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离去
叮铃…
隐约的铃声从对面的楼宇内传出来,应该是学生下课了吧?
灰色蜿蜒的路口幽静萧瑟,似乎在告慰曾经那样鲜活的生命。
一滴泪,凉凉的,由眼睛缓缓流到心底。
静静的,站了很久,
那一幕,异常生动的浮现在眼前,那刺耳的撞击如钝刀慢慢深深划过身体,疼痛却也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从萝丝体内缓缓流淌而出的那片殷红,就像仇恨酝酿发酵的催化酶。
不可否认,仇恨早已演变成身后最有力的推手。
母亲,萝丝的悲惨就像是两粒血淋淋的种子,慢慢在我身体内生长,直至饱满。
今天,我已经再也无法逃避,也无法抑制它带着锐利的绽放了,在我体内缓慢舒展,一点点刺入深处。
我也不想阻止,也许这就是我不可逆转,无可选择的宿命。
在我还是清醒的时候,必然尽快的做完一切。
那些人将被作为祭品放到她们的祭坛,希望那时仰面对天空可以看到一直深埋心底的脸绽露欣慰。
在公寓楼外我遇到几个宣传环保的年轻女孩子,她们手里拿着斑斓奇异的气球。气球上面画着各种寓意的图案,以此,警示环保的重要性并与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
几个女孩在看到我后,楞楞的,与我对视了很久,其中一个才笑着将一个画着蓝天白云的气球递到我面前,用极轻的微颤的声音说了声,打扰了。
我礼貌的接过,说,谢谢。
“可以留个号码吗?”女孩问,既兴奋又紧张的样子。
“号码?什么号码?”我疑惑的问,
“…手机,”
“对不起,我手机扔掉了,”我实话实说,态度也很诚然。对于手机,我还不太适应。
“…”
在我转身离开后,身后传来,女孩子们或唏嘘或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相比东方女孩子的温婉羞怯,这些女孩子性格要开朗大方的多。
我喜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直接表现欲-望的人。
回到家,换拖鞋时,一松手,气球便径自飞向高高的房顶,这绝对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打算玩一会儿,开窗放出去的。
我试着要把气球揪下来,但试了几次,它却仍旧与我遥遥相望着!
下边的我是心急如焚,上面的它却一派悠闲,透过窗外吹进的微风摇摇摆摆似在对我得意的招手…近在眼前却又咫尺天涯…我心有些焦急,
我必须在贝洛回来之前将这个恼人的球解决掉!
禁不住恶念丛生,怒目而视,等着瞧!
心情糟透了!
我需要找东西垫脚,四下找寻,发觉餐椅比较合适。
上下对好方位,将椅子安放好,站上去,起身,举手,…
可这气球像是故意逗弄人,拴着的那根细线总是轻浮摇摆在我指尖上,就是不让你抓到。
我气的肺都要快爆了。
这时门外传来按键开锁声,接着,那曾一直令人满怀期盼,欣喜若狂的声音此时却变成催命的魔咒。
回望那气球,
成败在此一举,我极力垫起脚尖,用力伸展手臂…可就在我快要抓到那细线的时候,门开了,随着一股微弱的气流涌入,眼看气球又要逃脱,我脚下用力一蹬,一个微微跳耸,…结果,砰,一声,椅子向后歪倒了,我向前狠狠扑到地上了。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来后我身后。
“你在干嘛?摔伤了没有?”急切心疼自然流出,是贝洛。
他将我小心的抱起,放到沙发上,再次问寻,仔细查看。
还好除了膝盖臂肘有几处淤青外没什么大伤。
“还有哪里疼?”贝洛眼神语气略显露一点点斥责,
“没了,”我赶紧摇头。
贝洛没再问什么暗沉着脸,起身走进卧室。
我提着的心微微舒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发觉。
趁此我忍不住抬眼望了一下,那气球被定在了灰色的窗帘上,高高在上如点缀刺目,十分嚣张的对我示威。
一会儿,卧室门打开,我赶紧低头,将惊慌掩藏。
贝洛打开医药箱,开始给我受伤的地方上药,动作很轻柔,极为小心的样子。
令我很歉疚,但也吃惊,他这里也有这东西。
“那气球哪来的?”贝洛问,动作很轻,语气却很硬冷。
“…”他什么时候看到的,我禁不住抬眼望去,
“你…出门了?”贝洛明显有些生气了,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是,对不起,”我再次垂头,声音小的连自己都觉得飘渺。
“…”
沉寂,耳边是贝洛低沉起伏的呼吸声音,像是一场疾风骤雨的前奏。我完了!他会不会起疑心,我做贼很心虚的。
贝洛动作沉静的将药箱收好,起身,走开,…没再对我说一句话。
他真的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
我心发虚,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再动了,默默看着他走进书房,…很久……
我希望以这样的姿态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直到贝洛从书房里出来,我始终保持原来的姿势。
贝洛的脸色依旧冷淡漠然,无视与我。
他走到厨房为自己沏了杯咖啡,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扫过我,幽蓝深邃,像是被捆缚住野兽,暗沉愤怒,而我正是紧紧捆缚他的那根无形的绳索。
他大步走过来,坐到我身边,脸色带着一丝忧郁,将咖啡轻放到茶几上,抬眼,看着我。他表情变化太多了太复杂了,我一点儿也猜不透。
“我知道你很闷,但现在不行,对不起,”贝洛说,表情沉重。
“…”我知道,许多或明或暗的麻烦都是自己招惹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可他为什么要道歉?
“再等等,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一定将你留在我身边,永远的,”第一次,像是承诺,贝洛将我紧紧揽到怀里。
后来我才知道,贝洛最近的忙碌并不是因为公司,而是为了我的监护权在奔波,一方面是政府有关机构,一面在积极的寻找罗卡,希望可以透过罗卡得到我监护权。
我这样完全脱离监护人的状态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其实自那晚偷听到他与老柏肯的谈话后,我就隐隐了解他一直都不曾背弃我,只是,他不是神,这社会也有着必须遵循的规则。
盯着我的猛兽太多了。
“不过还好,你回来了,……你没有忘记回家的路,甚至还记得家里的密码,”贝洛声音情悦,是真的很开心。
看我眼眸里流动着触及人心底的神采。
他害怕再次将我丢失!
所有的关切,焦躁,紧张,恐慌,任何一种情绪,表情的变化都是因为我?
我终于在贝洛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了。
不管威克他们是怎样看待的,但对于贝洛,我注定是个特殊的存在,无可取代。
似乎所有一切都在朝着自己预想轨迹运行着,贝洛的表现没让我失望。
我是不是应该内心沸腾欢呼?是不是该得意,该有很大的成就感呢?
但这些都没有,只有满心酸楚止不住外溢。
我将头埋进贝洛的胸膛,什么也不想说。
我内心一直都是充满矛盾的,一直都是在不停挣扎的。
我喜欢和贝洛一起,只要有他地方,立地为圆心,三寸之内便是我的整个世界,就算画地为牢,我一样觉得生命精彩纷呈。
谁也不知道我恢复记忆的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当作不知道呢?回到恢复记忆之前?
晚餐是贝洛做的咖喱鸡排,微辣,恰当的刺激一下味蕾,令人食欲大开。
吃完,我们一起一边洗刷餐具,一边聊天。
“告诉我,今天你去哪儿了?”贝洛看似不经意的一问。
我心脏突跳,呼吸一滞,险些将手里的盘子滑手出去。
“怎么了?”
“我去找好吃的了,”我十分呆板的回答,
“哼,什么?”贝洛扬起唇角,轻轻一笑,
“那本美食画册,…你带来的,…”我手指向身后。
“啊?”贝洛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放在水壶傍边的那本宣传册,
一下了然,忍不住笑了,
“人家还没开业呢,你可真是贪嘴啊,”贝洛抬起沾满洗洁精泡沫的手点在我的鼻子上。
我怯怯的低下头,
“小子,你怎么了?最近怎么总看低头呀,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贝洛完全是一副嬉笑的口吻,不当真的。
“哼…”我只是不明所以的轻轻一笑。
可心里却是虚的很,什么也说不出口。
很多事都是无法说出口的,就像打擦边球,我不想对他撒谎,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可我仍旧觉得自己是个大骗子。
对于他,我内心总是隐隐亏欠,于是就想着在其他地方补偿。
但如何补偿似乎是最令人头痛的事了,因为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我似乎都要比一般人匮乏,而贝洛呢?什么都不缺,物质方面他比我有钱,而且是比很多人都要有钱。精神方面,他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有可以交流谈心的朋友。
突然发觉,我除了能够让他看着赏心悦目之外,没别的什么作用了,当然,他喜欢和我上-床…但这个太低俗了吧?
哎,这个问题需要从长计议,还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可就在我为了报仇犹豫不决,为了凉薄的良心纠结时,贝洛一把将我扯到答案面前,给了我一个必然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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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两人对坐餐桌,贝洛好像有心事,脸色沉郁,气氛略带沉寂。我几次欲张口问寻,但还是作罢。我不是个可以帮人解决问题的人。
吃完早餐,
贝洛突然说,今天休息,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问他去哪儿,他笑笑说,到了就知道了,很神秘的样子眼里却是淡淡低沉的忧伤。
预感不太好。
车上,贝洛很沉默只是偶尔转脸,惨淡一笑。
渐渐将高楼耸立撇在后边,驶入一片绿树丛荫中,天空渐渐变成一道狭长的缝隙,一条蓝色天带将浓密的墨绿劈开,越来越细,越来越长…
贝洛驶车通过一道大黑铁门,将车停在一处葱郁的草地上。
他牵着我的手,骨节分明的手传递着邻人心悸的力度。
走上几级台阶,接着,眼前出现一片空旷,微风中缕缕带着潮湿泥土气气息飘过鼻翼,大概刚刚下过一场小雨。
只是,…矗立着一个个墓碑…肃穆凄靡,令人徒生一股悲凉。
我诧异的转脸看向贝洛,
贝洛安慰的一笑,脚步没有停下,将我带到一处墓碑前……上面一张笑意盎然年轻娇媚的脸,我的女友萝丝!
我一下被硬硬拽入一片无际的荒芜,漂浮的灵魂,被黑暗浸没。
耳边传来贝洛好似遥远空洞的声音…
从几天前开始,萝丝的病情就一直不稳,极度恶化,出现了心脏骤停的现象,……因为,担心你……葬礼没让你参加,…
浑身渐渐酸痛不已,呼吸越来越微弱,几乎感觉不到了,整个身体里像是被什么堵着,…太难受了,我快要死了。随之,身体难以支撑,向一边歪倒,…贝洛一把将我揽住。
看我的眼神即悲伤有充满怜悯,担忧。
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会不会感到愧疚呢?躺在这里应该是我才对。
悲伤,歉疚…
哼,所有一切,此时此刻变得如此虚伪,廉价,我内心满是鄙夷。
我微微用力挣开贝洛的手臂,此刻,
痛彻心扉,却没有一滴泪流下,望着面前的墓碑,我不经意抬手轻轻抚摸着上面萝丝绽露笑颜的照片,这里便是她永久安息的地方了…我茫然望向天空,……我将内心的卑微和疯狂收敛。
也许,我并不爱她,但我们之间却有一份真挚的情谊,谁也无法抹杀她曾经给予我的温暖,和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所有这一切终有回报,只有鲜血可以慰藉冰冷的生命,”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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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我不经意间又一次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最后看看她。
贝洛神色一愣,刚才,在墓碑前,他似乎解释过了,但只因自己情绪起伏不停,没听进去。
“怕你伤心过度,”他简单说,
当然这只是托词,敷衍。自那次宴会我被老头子强留下来‘做客’后。瑞克那边可是肺都要被气炸了。一直就没消停过。
贝洛也曾暗示过,近来外边不安生,身边总出现一些陌生行为诡异的人。他也因此,将我看护的很紧,完全限制了我的人生自由。我猜测,一方面是基于和老家伙的承诺,瑞克也是一个原因。
瑞克期初一直派人紧密关注贝洛这边的一举一动,寻机要把人要回去,只要我一出现在公众场合,或者脱离贝洛的势力范围,瑞克便可以伺机而动。
显而易见,他的计划落空了。
而且,瑞克派出去的人,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随之而来的是家族方面的旁敲侧击,一通‘训诫’。就目前情况来看,为了一个身份还有待确定的小孩子,如此大动干戈,绝不是明智之举。瑞克不得已,只得另谋出路了。似乎是和贝洛想到一块了,同样是为了我的监护权,在忙碌的找罗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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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一直在找机会出门,可是,自那天从墓地回来后,贝洛一反常态,丢开繁忙的工作,一心一意,整天都陪着我!
真是令人郁闷到发狂啊!
每天,一早把我叫起来晨练跑步,回来后在一起做早餐,之后,他就算是要进书房工作也要拉着我在身边。下午,带着我出门散一会步,回来在一起‘商讨晚餐’,…我是无所谓的,一个人独处,悠闲惯了,没有工作的概念,但他这样就太过无聊了。
尤其是每次出门,紧紧一刻不松的牵着我的手,尽管脸上绘声绘色的生动,但总有种被带着‘遛狗’的感觉!
直到后来,我心烦意乱的都懒得理他了。
可他确实表现的更加殷情切意了。
当然心里感觉还是很享受的,但太令人费解了。
终于,一天,我忍不住开口了。
“你公司倒闭了吗?”
“…?”
“你陪着我,我很开心,但丢下工作这么久真的可以吗?”
“……”
“为什么不说话?出什么事了吗?是和我有关吗?”
“…我只是,…我知道,萝丝的离开对你打击很大,一时,很难接受,其实,身边一直亲密的人离开,大家都会这样,…但看你似乎要比一般人坚强的多,”贝洛说,语重心长的样子。
“…”原来如此!是因为担心我,可我已无言以对了。
贝洛看我面色黯淡,以为是触及到了我的痛处,便不安紧张起来,将我揽到怀里,心跳激烈跳动不停,手清拍着我脊背。口中低低沉沉喊着我的名字,李雨,李雨…。
想想这些天里,我还暗自腹谤,真是…汗颜。
他定是一直煎熬,焦虑,担心我脆弱的神经会在某一刻,砰…一下崩断,不知我会闹出什么出人意料的状况。
还真是难为他了。
可是当他将我拉到萝丝冰冷的墓碑前时,一切都变了,那颗被打算掩埋的种子被愤怒,仇恨浇灌,因而苏醒了,张狂了,终的圆满成魔。
他使我的心志更加坚定。
也许,这只不过是冲开我内心迷惘借口,将一直犹豫退怯的我拉到所有悲惨的面前,从而彻底将我淹没入那无边冰冷的黑暗。
我和贝洛终究无法逃开。
这之后的每个深夜,我都是毫无征兆的突然醒来,神经异常清明,双眼极力望向头上一片凝密的黑暗。透过这层浓密的黑暗,我看到一直藏在背后的那个恶魔。他张牙舞爪,肆意狂笑,玩亵的眼眸里闪动着无限轻蔑,看着被玩于股掌中的我们,是如何卑微,如何愚蠢,如何悲惨,如何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