做,给我什么,我都会接受。”

你曾经给过我信任,现在你又亲手打碎了它,甚至不肯给我一个替自己辩解的机会。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是你给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接受的。

徐离珈举起了酒杯,缓缓凑到唇边,扯起的嘴角,笑意加深。

这世上,终究还是没有人会相信我啊……

可是没有关系,被冤枉太多次,我早已习惯了。

只是这次不相信我的人是你,让我很难过。

幸好,马上就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其实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慈悲和怜悯。

你唯一的过错,在于你给了我希望却又把它亲手打破。

我最大的过错,在于我爱上了不应该去爱的人。

与其每日每夜心碎成片片地哭泣,忍受你和别人卿卿我我的煎熬,我宁愿要这样的结局。

“徐离珈,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烈酒入喉的瞬间,她悦耳的声音响起,最后入眼的是她难掩痛苦的脸,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有一颗晶莹的眼泪缓缓滑落,坠在地上,很快消弭不见了。

你终究,还是为我流泪了……

徐离珈微笑着闭眼,虽然五脏肺腑都痛苦地灼烧着,他却感受到了由衷的喜悦,如风卷落叶般随波的惬意自由……

幸福对我来说,永远都是指缝间的流沙,怎样都无法握住。

但你给了我一滴泪,那是你给我最后的礼物。

因为这滴泪,我不会憎恨,不会憎恨这个世界,不会憎恨伤害我的人,不会憎恨我苦痛的人生。

稀薄的光线从走廊尽头狭小的窗子斜射进来,眼前的景象反而有些黯淡模糊。

乌青的血液自徐离珈嘴角汩汩溢出,凉伊璃只见他头顶上热气腾腾,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下来,面上肌肉一阵阵痉挛,痛苦得脸部都变了形,咬紧的唇也渗出了血,显见是痛楚到极点。

别开脸,凉伊璃不忍再看,偏偏耳朵这时候格外灵敏,他细微的喘息声,钻入自己耳中,不啻一种酷刑,凉伊璃攥紧的拳头,指甲都嵌进肉里,血丝一点点渗出来,才强忍住眼中漫涌欲落的泪。

过了好一会儿,徐离珈浑身剧烈地抽搐几下,很快就不动了。

宋嬷嬷走过去,俯身在他鼻端探了探,红着眼眶,抬头禀道:“启禀公主,徐公子……已经气绝了。”

凉伊璃低垂着眉睫,默然不语。

宋嬷嬷踌躇,又试探着问道:“奴婢好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公主能否恩准奴婢给徐公子料理身后事呢?”

凉伊璃还是不做声。

“公主……公主?”宋嬷嬷隐约觉得不妥,下意识地抬头看她,却看到凉伊璃只是怔怔地凝视着徐离珈,紧抿着双唇,脸上毫无血色的惨白,安静得如同失去了灵魂。

宋嬷嬷又叫了几声,她才慢慢地吐出口气,有点茫然地站在那儿,轻声说:“把他丢到后山去吧,他死了也是罪人,怎么能收尸呢?”

“可是……”宋嬷嬷急促地道。

旁边的太监摆了摆手,很快两个狱卒进来,把徐离珈拖走了。

“公主……”宋嬷嬷不安地看着凉伊璃,她还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一抹暗青色发呆,那是徐离珈刚刚吐出的血。

心中蓦地大恸,凉伊璃蹲下身子,着了魔似的用指尖轻轻拭着那血渍,已经凝结干涸,怎么擦拭也擦不掉,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似的难过,好像要把她淹没。

莫名地,感到绝望,不知来由,不知所往的绝望。

虽然是白昼,但光线晦暗的天牢里,却笼罩着夜色般压抑的灰暗,仿佛,这里只有漫无止境的黑暗,阳光,永远都照射不进来。

凌麟是个神医,不但是个神医,还是个脾气非常古怪的神医。

他若是不想救的人,即使把一马车的金子放在他面前,他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他若是想救的人,即使背着爬雪山、过天堑、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也在所不惜。

他曾经用半年时间,耗尽搜集了数年每一样都是天下奇珍的药材,救醒一个八旬的老妇人,只因抛弃她的前夫说:“我若不对她说,我早就后悔了,她走也走得不安心……”

那老妇人醒来后,只听到那个负心人说了一句“后悔”便撒手人寰,看着她临终之时脸上释然的微笑,凌麟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遇到徐离珈那天,正是月黑风高夜。

凌麟正坐在窗前看医书,一个黑衣蒙面人突然夺门而入,劈手抢了他手中的书,转身就跑。

凌麟大怒,那只是一本极普通的医书,书斋里十两银子可以买一袋子,实在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有人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入室抢劫,凌麟绝不能容忍。

他追了出去,一直追到皇家后山,脚下突然被绊了一跤。

爬起来的时候,手掌按在什么上面,借着月光,只见面前横着一具还没死透的尸体。

说没有死透,是因为,他隐隐感觉到那人极细微的、似有若无的呼吸;说是尸体,因为凭他的经验,那人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纯粹是医者的本能,凌麟给那人把了把脉,啧啧低喃:“半钱孔雀胆,一钱鹤顶红,给你下毒的人还真是怕你死得不彻底。幸好这两种药虽然都是毒药,却恰好相克,能够抵消掉部分的毒性。而你体内多年前便渐渐累积了毒素,让你比寻常人多些抗药性,要不然,你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人的脸,蛮俊俏的少年,就这样死了,未免有点可惜。

他想了想,把那人抱起来,唠唠叨叨道:“我从未遇过被下如此狠毒药物的人,你算是第一个,就把你带回去试药吧,如果你死不了,算你命大,如果你死了,就找那个给你下毒的人算账,可不关我的事,绝对不是我医术不精。”

凌麟忘了自己被抢走的医书,抱着捡来的半死不活的人翩然远去。

他离开后没多久,几丈外的树后,闪出那个夺书的黑衣蒙面人,凝视着凌麟的背影,把手中的医书随手抛掉,淡白的月光下,隐约可见他腰间苍鹰图案的腰牌。

夜色如霜,自灰格子木棱窗照进来,躺在榻上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光景,脸上笼罩着暗黑的青色。

他睡得极不安稳,偶尔发出细碎的呻吟。

凌麟已经在他身边衣不解带地守了七八天,却丝毫没有见到好转的迹象,少年一直高烧不退。身中两大剧毒,自然会发热,如果不是凌麟用冰山雪蟾镇住他的五脏肺腑,只怕他早就被自己体内沸涌的毒气烧灼,变成腐尸一具。

凌麟叹着气,伸手探了探他的脉门,还是很糟糕……

“唔……”就在凌麟想得出神之际,那人突然发出一声轻吟,让凌麟顿时回过神来,惊喜地叫,“你醒了吗?”

那人久久没有回应,双眼低垂,像是又沉沉睡去了,直到凌麟靠近去看,才听到他低低地呢喃:“璃、璃……”

是他心上人的名字吗?凌麟纳闷地想。

“相信啊……”那人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半晌,他又说:“你说过的,相信我……”

凌麟微微一怔,抬眼看他,却发现他依然闭着双眼,呼吸比刚才急促了,脸上泛起异样的晕红,极轻极低的声音,好像只是在自个儿嘀咕:“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凌麟听着,不知怎么,居然觉得挺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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