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有个叫夏末的丫头去春华轩了。”福叔躬身道。
殷琛顿了一下,放下书,抬头看着福叔,扯开笑脸道,“夏末也回来了啊,看来二哥是准备有所动作了。”夏末回来了,那黑龙也就不远了。想到那个身手了得的彪形大汉,殷琛不得不感慨万姨娘为殷时安排的甚是妥当,若不是殷奇这一招鱼死网破的险计,恐怕殷时这辈子就是无所事事,也能平安富贵。“对了,乐乐最近怎么没动静。”
“听说是被太太禁起来了,太太答应了洛河桥东陈家的亲事,打算等大少爷这事一过,就让他们上门提亲。”福叔说道。
“洛河桥东,陈家,哦,我记得了,当初用石头砸我的那个胖子?他还没娶亲啊?”殷琛恍然大悟,忽然又笑了起来,“还真是冤家啊。想当初乐乐最烦那个胖子了,他又喜欢缠着乐乐,乐乐总是让我去赶跑他,就他那身躯,我没少挨揍,最后还是福叔救的我。没想到啊,最终还是让他娶了乐乐。”
福叔抿紧嘴唇,看着行为举止都不像十七岁少年的殷琛,他眼中的狂热和执着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一如当初,明明是主家的嫡出少爷,奈何东家太太最疼的是长子,又因着小女儿不足月出世,比殷琛小了半年多一些,所以秦氏便让娘家送来一房夫妻,专门负责照顾殷琛。
毕竟不是养在身边的孩子,再怎么亲也不如对两个从小在身边养大的孩子亲。在回殷家之前,殷琛也过足了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没想到他终于能回到日夜渴望的母亲身边,得到的却不是他一起渴望的爱。他的兄长只会拉着他一起闯祸,他的妹妹却总是瞧不起他是跟着陪房长大的,甚至庶出的兄长也比他得到更多的关注。
福叔夫妻俩是秦家老太太陪房生的家生子,性子敦厚老实,才放心让他们来照顾殷琛。可是两个没心机没野心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会养出殷琛这么个城府极深的孩子来,自从被叫到殷家办事后,福叔没有一天过得安稳自在,好几次想要请辞回去庄子,最后都挨不过殷琛的哀求。倒是福叔的几个孩子从小跟殷琛一起长大,不但关系好,也都被收买得服服帖帖,都情愿跟在殷琛身边跑腿,不肯回庄子。
“对了,福叔,跟春杏说,等这事一过,我就把她调回来,让她到我这里来,以后绝不委屈她。”殷琛说道。
“三少爷说的什么话,都是做奴才伺候主子,哪有什么委屈的。”福叔有些受宠若惊。
殷琛望着福叔,打量他憨厚的面相,忽然吐了一口气,“去伺候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跟伺候我能一样吗?我也是看着春杏长大的,她就像我妹妹一样,若不是缺人手,也不会委屈她去做这低下的事。”殷琛有些感慨,细算起来,福叔的几个孩子与他的感情,比他对同胞兄妹还要亲。“不过春杏这回做得不错。”
“谢三少爷夸奖。”福叔说这话时有些不是滋味。
可他却不知,在另一个院子,春杏正忙得不可开交。
带着夏末到了春华轩,先去拜见了戚氏,戚氏对夏末的出现颇感意外。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出去配人了?”戚氏打量着夏末,心里有些摸不着底。
夏末莞尔,“伺候主子惯了,放出去反倒不自在,我男人家里早没有人来,也拿殷家当自个儿家。我老子娘单是忙着照顾我哥嫂的孩子都不过来,也没空搭理我,便早早回来了。”夏末的话让戚氏寻不着纰漏,“今儿见着了所有老姐妹,便想起了芳姨娘来,所以特意来看看。”
“哦,是这样啊。”戚氏说着,眼神却打量着春杏,看得春杏不由得低着头,不敢出声。好一会儿才道:“春杏,带夏末去见你们姨娘吧,不过她昨夜里受了风,怕是要传染人,不方便见客。”
“不碍事,都是做惯粗活的人,哪那么容易传染。”夏末给戚氏见了礼,便退了下去。
一等夏末离去后,春桃忙上前对戚氏道:“大少奶奶,我怎么觉得夏末是故意来找事的。芳姨娘昨夜被打的事可没传出去,她今儿就这么巧回来,还过来看芳姨娘。”
“能找什么事,如今夏园那边跟潭死水似的,难不成二郎媳妇还能给苑芳出头。”戚氏对丈夫的计划感到惊喜又憧憬。“估计是苑芳这丫头想脚踩两只船罢了。”
“大少奶奶这可容不得!”春桃急忙道。
戚氏不甚在意地说道:“不用我容,二郎媳妇就容不下了,你没瞧见是让夏末来吗。按理说,这春杏要是去报信,十有八九是那个叫红蕾的丫头,那是苑芳的亲妹妹。可如今却是让夏末来,依我看,二郎媳妇是没打算拉她一把。”
“也是,二少奶奶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哪有空搭理她。”春桃撇了撇嘴,得意地说。
“诶,倒不是我不近人情,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她高嫁进来,要是寻个普通人家也没这么多糟心事。”戚氏轻蔑地说道。“你去瞧瞧,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看着春桃领命而去,戚氏叹了口气。她对清若多少也是有点愧疚的,可在这深宅大院里,谁能没点小动作,谁能没点私心,否则别说出人头地,连骨头渣子都难剩。只能说,清若不幸,不该来攀这个高枝。
苑芳悠悠转醒,看着窗外一片通亮,也不知道是何时辰,只觉得睡了一夜,昏昏沉沉全身没劲,连嗓子都有些干哑。打量着四周,不见跟前伺候的春杏,忽然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苑芳皱眉喊道:“杏儿,给我倒杯水来。这都什么时辰了,都不叫醒我,你这个懒丫头,又跑哪里玩……夏末姐姐?”
头也没抬,接过对面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以后,忽然感觉身边的人安静地有些过分。忍不住抬头一看,这一瞧把苑芳的睡意都给赶跑了。
“听说你病了。”夏末接过她饮尽的杯子,又帮她斟满,递到她手上。“病糊涂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不是的,夏末姐姐怎么来了。”苑芳有些心虚,不敢与之对望。
夏末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眼,神情淡淡地说:“你的丫鬟一大早就跑到夏园去哭诉,说你被打了,病得糊涂,说着梦话要二少奶奶去接你回去。”
“没、没有的事。”苑芳一惊,连忙摇头。
“哦,没事就好。”夏末忽然的沉默让苑芳有些无所适从,夏末斜睨了她,作势起身,“既然你没事,我便回去复二少奶奶了。”
“是若、二少奶奶让你来的?”苑芳望着她淡漠的表情,从她过了春华轩以后就从没见到过清若。清若也总是避着她,红蕾每次都跟她说清若已经原谅她,但苑芳心里仍有些不安。特别是如今的情况,苑芳低了低头,轻声道:“二少奶奶,还不肯原谅我吗?”
“芳姨娘说笑了,你现在是大少爷的姨娘,跟我家少奶奶有什么关系。今日不过是我回来,顺便看看老姐妹。如今这个家的情况,怕是以后也不方便见面了,二少奶奶让你照顾好自己,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是好是坏你都得自己走下去。夏园那边就不劳你担心了,但二少奶奶,也帮不了你的。”夏末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苑芳愈发苍白的脸色,“不过二少奶奶说了,现在这情况不怨你,是两位少爷的事,所以以后就这样吧。”
苑芳听得一脸惊诧,眼泪在眼眶里直转,看着夏末起身,心里难受得跟什么揪住似的。
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伴着身后细碎的啜泣,夏末忍不住心软,缓了口气道,“苑芳,往后得多看着点眼色,你如今身份不比以前,得更谨慎才行。”
阳光遍洒在这繁花满园的春华轩里,热闹得好似春天已经到来一样,却怎么也射不进那幽闭的屋子。
“哦?她真这么说?”戚氏眉头一挑,显得有些吃惊。
春桃忙不迭点头,一双眼睛溜得机灵,神情严肃地说:“真的,我听得一清二楚!大少奶奶,您说,夏园是不是觉察到什么,或者说他们已经另有打算了?要不然,为什么夏末会说这样的话,好像胸有成竹一样。听她的意思,像是跟苑芳在道别。”
“自然是道别,你以为二郎他们离开,夏末还能在这宅子里住下吗?”戚氏瞪了春桃一眼。
“可我总觉得……”春桃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够了,别管那么多了,我之前还得顾虑着,看来以后这苑芳啊,就看她自己造化呢。”戚氏望着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眼,喃喃道:“都冬至还这样阳光,这个年怕不知得冷成什么样,春桃,让人赶紧做赶多几套过冬衣裳出来。兴许啊,今年还是个冷清的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