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雷动的掌声打断了姐妹几个的拌嘴,清若急忙临危正襟地洗耳恭听,清曼不满,也不敢再出声放肆。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娇小的中年男子,站到高台上,慷慨激昂说了一大堆的话,不外乎是缅怀先祖,感激上苍。跟现在的领导讲话没多少区别,内容不同罢了。忽然话锋一转,从历代从商的祖先跳到祖上仅有的几个和仕途扯上关系的族人身上,最后才转入正题。
清如都听到有些打瞌睡了,清若也是勉强撑起精神,前面那么长的铺垫总算说出了重点,清如偷偷对清若咬耳朵,“没想到阿爹的面子真大,拿祖上那么多先人做铺垫。”
杨妈妈瞪了她们一眼,清如吐了吐舌头,只听到杨老爷子深情感慨地说:“我杨桂芳慈母早亡,老父及两位兄长先年在外谋生遇难,这些年来多亏诸位族亲帮忙才得已有我今日。小儿茂礼自幼爱诗书,尊孔孟之道,志存仕途,以致离家求学多年。如今承蒙祖先保佑,茂礼回来了,他离家多年,许多事情都不熟悉不清楚,望同族亲友多多提携,多多包涵,今后知海堂由…”
“出事了,出事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满头大汗地上来,打断了杨老爷子的话。
先前的长者不满地怒斥:“这么冒失地跑进来,到底有没有规矩!”
“会、会长,真是出事了,前头有人说是来找大爷的,说是省城来了的,是个官人。”一番断断续续的话让台下的人都炸了锅,议论纷纷起来,各自猜测着省里衙门会有什么事
双胞胎互望一眼,心里没底,清曼见她们这么紧张,却意外地心情大好。
“大嫂,大哥在城里做什么事了?”吕氏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候招来三双白眼,分别是双胞胎和杨竹眉的。
“三婶你这话可不对了,大伯在城里能做什么事,再不成也不是杀人放火。”清曼笑眯眯地朝清如使了个眼色。
“放肆!”一声怒斥,不大不小,把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杨妈妈沉下脸,“曼丫头,你年纪不小了,说话前先动动脑筋,想清楚再说。”
大概是从来没听过杨妈妈说重话,清曼愣了一下,被吓得泪意蕴上眼眶,见杨妈妈少有的严肃神情,不敢哭只能抿着唇低头不语。其他人也是第一次见杨妈妈说重话,都显出不小的惊讶。清若暗叹杨妈妈真有魄力,果然是长媳的料子,清如则神色自若,一副你们大惊小怪的模样。
“把话说清楚来!”台上的长者继续怒号。
“我、我也不知道,只说是官爷什么什么的,大爷中了,什么什么第十九名。”鲜见长者这么盛怒,小伙子也吓出了一身汗,更加语无伦次。
“人呢?”
“快进来了。”
话音还没落,就又有人领着一个穿衙门官服的差人走进来。杨茂礼跟父亲面面相觑,跟着宗亲会会长上前迎接。
“哪位是杨茂礼?”那差人扫了台上四人一眼,目光落在杨茂礼身上。
“在下正是。”杨茂礼上前一礼。
差人上下打量一番后,急忙笑脸相迎,“恭喜杨老爷,贺喜杨老爷。”
“喜从何来?”差人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杨茂礼有些措手不及,不敢轻率。
“瞧我这记性,回禀杨老爷,您今科秋闱中了,第十九名。本来早先就应该向您贺喜的,可中途才发现拿错了宗卷,折回去再跑回来时,黎员外说您回乡了。这一路奔波才拖了这么久,还请老爷您多海涵。”差人怪叫一声,轻拍了脑袋一下,忙躬身赔罪。
杨茂礼还没回过神,杨老爷子已经激动得抓住差人的手,不住地颤抖道:“真的?茂礼中举了?”
“千真万确!”差人识趣地朝杨老爷子拱手道贺。
“谢天谢地,赏,赶紧赏!茂礼听见没有,茂礼?你怎么了茂礼。”杨老爷子第一次这么激动兴奋,眼睛都迸出异样的亮光,他忙不迭扯着杨茂礼的衣袖。见他久不出声,回头看他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两眼发直,像是石雕一样,急得杨老爷子连喊几声。
“大爷,您没事吧?赶紧来人啊。”一旁的会长也着急地喊道。
顿时,底下更是乱一团,有的贺喜,有的惊呼,有的凑热闹,几百人的前堂顿时跟炸了锅似的。
杨茂礼回过神来,自己早在屋里了,王敬给看完病就赶去另一个院子跟兴奋过头的杨老爷子压惊。康六媳妇见杨茂礼醒来忙不迭去递消息,母女三人这才团团地围过去。杨茂礼还没来得及感慨妻女对他的关爱,清如扁起嘴,吐槽道:“阿爹,我对你太失望了。”
“阿爹,欸”清若张着口,犹豫了一番,只得叹了口气摇摇头,但这一声感叹足以让杨茂礼倍感失落。
“阿爹”清如未开口就被打断了。
“够了你们,有完没完?”坐在一旁的杨妈妈不悦地责问一声,然后转过头,用跟双胞胎一样的表情瞄了杨茂礼一眼,“你真没用。”
杨茂礼被母女三人轮番地炮轰,原本已经为刚才的事觉得尴尬难为情,如今觉得更加没面子。一时冲动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把母女三人吓了一跳,自己也吓了一跳,忽然回过神,难为情地笑了笑。
杨妈妈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杨茂礼自觉心虚,清咳了两声,“咳咳,小若小如,你们太放肆了,有这么对父亲说话的吗?”
“可是阿爹,你说过你是个经历大风大浪的人,没什么能吓得到你,可你刚刚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把我们都吓坏了。阿姆扑过来又是掐你人中,又是掐你手心,你就是呆呆不说话,阿公都给你吓坏了。”清如见父亲有些难为情,更加放肆:“还好阿姐借了个大锣,在你耳边猛是敲了好几下,把你唤过魂来,大家才赶紧抬你回屋。”
回想起刚刚那一幕,杨妈妈也觉得心有余悸。原本在黎员外府上同住的生员或是中举的,早早接到报录就回家去了,而杨茂礼虽是禀生却一次次乡试落榜,见无缘乡试已是绝了心思准备赶回来探望生病的父亲。谁知,竟然他还是中了,在他已经决定放弃科考的时候,却让他捡回书生的骄傲。
一时间,祠堂上的惊呼贺喜全都变成吵杂的背景,杨茂礼只觉得脑子忽然轰地一下空白了,依稀听到几个关键词,整个人陷入无限的黑洞里。如果不是清若那一声声急促的铜锣响,大概真的就懵过去了,不过清醒没多久,整个人又昏过去了。
“小若,你怎么会去拿铜锣?”杨茂礼把清若拉到身边,发现这个“失忆”的女儿并不是跟自己想象的一样迟钝和笨拙。
“我人矮,挤不进去。”清若憨笑道,她才不会说是因为读了吴敬梓的范进中举才想到的,在这个不知道朝代的地方,还是不要透露太多的好,特别是关于辫子朝的东西。只不过她偷看了报贴上的内容,虽然许多是繁体的她看不太懂,但至少知道朝代跟年号都不是她所熟悉的。
杨妈妈也只当清若是情急之下乱来,恼了她一句,“这回你阿爹醒来这才大好了,往后不许你这么胡闹!”清若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冲动了点,可当时她真怕自家老爹受刺激,给迷了心智。
“阿爹,你莫不是就要当大官了?”清如眼睛大亮。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杨妈妈嘴上这么说,眼睛也跟着雪亮雪亮的。
只有清若显得有些不高兴,她好不容易才劝她爹放弃这坑人科考之路,谁料上天居然掉个举人头衔给他,这不是勾着他继续考下去嘛。考一个举人都要考那么多年,谁知道下一次考试得考几轮才能通过。她不想泼父亲冷水,只好默默不语地站在旁边。
杨茂礼看出了清若的心不在焉,“小若在想什么?”
“阿爹,你还会再去考试吗?”终究还是没忍住。
“小若不希望阿爹继续考?”杨茂礼觉得有些好奇,自从女儿醒过来后,虽说迟缓不少,但想法却多了很多。
“没有,阿爹想做的,我跟小如跟阿姆都会支持你,只是阿公好不容易才把咱们盼回来。”越说越小声,清如似乎也被感染到了情绪,跟着垂下眼眸,气氛顿时压抑下来。
杨茂礼看着一双女儿沉默不语,顿时也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还没来得及开口,听到门外有人呼唤:“茂礼老爷醒了吗?”
全家一阵恶寒,叫老爷不如大爷好听些,杨妈妈还是起身迎了出去,见到康六媳妇满脸红光,显然刚刚是吃了酒。见到杨妈妈立即行了大礼。“大奶奶,您瞧没说错吧,我说大爷吉人自有天相,这不摇身变大老爷,整个家族都有光。我刚刚从外头回来,前头巷卖酒的刘家娘子见了我都特客气,我还是头一回这么风光过。”康六媳妇说得眉飞色舞,好似中举的是康六。
“有事吗?”杨妈妈问道。
“瞧我这记性,一高兴险些忘事了。吴员外和方老爷亲自来贺喜了,正在大院等着呢。”康六媳妇乐滋滋地说。
“知道了,你先过去吧。”杨妈妈答应。康六媳妇似乎还想继续攀交情,杨妈妈不客气地打发了她,回头见杨茂礼已经翻身下床,整装准备出发。“你还没吃什么东西,要不等等吧。”
杨茂礼摇摇头,“吴员外也是个举人,他向来对人有些轻慢,他亲自来是给足我面子了。”
“你应付得来吧?”杨妈妈有些担忧。
杨茂礼抖了抖衣衫,说话连腰板都挺直不少,笑道,“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不就是举人嘛,我如今不也是了。你们在家待着,我过去看看。”又嘱咐了双胞胎几句不要乱跑之类的,惹来清如少许不满。
“阿爹还真当我是小孩子啊。”清如扁嘴。
杨妈妈回头瞪了清如一眼,“你阿爹说得对,你们给我老实在家。如今你阿爹身份不同了,你们也算是小姐身份了,这几天不许出去,省得给家里添乱。”唠叨着,杨妈妈又回内屋翻箱倒柜,找了好久,“听着,我现在出去一趟,你们不许踏出院子一步,否则被我知道了,仔细我收拾你们。”
跟着嘴里唠叨着“这么大场子,都走了算什么,我得去看着。”然后快步地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