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后的第一场相见,朱白的桐花飘繁,凝了血和泪的一路,渐渐碎裂。
“唰唰——”
清晨,雾霭还为散去,桐花林里,地上朱白堆积,厚厚一层。
清扫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连握扫帚的力气都没有。
脚步声很轻,她只好装作没有听到,那人走近了,就站在她的背后,语气淡漠,“小牧,以后这里不用清扫了,你回去吧!”
她这才停下来,转过身去,恭敬的点头,低声答了一个“是”,而后,慢慢退下去。
他却还站在那里,脚下是厚厚一层凋零的桐花,头上,却是青翠一片嫩叶,遮天蔽日。
她走了几步,回过头去,只看到他清冷身姿,在凉意浓浓的清晨,仿佛是被这冷寒的晨雾缠绕,幻化成了一片虚空。
宅子里很静,婉娘已经起床来,正在安排下人活计。
小牧从婉娘面前走过,婉娘叫住她,“小牧,去桐花林摘一些嫩叶回来,摘多一些。”
她躬身答了个“是”,又转身往那桐花林走去。
朱白浅淡,隐在青翠的嫩绿之后,仿佛染了霞光。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那枚紫色的玉贝,在晨曦的第一缕日光里,透出一层暖意。
他的目光那样温柔,满满全是不舍痛悔的眷恋。
她却在瞬间,被怔在原地,寒意一股股漫上来。整片桐花林,仿佛瞬间,蒙了浅淡冰冷的雾霭。
那是……
“公子……将军找您,说是有事相商,命您速去书房……”是将军府仆人,从一侧厅房匆匆奔过来。
突然的声音打破了这晨日的静谧,他的反应很快,瞬间将那紫贝收进了衣袖之中,而她,则瞬间温敛了恭顺的神情,默然立到了另外一侧。
他从容不迫的走过来,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走过。他身上带着朱白浅淡的残香。
在他离去之后,她徒然的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飘落下来的朱白,在掌心捏碎成齑粉,狠狠的喂进自己的口中。
日光瞬间暗了下来。
将军已等在书房,他推门而进,书房里,婉娘和三叔都在。
他先对婉娘和三叔问了好,才对书桌手后坐着的将军问安,“父亲,您找我?”
一双深瞳深邃有神,炯炯如炬。
瑾将军是穆圣皇朝最负盛名最受百姓爱戴的守护神和英雄,凛然正义的气魄,令人景仰,尊待。
“轻寒,为父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今晨,宫城邵公公已来宣旨,说是信王和左丞相,还有圣上最宠爱的如贵妃都暴毙了。三人暴毙都在同一时刻,也就是昨夜子时,灯会结束之后,死因也是一致,死于虫咒,今早,秦夜已经查看了三人的尸体,并且,将死因禀告了圣帝。此番,圣上有旨,命将军府领四营六帐,找出凶手,并,缉拿归案。”瑾将军说这番话时,脸色沉稳,眸色平静。
他面前的书桌上,正摆放这一道金黄的圣旨。
信王、左丞相、如贵妃一齐暴毙?
这个消息令莫轻寒一怔,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父亲,“怎么会……”
莫说他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所有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的人,不管是宫城大臣,还是营中兵卫,仰或是书生百姓,都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非常。
圣帝一早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悲痛非常,已下旨,此为国殇,举国同悲,并令将军府追拿凶手,三日为限。
灾祸突而降至。
“三人的尸身都还在各自宫阁,圣帝也令人将三人的房间封死,不准任何人进入。此事太过突然,我已令秦夜来见。轻寒,你从今日起,便跟着你三叔和秦夜,势必,在三日之内,找出凶手。”将军平静下令。
轻寒领命,一旁轻寒的三叔霍无尘也躬身领命。
“案情的细节和线索,你们已获准进入信王府和丞相府,只能你们自己去找,但西凤宫,圣帝不准进,你们就先从信王府和丞相府找起吧。此事,圣帝已下令整个伊湘城闭城三日。”将军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特地嘱咐道:“此事,你们自己小心!”
莫轻寒和霍无尘领命而出,两人脸色俱是凝重茫惑。
“三叔,此事,你怎么看?”出了书房,轻寒转头问霍无尘。
霍无尘道:“此事,只怕,不是表象所看到的那般简单,将军说三人皆是死于虫咒,若真是这样,那我们所找寻的凶手目标就可以锁定了,只是,若能同时毒杀三人,那凶手,必然大有修为,此刻还在不在这城中,怕是难说。若三日内无法将凶手绳之于法,只怕对将军府,很是不利。不管怎么样,先等秦夜来,咱们一道去那丞相府和信王府看过现场再说。”
轻寒凝眉,他明白霍三叔的意思,将军府跟左丞相一向是属于对立的两边,信王是圣帝的亲弟弟,又是左丞相后面真正的主子,而那如贵妃,本是信王献于圣帝。
这三人本是同一阵营,都在将军府的对立面,而今,三人一齐暴毙,难免不让人对将军府有所揣度。
这本是正常之事。
轻寒不语。
三月的暖日,透过凉风,依稀传来一丝冷意。
冰刃,寒光一线,从高墙之外,遥遥罩着轻寒穿透而来。
“轻寒……”一旁的霍三叔刚疾呼提醒,察觉了危险的轻寒已经向左闪了过去,腰畔的玉笛晶莹了那线寒意,从他的手中飞旋而出,罩着那线寒光,一端,直指高墙后,那人的眉心。
而另一端,则已经握在他的手里。
“我输了。”秦夜将手里的剑插回剑鞘,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没有一点儿“输”的气馁,他的那张脸看起来更令人愉悦。
那是一张春阳暖日的脸,带着轻风和煦的清浅微笑,墨发飞扬,红衣翩翩,仿佛是古画中走出来的灿然少年。
但他却是白木堂最年轻的堂主,肩负着整个伊湘城的安稳。
薄刃,寒剑,都被他春风般的微笑化却。
轻寒早知是他,收回玉笛别在腰间,淡淡招呼,“先进门给三叔赔个不是吧。”
“恩?”秦夜尚没有领会过来,轻寒又道:“不用进去了,他已经出来了。”
果然,秦夜定睛一看,霍无尘已经走了出来,见了是他,不由微怒,斥道:“胡来!”
秦夜忙躬身抱拳,笑着问安:“拜见三叔。”
霍无尘摆摆手,直奔主题,问道:“可知将军招你来为了何事?”
秦夜直起身,答道:“小侄已经收到消息,是关于信王、左丞相以及贵妃娘娘突然暴毙一事。”
“白木堂可有线索?”霍无尘继续问道。
秦夜摇头,“虽已去了现场,但暂时还未收集到任何情报。”
“那你先进去跟将军问声安,随后,我们一起去信王府和丞相府再看看。”
秦夜点头,躬身,而后,大步走进了内院。
院内有圃杜鹃,白花开得正好。院内还有一株桐树,那树朱白,却已快要开败。
树下一地残红,有一个丫环正在清扫。
唰唰唰——
“许久未见了,小牧姑娘。”秦夜走过去,大方的招呼。
小牧听到声音,这才停下来,躬身问礼,“拜见秦堂主!”
秦夜笑得温暖,看着脚下她清扫的残红,突然道了一句,“竟可惜,这桐花花期这样短,但好在,那杜鹃开得好,只是不知,能不能经受这后一轮春寒了?”
小牧一怔,有些莫名的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方才回道:“怕是,不容易吧!”
秦夜也是一怔,随即,嘴角的微笑不断扯开,明艳极了,“如此,便只愿那青花田有好收成了。”
点头,即是别过。
青花田?!
小牧看着他俊朗身姿,仿佛是痴迷入了神。
他侧身走过,轻风一带,脚边残红,被一片片带翻。
信王府坐落在宫城内院,禁城之内,守卫森严,轻寒、秦夜和霍三叔走进信王府,王府内院,各处,已经挂上了白色的锦帛。
府内管家早已经候着,恭敬的将三人领进信王的卧房。
信王还躺在床上,管家说,屋内的一切都还没有动过。
霍三叔当先走过去,锦衣华服的信王面容安详,看起来就像是睡着般,只是,已经没有了气息,脸色青黑,从面容上看,的确,很容易判断,这是中毒之状。
细细的翻检查看,却未找到任何明显,或是细小的,足以致命的外伤,虫咒,若不是内服,那么,皮肤上,一定有撕咬的痕迹,并没有,那么,就是内服了?
问了管家,也问了平日里负责照顾信王饮食的小厮,信王这两日所吃饮食,皆是正常,与往常一般,伺候饮食的小厮在王府已经整整十年,嫌疑不大。
“秦夜,虫咒之言,你是以何定论的?”霍三叔查看了信王的尸体,不免疑惑,问道。
秦夜道:“事发之后,我已经查看过贵妃娘娘、信王以及丞相大人的尸体,我发现,在他们的脖颈处,都有两点儿红点儿。”
秦夜凑近信王的尸体,抬起他的头来,霍无尘细细一看,在信王的脖颈处,竟然真有两个小红点儿,像是一粒微尘,牢牢吸附在脖颈之上。
不是心细如发,若是眼力极好的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是难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