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若离家出走的事能瞒过其他人,但瞒不过祖老太太,或者说祖老太太早有预料,没理由早上还在孔家好好的,下午一声不吭就跑到海亭去。
早在听到左牧池说要给家里的孙辈们攀个亲,祖老太太心中有个惊觉。待细听之下说是在莲城,问道是殷家少爷,答应便不言而喻。天下岂有这么巧的事,上门闹事的是莲城殷家,如今左牧池准备说亲的也是莲城殷家,莫不是莲城的有钱人都姓殷了。祖老太太不答不否,只说这种事还得父母自己决定,还巧是杨妈妈上门来。
左念慈只隔了一夜,答应过了冬至还会再来拜访,祖老太太自己精神再好也陪不了他们挨,孔老爷子不在家,单是孔尚武孔尚文招待又怕不周到,所以也没勉强他们久住。只说怕岁命不久,能多见一次是一次,一句话让整屋子的人都悲恸起来,左念慈更是几欲跪地叩头,被祖老太太使人搀住。
毕竟寻了半辈子才找到的亲人,虽说能活着见一面已是不易。可人心不足,有一便想着二,三后就是无数,人命至尽也就是百岁。闻言至此,左念慈恨不能就此长住,好侍奉祖老太太。
不过感伤过后,回到正题,刚刚的话也就当书页,翻过去便罢了。
休整过一日后,杨妈妈便假装把清若从海亭特意寻回来一样,带着打扮好的姐妹俩上门取给祖老太太请安。这说到底,这桩亲事也是祖老太太牵的头。虽然早就是郎情妾意,互诉衷情,不过外人可不这么想。
葭月早就听从了母亲的话,所以对清若最后许给了殷家并没有什么大惊讶,倒是康氏,听闻那上门闹事的竟然是左念慈亲外甥的家奴,而且最后还把清若许到殷家去。康氏只差没削自己两下,来惩罚自己看走眼,又连忙叫桐月凑上去讨好清若。桐月对母亲嫌贫爱富胆小怕事的行为很见不得眼,可又不知怎么做,站在旁看着葭月泰然自若地跟着清如清若玩闹,心里羡慕极了。
“桐月,你站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不然有好吃可不留你一份。”葭月暗暗给她使眼色,桐月才急忙走过来,给两位表姐请安。
清若倒没说什么,只是清如有些不悦,凉凉道:“听到好吃的才过来,要是带东西还不欢迎来了不成?”
“清如表姐说的什么话了,好像我们只会吃似的,不过要是清若表姐亲手做的,就是舔着脸我也得讨一份来,对吧桐月。”葭月用手肘撞了桐月一下,她才出声应道:“是啊,清若表姐的手艺最好了,每次回来,阿嬷都得夸一遍。”
“那是当然,也不瞧瞧是谁家阿姐。”清如爱听好话,在葭月的各种糖衣炮弹轰炸下,不免有些翘尾巴。
“整得好像我会做饭都是你的功劳似的。”清若吐槽。
“阿姐,你怎么能拆我的台呢。”清如不满,“要不是有我在旁衬托,怎么显出阿姐厨艺如此了得。我在夸你,你却在损我,太不够意思了。”
清若抬眼,看到杨妈妈朝她招手,一边起身,一边笑道:“那我不是得多谢你的衬托?”没等清如得意完,清若又道:“那你便辛苦一下,再好好衬托两位妹妹,保证她们会对你感恩戴德。”听到葭月桐月捂嘴轻笑,清如还反应过来,可清若已经飘身走远。
“在说什么事,这么热闹?”杨妈妈见三个小姑娘凑在一起笑成一团,好奇地问,清若回头望了她们一眼,摇头表示不清楚。而坐在最靠外的康氏忙搭话:“清如跟家里的两个丫头感情最好了。清若你倒每次都这么见外,都是自家妹妹,以后嫁了高门去得多回头帮衬才行。”
清若瞥见杨妈妈脸色一沉,还没开口,祖老太太已经不悦了。“你这是什么话,向来只有嫁出去的姑娘来依仗娘家兄弟,哪有娘家人巴望外嫁的姑娘回来帮衬。咱们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清若有些吃惊,祖老太太虽是威严,但向来不会在众人面前落了谁的脸,可这话里像是对康氏有极大意见。清若使了眼色给母亲,杨妈妈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果然,祖老太太又道:“而且郭家来信说荷月有喜,可到底荷月这是头胎,你那些姐妹能不能照拂她也不清楚,她大家总不至于放任她不管,哪有怂恿她回娘家养胎的道理,这一路过来要是出了差池,怎么办!”
清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荷月终于怀上了。
这是好事啊,可不是说头三个月不能和娘家人来往吗,这才多久,胎坐稳了吗,怎么就写信来了?看样子,还想挺着大肚子回来,清若暗暗摇头,融城跟绵县倒是不远,一日辰光可以来回。可是刚坐胎,又是第一个,怎么能说来就来,就是婆家同意,娘家也不能答应。
康氏觉得没面子,嚅嚅道:“小姑不也是怀了胎就跑来。”
祖老太太顿了桌子一下,“这能一样吗!融城到绵县要多远路,一路颠过来,别说孩子,大人都吃不消,你这做阿姆,可有替她想过!”祖老太太气得发抖,杨妈妈连忙上前帮她抚胸拍背,“你给我听着,要是她敢这么跑来,我就把她赶回去!”
康氏被吓了一跳,呐呐道:“可是、可是她说她大家出了远门,去她女儿家,姑爷又不常在家里。”康氏有些懵,“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家里吃喝不下,闷得难受,是大夫建议她回来的,我、我想着到底自己家里舒服,也就同意了。”
“淑娘,你也真是的!你怎么能同意,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家里商量!”杨妈妈责备了一句。
“姑爷都同意的,还说要陪着一起来,我才同意的。”康氏见蔡氏低头不帮腔,杨妈妈也开口责备,心里更慌了,她还想先斩后奏,岂料那信忘了收,让进屋玩耍的桐月葭月看到,这么一来,全家也都知道了。
“哼!她来了,你自己招待,我可不欢迎。”祖老太太一怒,站起身,对清若说道:“清若,扶我进屋,在这里坐得心烦。”
被点到名字的清若急忙跑过去,扶住祖老太太,临走前杨妈妈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会处理好剩下的事。
清若也觉得奇怪,怎么每次她们来孔家,康氏总是要演一出闹剧。要她说,荷月能怀胎是好事,可既然怀孕了就该好好待在家,怎么还惹出怀孕还跑回娘家的事,不知情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委屈。难为的是郭家姑爷居然也没反对,还亲自送她回来,这更是奇妙了。
搀着祖老太太回屋,清若憋着一肚子问题,也不好发问。
“清若,你往后还真去了莲城还敢这么跑回来,我铁定就打断你的腿。”祖老太太恶狠狠地说道。
清若忙赔笑:“老嬷,你知道我懒的,顶着肚子到处跑这么的事,我可不爱做。要是想老嬷了,就把接老嬷去莲城陪我过好了。”
“胡闹!哪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都说七十不留夜,八十不过家,就清若敢这么厚着脸皮让祖老太太去莲城,难为祖老太太也没有生气,只是叹气道:“我也不是不近人情,可到底是祖宗留得规矩,自然是不会错的。瞧你阿姆当年就是到处跑,原本坐稳了五个月都给没了,我哪敢让荷月回来。”
清如恍然大悟,原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怪不得祖老太太态度那么强硬。
“老嬷,这一路有表姐夫护着,向来是不会有事的。荷月姐姐在家也是被老嬷疼在手心里,如今她大家要是不在,表姐夫又不常在家,放她一个人在家里,老嬷也会担心不是。”清若倒是觉得问题不大,只要胎势坐稳了,大把有七八个月还在工作岗位的职业妈妈。
“我活了这么把岁数,还得替你们这群小的担忧,你们不觉得害臊么。”祖老太太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清若无所谓耸了耸肩,反正不是她惹的祸,不禁道:“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还是操心点好。”听到祖老太太哼哼两声,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嬷您别想太多,咱们往好处想。既然表姐夫都同意了,那八成也不会有事的,让荷月姐姐这个在家只会诗词歌赋的人独自安胎,老嬷你不觉得更让人担忧吗?”
只听说郭家姑爷是被荷月的才学给吸引的,也不知道他们婚后是不是也能琴瑟和鸣。只是过日子又不是餐风饮露就能饱,床前明月光迟早也会变成脸上的白米饭,所以养个孩子才比较可靠。
“你啊,过门以后也能这么激灵就好了。”祖老太太沉默了许久才道。
清若听得出她已经对荷月的事有些松口,轻嗲道:“老嬷,殷家都还没下媒书呢。”
祖老太太瞥了一眼,“有差吗?”杨妈妈早就把她跟殷时的事抖出来了,左念慈这一步也就是保险而已,虽说祖老太太有些不舍,不过想着殷时能为清若用心至此,倒也觉得这个后生还不错。
清若吐了吐舌头,祖老太太睨了她一眼,就摆手让她出去。
她刚刚不过是借口离开而已,想到清若的话,祖老太太不禁苦笑,还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她****一辈子的心,就是因为对每个都不放心,所以病得再重也都挣扎地好了起来。只怕真有一天,让她无忧无虑地过日子,那才真的是活着跟死了也没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