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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公主的仆从(闺蜜要你好看系列)(薇姿)

第一章 卖身为奴

骄阳似火,漠漠黄沙,千里瀚海。

正是戈壁滩最酷热的季节,八月的某个傍晚。

尘烟袅袅,大地仿佛都蒸腾着烈焰,狂风卷起的流沙打着旋,偶尔可见沙砾石堆中绽出几根枯萎焦黄的野草,垂头丧气地耷拉着。

古轩镇城门口,高高架起的眺望台上,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红脸汉子,站得笔直,瞪圆了眼睛,双臂做跃马扬鞭状,大声唱着戏文:“……打一杆那帅字旗竖在了空,浑天侯挂了元戎,此一去我要把那安王贼平!马到要功成,不枉我当年的老威名啊……”

笳离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躺在黑漆漆的台柱下面,微眯着眼睛,嘴里慢吞吞地咀嚼着沙棘果,酸涩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跟着轻声哼哼:“……你也不是三战铜台杨宗保,我也不是那大破天门的穆氏桂英……”

“笳离啊,”红脸汉子嘿嘿笑着说,“你要是在安吉班里,这嗓子,一定能唱头牌。”

笳离翻了个白眼,“那我这张脸呢?”

红脸汉子向下睥睨一眼他坑坑洼洼的脸,不好意思地抓头,“我忘了……我一听你开嗓,就忘了……”

笳离嗤笑着扯过破旧的褂子蒙在头上,顺便盖上自己那张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脸。

红脸汉子叫阿广,据说原来是安吉班里的名角,后来倒了嗓,就被戏班子除了名,却一日也不曾忘了唱戏,这眺望台就成了他的戏台,自个儿唱给自个儿听。

当然,偶尔来了马贼,他也能吊嗓子喊一声:“马贼来啦啦啦啦……”

全镇子的老百姓便都会扶老携幼、背包罗伞,齐齐响应号召往关内撤去。

几年前,曾经有一个朝廷大员来勘察马贼扰民情况,恰好看到百姓们撤离的场景,当场赞扬:“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阿广觉得,那个官之所以会那么说,一定是没有看到笳离,当时笳离懒洋洋倚着破破烂烂的黑木板门,若无其事地用刚掰断的半截毛竹筷子剔着牙。

如今,当年的处子早已成了邻家大嫂,朝廷说派来剿匪的官儿却还是连影子都看不到。

夕阳在地平线慢慢收敛了最后一抹光线。

放眼望去,镇外是茫茫的戈壁滩,再远处,是千里瀚海的荒凉大漠。偶尔可见怪石嶙峋、枯草衰杨。

笳离跳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沙土,摇摇晃晃地往镇子里走。

“笳离!”阿广在后面嚷。

笳离纳闷地回头。

“我昨儿上县衙,得到一个消息。”阿广故作神秘地左顾右盼。

笳离不耐烦地挑挑眉毛。

“朝廷派驻兵了。”

“哦。”

“你猜领兵的头儿是谁?”阿广兴奋得眼睛发光。

“嗯?”

“你一定猜不到。”阿广得意地笑。

笳离“切”了一声,抬脚便走。

“是位公主!”

脚下的沙砾太软,笳离身子晃了晃,蹙起眉头,脸上有些小小的吃惊,“你别胡说。”

“我怎么会胡说呢?”阿广大叫冤枉,“真的是个公主,本朝的几位公主听说都能征惯战,带兵剿马贼有什么奇怪的?”

笳离低着头思忖,派驻兵是可以想到的事,但没想到会一下子派来这么大的人物,“知道是哪位公主吗?”

阿广张开两只巴掌,翻了翻,又缩回三根手指。

笳离瞪眼,“七公主?”

阿广立刻用眼白招呼他,“你大字不识一个,连数数都不会了?是十七公主——凉伊璃。”

“哦。”笳离淡淡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迈开步子,穿过布满沙土的巷道,遇到相熟的人,便打声招呼,一直来到挂着“福满楼”招牌的酒楼后面,推开吱呀作响的边角门进去。

迎面就撞上戴着瓜皮帽、四肢短小、身材肥硕的老板,一把揪住他耳朵,瞪着老鼠眼,“又跑哪里摸鱼去了?”

笳离扒拉开老板粗粗的爪子,赔着笑脸,“老板,今儿客人少,我就出去随便逛了逛。”

“什么少?!”老板立起眼睛,“刚才县太爷差人来定了二百个白面馍,说是今天有驻军来,明早要用来招呼他们,还不快去准备?!”

“哦。”笳离揉着红彤彤的耳朵,颠颠地去了厨房。

福满楼的面点厨子——就是他现在非常有前途的职业,这可是个美差,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挣不来呢。

福满楼是古轩镇最大的酒楼,在这里的厨房做事,那好处是多多的……

譬如说,豪客们点的油水足足的菜,偷着先尝两筷子,比之普通老百姓家下饭用的干腌菜,那是天壤之别。白面馍虽然老板看得紧,偷吃不大容易,窝头却是管够的,剩下的菜汤蘸窝头吃,再偷喝点做菜用的黄酒,神仙也不过如此。这种好东西不当厨子,是绝对吃不到的。

笳离觉得,日子就这么过去,一天连着一天,一年连着一年,也挺好的。

他扎上围裙,手脚麻利地和面、加面引,然后上屉、生火。

刚燃起的木材烟雾缭绕,呛得他直咳嗽,眼泪汪汪的。

只听人“扑哧”一笑,转头一瞧,却是老板的独生女儿聂双儿,她穿着墨绿色罗裙夹袄,脸蛋红得像盛夏的柿子,大概是被傍晚的狂风吹的。

“大小姐。”笳离眨眨眼睛,谄媚地笑。

聂双儿捏着帕角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脸上鼓鼓的肉也跟着颤,她遗传了老板的体态,站在那里,圆滚滚的,就像个陀螺。

笳离好多年不玩陀螺了,见到她分外亲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聂双儿走过来,抬起食指在他额头一点,“你呀,再怎么喜欢我也不要表现得太明显了。”

喜欢你……笳离趔趄了一下,差点没摔倒在柴草堆上。

“我刚才吃白面馍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你。”聂双儿悠悠叹了口气。

白面馍和笳离——笳离半仰着头眨眼睛,想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何相通之处?

聂双儿替他解了惑:“跟白面馍比起来,你的脸就像坑坑洼洼的核桃皮。”

呃,原来是笳离远不如白面馍耐看。

“你看你,要学问没学问,要长相没长相,除了会做面食,就一无是处。”聂双儿用厚厚的巴掌很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头。

这手劲,估计和熊掌有一拼,笳离连忙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

“居然还苦苦地暗恋我……真是太可怜了。”聂双儿啧啧。

“啊?”笳离张口结舌看着眼前会说话的陀螺,恨不得掏掏耳朵。

只见她腊肠似的红嘴唇一开一合,“前几天的云片糕,我碟子里就比别人多了一块,枣泥也比别的厚……”

笳离有苦难言,心想,那块多加了料的本来是预备自己偷吃的,岂料出锅的时候,老板在旁边盯着……我哪里知道顺手搁哪个盘子里了。

“还有去年,我掉了个香囊,是你偷偷藏起来了吧?”

“冤枉啊……”笳离哀号,“我本来不知道是大小姐您的,捡到后随手就给了老顾装旱烟沫,您要是不愿意,我马上跟他要回来。”

话说,那上面的两只鸭子还真是绣得惨不忍睹……长得跟乌鸦似的。

“你别不敢承认,”聂双儿脸更红了,“你偷了人家的鸳鸯锦囊,是什么心思,我都知道。”

鸳鸯……笳离满脸黑线。

“你这个人虽然长得难看,没什么学问,但在一起久了,还觉得挺舒服的,我喜欢你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特阳光。”

“镇西头的二愣子,他天天咧着嘴笑……”笳离耷拉着眉毛。

“我还喜欢你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样子,每次阿广敲钟,大喊马贼来了,只有你倚着门边看热闹,一点都不惊慌……”

“我再也不看了还不成吗……”笳离扁扁嘴巴。

“你这是什么意思?”聂双儿立眉瞪眼,双手叉腰,“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她那双黑漆漆的瞳仁儿还是很漂亮的,像黑曜石。

“喜欢……”笳离无力地叹气道,“像大小姐这么尊贵美丽的人,笳离当然是很仰慕的。”

“我就知道是这样,”聂双儿心满意足地笑了,又很快敛了笑容,像霜打的柿饼,蔫了,“你喜欢我也没用,你就死心吧,我是绝对不可能嫁给你的。”

“大小姐!您真是太英明了!”笳离顿时感激得热泪盈眶。

岂料聂双儿又说道:“我入了冬就要和谢五爷的儿子成亲,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跟爹爹把你要去当陪嫁。谢家是做皮货生意的,他那个儿子常年不在家,正好我们两个偷偷摸摸来往……”

笳离一下子栽倒在灶坑旁边的柴草堆上。

“笳离!你怎么啦?”聂双儿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

“大小姐,您饶了我吧。”笳离哀号,“我还想多活几年,私通被抓住是要浸猪笼的……”

聂双儿愤懑地突然松了手,笳离差点没又摔倒,她冷冷地道:“亏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居然这么胆小。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告诉我爹,你偷客人的菜吃,偷酒喝,然后往里掺水……你还偷我的香囊,调戏我……到时候看这古轩镇还有谁肯要你这个手脚不干净、贪杯好色的痞子!”

聂双儿说完,就陀螺般颤巍巍地愤愤走了。

留下笳离坐在灶台边,看着蓝幽幽的火苗出神,微红的火星在噼啪作响的柴火间跳跃,沸腾的水在锅里“咕嘟咕嘟”作响。待到蒸熟了几大锅的白面馍,已经是午夜了。他叹着气回到自己的狗窝,把破破烂烂的铺盖打包,扛在肩头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福满楼。

琢磨着先去阿广那个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的破窝棚凑合几宿再说,路过一个深宅大院的时候,只见红灯高挂,一群人排着长龙,看戏的瘾头顿时来了,他连忙跑过去凑热闹,“什么事?什么事?”

一个人答道:“听说长宁公主来了,要招仆役。”

长宁公主——凉伊璃,笳离转过头,慢吞吞地继续往巷尾走。

那人在后面说:“你不报名吗?也是……你那张脸,别把公主吓到了。”

笳离倏然顿住脚步,思忖了片刻,站在队伍的尾巴上。也是,他这张脸……能找到混碗饭吃的地方实在不容易。

关外的午夜,虽然是夏末,那狂风也吹得人东倒西歪,还夹杂着沙尘,让人睁不开眼。

守在府外的人,都蜷缩着瑟瑟发抖,好些人忍不住走了,剩下的个个都像土鸡,缩着肩膀来回跺脚。

天蒙蒙亮的时候,嵌着铜钉的朱红大门打开,两个下人模样的人抬了张八仙桌出来,一个歪吊着眼角、满脸褶子、身穿蓝色缎子袄的老太太往桌子后面一坐,眼神凌厉地一瞥,徐徐从众人身上掠过,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公主不喜欢闲杂人等,要来府里做事的,都要签下卖身契做她的奴才。价钱从优,一律是一百两,名额有限,想报名的赶早。”

一群人呼啦啦往前涌,这年月,想把自己卖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笳离也是一蹿而上,挤到桌前。

老太太打量他两眼,厌恶地说:“你就算了,这张脸,公主看见了还不做噩梦?”

“我虽然生得丑些,但有长处啊。”笳离咧嘴笑。

“你能有什么长处?”老太太不屑地说。

“我是这古轩镇最好的面点厨子,我爷爷的爷爷曾经是皇宫的御厨,公主大老远的来这边关,没带御厨来吧?”笳离紧张地问。

老太太的眼神落在他脸上,半晌才说:“你以前去过京城没有?”

“啊?”笳离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愣了半晌,笳离舔舔干裂的嘴唇道:“小人是这古轩镇土生土长的边民,从未踏出过古轩镇半步,”他笑了笑,又说:“小人这样的相貌,老人家要是见过,一定不会忘记的。”

老太太想了想,厌恶地道:“那倒也是。”哼了一声,“你说你会做面点,就先留下试用,如果不合公主的口味,我就直接把你打出去。”

“多谢老菩萨!”

笳离欢天喜地地长长一揖,扯起的嗓子倒把老太太吓了一跳,黑着脸说:“你老老实实待在厨房里,别到处乱跑,吓到了公主,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是是是,奴才知道了。”笳离连声应着,接过蘸了墨的笔和一张卖身契,认认真真画了两个圈,交给老太太。

不一会儿功夫,老太太选定了三十几个人,笳离亦步亦趋地夹在人堆里往府内走。

这府邸从去年年初开始破土动工,琉璃砖瓦、亭台楼榭、曲折回廊、重重深门,笳离那时候从门前偶然经过,只道是县令被马贼吓怕了,建了宅子来招待他们,却原来是给公主建的。

穿过七拐八绕的抄手游廊,正往后院走,冷不防两个人迎面过来。

左手边的女子姿容绝艳,眉目清丽,神色冷而清俊,仿佛只是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便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一双瞳子漆黑晶亮,似黑曜石般熠熠生辉,颊畔的金簪玉步摇明晃晃、亮堂堂。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绛紫色曳地裙,腰间一把秋水长剑,英姿飒飒,美丽不可方物。

笳离看得目瞪口呆。

她旁边的男子身着月牙色的织锦长袍,料子极是挺括,一块同色的发巾裹住了如墨染的长发,发髻上斜插着一根琥珀色琉璃簪,肤色白皙,下巴稍尖,眉眼间洋溢着淡淡的温和笑意。

女子的声音清清脆脆,非常动听,令人入耳难忘,只听她淡淡道:“……我真是怕了他们两个,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穿织锦长袍的男子笑道:“我倒不是怕他们,只是想远离那个是非之地,索性陪你来散心,十三也是,事已至此,又何必看不开?”

女子轻轻哼一声:“还不知道是谁看不开呢。”

男子叹气,“反正十三和十五都是不好相与的主……”

老太太看到他们连忙曲身行礼,谄媚地笑道:“奴婢叩见公主、十四王爷,给两位请安了。”

十四王爷笑道:“宋嬷嬷,你又添了这许多徒子徒孙,可喜可贺。”

“十四王爷见笑了,”宋嬷嬷笑得满脸菊花盛开,“都是伺候主子的。”

凉伊璃清冷的眸子从低眉顺眼的奴才们身上缓缓掠过,在笳离身上顿了顿,慢慢开口:“宋嬷嬷。”

“奴婢在。”

“这个人……你怎么招进来的?”

宋嬷嬷耷拉着眼皮,双手交叠在胸前,福了一福,“启禀公主,这个小子相貌丑陋不堪,本来奴婢是不想招他的,不过听说他精通面点,奴婢想着,公主偏爱面食,就把他留下了,公主若是不喜欢,奴婢马上就把他轰出去。”

凉伊璃越过宋嬷嬷那张风吹涟漪似的脸,将目光落在笳离身上,笳离心里一紧,缩了缩肩膀,只听她淡淡道:“既然已经进来了,就留下先试试看吧。”

宋嬷嬷带着笳离他们继续往前走,天地良心,笳离只不过想转转脖子,回头就和凉伊璃那双漆黑的瞳子对上,他连忙谄媚地笑笑,低垂下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宋嬷嬷身后。

走出老远,似乎还能感觉到身后灼灼的目光。

这天晚上,笳离就做了几道面点,传菜的下人给公主送去。

不大一会儿,宋嬷嬷就喜滋滋地跑来说:“十四王爷说你的面点太素淡了,公主倒是很喜欢,她召你过去,估计是要打赏你。”

笳离愣怔的工夫,宋嬷嬷已经急不可耐地过来拖着他走,他被一路拖到了内厅。

凉伊璃在碧纱窗前的小几边上坐着,托着腮,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的侧颜,精致端丽,难描难画。

人人都说南越第一美女是长乐公主凉伊月,可是笳离觉得,他们一定都没有细看过凉伊璃,举手投足间,一双黑曜石般的晶亮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安静时,恍如美玉琼枝,散发着淡淡的华彩。她就如同陈年的佳酿,越是品味越是回味无穷。

听到脚步声,凉伊璃抬起手将灯调亮了,转头看过来,“你叫笳离?”

“是,奴才就是笳离。”笳离躬身道。

“你跟什么人学的做面点?”

“回公主的话,奴才祖上曾经是皇宫里的御厨,做面点的手艺是家传的。”笳离大声道。

“你当我没吃过皇宫的东西吗?”凉伊璃轻哼道,“皇宫的厨子怎么会做出这个味?”

“所以奴才的祖上才会被当时的万岁爷一怒之下赶了出来啊。”笳离愁眉苦脸地说。

凉伊璃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把手摊开,“你见过这个没有?”

笳离低头,才看见她一直把玩的东西,是一条如意平安结,缀着块碧绿温润的玉佩,大概因为年代久远,本来翠绿荧光的丝线,因为常常在手里摩挲,已经黯淡起毛。

灯光太暗,笳离眼眶有点酸涩,低声道:“奴才出身寒微,没有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做的千层芙蓉糕,口感和用料都和一个人做得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凉伊璃慢慢开口,“他身上就戴着个同样的平安结。”

“奴才做面点的手艺是祖传的,和那人相似或许只是巧合。”笳离毫不犹豫地答道。

“是吗?”沉默了半晌,凉伊璃才淡淡道。

有风穿帘陇而入,烛火一阵明灭。

凉伊璃不做声,笳离也不敢吭气。

又静默了好一会儿,凉伊璃低垂眉睫,吩咐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笳离应声退下,出了门,抹一把,额头上汗涔涔的。

回到下人房没多久,宋嬷嬷却掀帘子进来,愁眉苦脸地问:“你会不会做素羹汤?公主说想喝素羹汤,但这府里的厨子都做不出公主喜欢的口味。”

笳离迟疑一下,才说:“我倒也会一点。”

“真的?”宋嬷嬷顿时兴奋得跟捡了个金元宝似的,脸上乐开了花,“这几年找了好几个厨子,都不能让公主满意,你既然能做出公主爱吃的面点,估计也能试试那汤吧?”

“试试看吧。”笳离苦笑。

青翠欲滴的小葱、嫩得能掐出水来的韭黄、一个蛋、半个西红柿,撒了几滴香油和少许盐,细骨瓷碗里的汤金黄碧绿、鲜红醒目,煞是好看。

宋嬷嬷亲自取了汤给公主送过去,回来的时候,眉开眼笑,一迭声地嚷:“我真是无意中捡到宝了!公主说,以后她的膳食,都由你负责。你小子真是好命!”

就这样,卖身给公主为奴的第一天,笳离就一下子荣升为凉伊璃的专用御厨,连宋嬷嬷见到他都客气三分。

但他非但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更加谨小慎微,嘴甜手勤,遇到级别高点的奴才就鞠躬作揖,比所有的下人都懂礼数,咳,当然,按照比较妒忌的说法,就是他很谄媚,这样的人,在大厨房里就分外吃得开,糟鸡腿、酱鸭掌之类的好东西没少进了他嘴里,连宋嬷嬷都说他天生是当奴才的好料。

偶尔的偶尔,路过杨柳依依、繁花似锦的花园,能听到十四王爷爽朗的笑声,或者看到凉伊璃裙裾的一角,当然,都是惊鸿一瞥。

宋嬷嬷越来越喜欢他,没事就抓着他聊天,“笳离啊,我怎么看你都像一个人。”

“什么人啊?”笳离半仰着头看灰蒙蒙的天空,天边有个淡白的月牙,幽深深的苍穹看起来空旷高远。

“说起那个人,可是了不得!”宋嬷嬷竖起大拇指,“就是当朝第一才子徐离珈。”

“我像当朝第一才子?!”笳离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宋嬷嬷扇了他一巴掌,狠狠白他一眼,沉默片刻,长叹口气说:“他也跟你一样,一笑露出两颗虎牙,那个俊俏啊!”她砸吧砸吧嘴,又厌恶地睥睨他道:“就是这么一点点,你跟他比,差得那岂止是天上地下。”

“哦。”

“笑看江山同入梦,醉里清风拂帘陇。常伴相思长相忆,红酥撩落两行泪。早知愁肠满腹结,深悔当初相识早。”宋嬷嬷悠悠吟道。

“没想到嬷嬷竟然还会做诗,佩服啊佩服。”笳离惊叹。

宋嬷嬷清了清嗓子,斜睇他,“我大字不识一个,哪里会做诗?”

“呃……”

“这诗是徐公子做的,那时候街知巷闻,大家都传诵徐公子的诗,我天天听着,也记住几句,”宋嬷嬷唏嘘不已,感叹道,“可惜了,那么好的孩子,长得好看,心地也好……”

笳离打了个哈欠。

“你小子专心点!这些个话我从来都没跟别人说过!”宋嬷嬷瞪他。

“哦。”

“你也不准出去乱说,要不然会惹大麻烦的。”

“啊?”

“徐公子五年前行刺匈奴王子,已经被先皇赐死了,他是罪人,他的事当然不能说。”

“这样啊……”笳离露出紧张的表情,“嬷嬷您还是别说了……”

“我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回头乱打听,给我惹麻烦。”

“我不打听。”笳离摇头。

“你要是无意中说到就更麻烦。”

“我说它干什么?”笳离哭笑不得。

“你烦不烦?”宋嬷嬷送他一对白眼,“都说了要告诉你。”

笳离只好默然不语。

宋嬷嬷凑近了,很是神秘地说:“听说那个王子是来向公主求亲的,徐公子爱慕公主已久,就去行刺王子。”

笳离张大了嘴巴,“这人,胆子倒是够大的。”

“可不是嘛,”宋嬷嬷摇着头,“可惜了,多好的孩子。”

“嬷嬷好像很喜欢他。”笳离低声说。

“我看着他长大的呢,”宋嬷嬷叹气,“十五年前吧,公主不知道打哪里把他捡回来,七八岁的样子,唇红齿白,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很漂亮的小孩子。他就跟着公主、王爷做侍读,习文学武,极聪明伶俐的,无论多长的文章,看过一遍就能背下来,画的画都活生生的……十六岁就考中了状元,大家都说他是我们南越第一才子。”

“还真是个才子。”笳离啧啧。

“是啊,我还得过他的赏,”宋嬷嬷抹了抹眼角,“那一年中秋,徐公子画了幅桃花扇,我瞧出了神,徐才子就问我,‘嬷嬷喜欢这扇面吗?’我说,‘公子画的真好,我家乡到处都是桃树,看见公子的画,就勾起了思乡之情啊。’没想到,第二天,徐公子就差人把扇子送给我了,说是要慰藉我的思乡之苦。”

笳离隔了好一阵子,忍不住问道:“那扇子呢?嬷嬷该不是卖了吧?”

“偏你是个小猴精!”宋嬷嬷敲了他头一记,“徐公子画的扇子值上百两银子呢,有人出二百两,我当然就卖了,我是个粗人,哪里懂画,当然是给会欣赏的人留着欣赏。”

“是是,不知道谁花了那么大的价钱买他的扇子?”

“当然是十四王爷,除了这些个王孙公子,谁有那么阔绰?”

笳离愣了愣,才说:“没想到十四王爷倒是个风雅的人物。”

“不只是十四王爷,公主也很喜欢徐公子的画,她知道徐公子把扇子送给我了,也要跟我买,可惜她说得迟了,我已经卖给了十四王爷,要不然,我倒要看看他们哪个出价更高……”宋嬷嬷砸吧着嘴,很惋惜地说。

笳离不吭声了。

“公主是爱才的人,你要是能识文断字,跟在公主身边,一定更讨她的欢心。”

笳离沉默了良久,才说:“那个什么南越第一才子也没什么好下场,我倒是觉得,还是当个不识字的奴才活得舒坦些。”

宋嬷嬷眯眼做沉思状,大概细想想的确是那么回事,便扭着水桶粗的腰,哼着小曲去伺候公主了。

笳离背倚着廊柱,头枕着手,仰望墨蓝蓝的天空,由衷地觉得,还是当个奴才好啊,有吃就吃,能睡就睡,逢年过节能得到几文钱的赏,便美得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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