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趴在床上哭了整整一个时辰,王敬过来时,她已经哭得累晕过去了。杨妈妈也没什么心情给他见礼,只是微微点了头,王敬给清如把过脉后,留下一瓶药膏和几句嘱咐的话,让清若晚些去他店里拿药,然后就离去。
送走了王敬,清若回屋看见一直默不作声的杨妈妈流着泪在帮清如擦伤口,心头一窒。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也许杨老爷子心头的痛并不比杨妈妈或者方氏少,只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阿姆,你别伤心了,小姑丈说小如没事的,就是哭太久而已。”清若接过药膏,细细给清如脚上的伤口涂了一层,条条分明的伤痕看得人触目惊心。但清如这次却是昏了头,失去了理智,再怎么跟清曼斗嘴都好,怎么会想到要打起来呢。清若又是一声叹息,脑子里念头一闪,看来是踩到了清如的软肋了。
“这死丫头,怎么就这么昏了脑袋,明知道你阿公最反感就是手足互伤,她竟然跑老虎头上撒尿。别看你阿公平时多宠一个人,真心发起火,谁都不给面子的。”杨妈妈一边拭着泪一边说,“你阿爹才出门几天,她就给我闹这事,老二本就是给不吃亏的,指不定以后还要怎么刁难,这混丫头,都给我惹了些什么麻烦了。”
清若跟在旁边默默无语,杨茂昌疼这个女儿比疼儿子都多,如今清曼因清如而挨打,这笔账都不知道会算到杨老爷子身上,还是杨茂礼身上。
肃三媳妇过来探望了一下,只说柏青已经被他爹罚了,没有说罚什么,但清如都被打成这样,估计柏青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清若不禁腹诽,其实这次最无辜的是柏青,两姐妹因为他而斗嘴打架,这也不是他乐意的,可他却跟着遭罪。
清如醒来过两次,她都没敢跟她说,她只想着青梅竹马不外乎就是谈星星谈月亮谈人生理想顺便谈一谈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展望,这年纪最离谱也不外乎牵牵小手之类的事,所以清若才没狠心去棒打鸳鸯,早知道会酿成这事,她怎么都得做一回王母,省得是非多。吕氏也过来瞧了一眼,一句话重复说了五遍以后见没人搭理她便起身告辞。
这种天气挨打受伤又哭到晕,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发烧,还好王敬早有准备,清如吃了药以后,迷迷糊糊睡到了一整夜没醒,第二天勉强能吃粥。
“阿姐,柏青怎么样了?”清如趴在床上,虽然伤的是小腿,但趴着总是比躺着舒服。
“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记得别人。”清若剥了橘子,取一片塞到她嘴里,只听她口齿不清地说道:“阿姐,明明就是她不对,要不是她乱说,我才不会打,唔,好甜,我还要。”
看着清如小狗似的对着她手中的橘子摇头摆尾,清若只得又剥了一个,“不管她说什么,你动手就是不对,阿爹一不在你就闯祸,等他回来你就知死了。”清如扁着嘴,老大不乐意,看橘子递到嘴边,赌气似的一口咬住直接吞掉。“趁阿姆不在,我问你,你得老实交代。”
“什么事?”清如被清若严肃的口气吓了一跳。
“你对柏青是动了心的喜欢,还是单纯喜欢跟他一起玩?”清若压低了声音。
清如一阵难为情,嘟囔道:“阿姐说的什么话,当然、当然就是一起玩啊。”抬头见清若挑眉斜视,心虚地补充:“柏青人不错的,又勤劳又善良,谁跟他在一起都会喜欢的。可清曼总说他是奴才,柏青才不是奴才,他只是在咱家帮忙而已。”
对清如欲盖弥彰的补充,清若选择无视,“老实说,我也不赞同你们在一起的。我早知道柏青常常买东西给你吃,带你玩,我原想着你不过小孩子心性贪吃贪玩而已。可你要真是动了心,我劝你还是早早放弃,就不说阿爹是举人还是什么的,单单是阿公这一关,你就别想着过去。若你只是喜欢跟他一起玩,没有别的心思,就当我没说这话。”
“阿姐,可是阿公常常夸柏青的勤快能干……”最后的几个字变成自动消音状态,清如都觉得自己没底气。
“对于族里的孩子,阿公哪个嫌弃过,再怎么说都是杨家的子孙,个个都是伶俐可爱。可换个身份,如果柏青是孙婿,你觉得阿公还会夸他什么?”勤劳能干那是对于做苦力的人来说的,谁家长辈乐意把女儿嫁给做苦力的人。“清曼嘴巴是毒了点,但她比你清楚,柏青是不可能会跟我们之间谁扯上关系的。”无论是辈分,还是身份,柏青没一个够得上。
清如听着有些急,“阿姐,可是……”
“没有可是,阿公不肯,肃三哥他也不会同意,不然就不会打他了。”柏青被打一事是昨晚夜里听杨妈妈说的,肃三夫妇亲自去给杨老爷子磕头谢罪,说自己教子不严,带坏了两个姐儿,并求杨老爷子把柏青送去海亭。杨老爷子不置可否,只说肃三太过刻板,柏青都已经那么大了,再这么打也不成事。
海亭是什么地方清若不知,只听杨妈妈说起老家后来置的几块山头,有段时间火烧山,把好好的整片茶园果园都给毁了,之后再种了几回果树,收成都不好,而且交通不方面,在路上坏了许多,卖不到钱还亏了本。当地人不多,又穷,可算是穷山恶水,杨老爷子看实在收不回本,索性放给邻近的人,也不收他们钱,只交代平时多上山看顾看顾。清若好奇,这样的地方当初怎么就给买下来了,杨妈妈敷衍了几句,大概是被人骗了之类的,杨老爷子不出声,其他人也只好装作不知道。
“柏青被打了?严不严重,有没有人给他找大夫?”清如一个惊觉,想要爬起来,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直把头埋进被子里。
“你照顾好你自己就是了,肃三哥亲下的手,伤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估计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给阿姆磕过头,说会把柏青送走,阿姆没说什么,但她心里是清楚的,所以你还是死了心。这次是我不好,我早该阻止你的。”清若不禁感叹一声,杨家真是人多口杂,昨晚柏青才被打,今早出门就到处传了。“趁现在还没陷进去,赶紧收心吧。”
清如低着头,许久才发出暗暗的啜泣声,她闷声道:“可是阿姐,柏青真的很好。”
“再好的人,不是你的也没用。”清若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她早知道初恋没结果,放纵只是希望清如不至于一辈子就这么埋葬在一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陌生男子身边。“小如,是阿姐不好,阿姐不应该看你陷进去的。”
清如只顾着埋着头哭泣,一句话都不肯说,清若在旁看得有些着急。
“好了,不哭了,小如乖,阿姐替你去看看还不行吗?”见清如如此伤心,清若心中的罪恶感愈发严重。
“真的?”清如顾不得泪流满面,关切地问。
“真的,不过,你自己心里要清楚。”见清如忙不迭地点头,清若叹了口气,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脸,又给她换了一层新药后,才出了门。正准备踏出院子,心头一想,转了方向去杨妈妈屋里,杨妈妈正坐在屋里看帐。自从康六媳妇离开,吕氏又怀孕,这买菜算账的是便落到杨妈妈身上,虽说杨家算不得穷苦,但也是属于游走在社会底层劳苦人民肩上的那群,自力更生是难免的。
“阿姆。”清若敲了门进去,杨妈妈没有抬头,只是抬手示意她坐下,“小如睡下了?”
清若点点头,见杨妈妈凝眉看着本子上的账目,一日三餐用的柴米油盐,还有每季各房添的衣物用品,杨老爷子用的各种茶叶竹炭,零零碎碎都有数十项,进项有的是店里拨下来日用的,有的是收租回来匀出来的。清若微微咋舌,原来她家也是需要算账的社会阶级。
杨妈妈停下了笔,疲倦地揉了揉肩膀,清若见此,忙起身过去,把美容院那套按摩手法演习了一遍,尽管力道穴位掌握得不够精准,但也让杨妈妈舒服地松了一口气。
“你这上哪学来的,捏得整个人骨头都酥了。”杨妈妈笑道。
“阿姆要喜欢,我每天都可以帮你捏。”清若狗腿地回答。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丫头越来越鬼机灵了。”杨妈妈问。
清若吐了吐舌头,犹豫道:“我想去看望柏青,听说他也挨打了,家里的药膏还有很多,我想拿一些过去。”
杨妈妈敛了笑容,看着她,口气有些淡漠,“是小如让你去的吧?”清若有些吃惊,却见杨妈妈冷笑道:“你们俩在我眼皮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你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阿姐,既然懂得劝她守规矩别乱跑,怎么就不劝她跟柏青离远点。”
清若干笑了一下,原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啊,可是杨妈妈你不也没提醒。“我也只是以为他们是普通关系而已。”
“普通关系是什么关系?小如跟柏青,只能姑侄关系,既然是姑侄,那就没必要走那么近。”杨妈妈又提起笔,口气尽管不满,但脸上不再严肃,让清若松了一口气。“向来只有高门嫁女低门娶媳的,柏青再好又如何,你以为你肃三哥乐意柏青以后低人一等?”
照这么说,驸马应该是最不热门的职位了,抬头是皇帝,低头是公主,过夜都得等翻牌,难怪公主都得送外面去和亲。
“那你说怎么办?”清若问。
杨妈妈斜睨了她一眼,“怎么办你还不知道?”
清若扯着小手绢,不知杨妈妈的意思是什么,只好安静等在旁边。
“你这傻丫头,刚刚才夸你伶俐,不是说要出去吗,还等着做什么。别太晚,今晚得送饭过去呢。”得到杨妈妈的一声准许,清若连忙给她福了身,忽然凑过头,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下,把杨妈妈吓得丢笔跳了起来,把桌上的杯子都给打翻了。清若见弄巧成拙,吐了吐舌头,不顾杨妈妈在身后大骂,嬉笑地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