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程说,对作家的生活要多请安,得多抓落实。
这些话传到勇章印的耳朵里,这位工人作家非常感动。他给刘海程写了一封信,信上说,仅仅是沙龙上的一句话,你就记住了,还帮俺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今后我一定奋力写作,报答厚爱……又过了一段时间,上班时,秘书告诉刘海程:勇章印死了,上午9时住的院,没检查出病症,人已经不行了,当天死在了医院。刘海程立即通知孙泉砀,火速赶到了医院。
太平间里,停了两具尸体,一个是勇章印,一个是老太太。两具尸体,两种待遇。
老太太似乎有些身份,雪白的单子盖在身上,人群簇拥,潮来潮去。勇章印这边却冷冷清清,一条脏兮兮的布单盖住了这个贫寒作家的脸。刘海程把布单掀起来,看到勇章印因猝死而略略变形的脸。他的眼睛瞪着,以往那种率真随性的气质已经转化为混浊的物质凝结起来,在这幽幽的底色里,一种惊愕和慌乱的表情从里边突兀出来,他的嘴微微张着,好像在自言自语:这就是一个作家选择的人生?
刘海程忙把勇章印的眼睑合上,就像怕惊扰他仍在进行的梦境。他背过身去,泪水禁不住潸然而下……
看到地委领导来了,医院不知就里,院长领着一群人七手八脚为勇章印换了一床雪白的布单。有人忙着为死者整容,让他更体面些,让他看起来更像个作家……
看到地委领导来了,死者所在工厂厂长一头大汗地赶过来,地委领导询问厂长死者死因,厂长回答不上来,汗流得更多了……原来,勇章印有个爱喝两口的嗜好,因为家穷,买不起酒,就喝工业酒精。他白天上班,晚上写作,累得撑不住劲,就喝酒解乏,加上老婆看他油瓶倒了也不扶的样子,家务活啥也不干,虽然一年到头写个不停,却总没有几个进项,就嫌他没有本事,不会挣钱,也就给他气受。这样诸种因素加起来,勇章印的身体就垮了。等他实在撑不住了,就一个人来医院看病,还没等检查完,就咽了气。
勇章印的追悼会举行得非常隆重。刘海程、孙泉砀以个人的名义为他送了花圈,并亲自参加了追悼会。会上,周同宾说,我死时有个地委书记看我就满足了。二月河说,我死时领导给我送个花圈就行了。
就在勇章印去世不到两个月,南阳地区曲剧团的主要演员陈桂佳在洛阳演出时突然发病,诊断为脑瘤,最后死在手术台上。
接到报告后,刘海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些作家、艺术家已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事业相催杂事多多,作家费心劳神,演员疲于奔命,哪有时问考虑自己的身体?有多少颇有才华的人为此英年早逝,这是多么大的损失呀。既然领导干部有身体检查待遇,为什么这些作家、艺术家不能享受?于是刘海程将勇章印、陈桂佳的事例提交到地委办公会议上,建议作家、艺术家设立检查身体制度。最后形成文件:凡是省作协以上的作家,省戏剧家协会以上的演员,每年享受免费检查身体的待遇。
作家们说,这不仅仅是待遇,还是一种荣誉。
至今,南阳地区的作家、艺术家们仍在享此殊荣。
以后,刘海程调到省新闻出版局任局长后,又把这一做法带到了出版界。凡是正副编审,全国劳模或五一奖章获得者,均可每年免费检查身体,并能免费出外旅游半个月。此举实行以来,颇受大家欢迎。
孙泉砀自述:
1985年3月,南阳地区召开图书馆会议,会上,我放了一炮,我说外人都夸咱南阳人老实,我想这老实背后是不是含有保守、封闭的一面?当时有人说我是离经叛道胡说八道。我坚持认为,南阳这种精神状态是和三中全会的精神格格不入的,南阳作家群要有所作为,必须克服盆地意识,走出盆地。
于是在地委的支持下,1986年文联召开克服盆地意识大讨论。这一次讨论使作家们眼界大开,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然而,突兀而来的一次事件,使作家们的激情遭受了打击。
1986年,西峡县的剧作家何中兴根据乔典运的小说《乡醉》改编成了一出曲剧,参加了南阳的戏剧大赛。此戏一演,立即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乡醉》描写了一个乡干部,整天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连日醉心于酒场酒会文化,却无心干四化,用辛辣的笔调鞭挞了一个得过且过的基层干部。这种直接用讽刺手法批评现实中的一些干部的作品近年已不多见,因此,引起了一些乡镇干部的不满,说这部作品是十足的自由化,应该大加挞伐。消息传来,作家们都噤若寒蝉,刚刚燃起的创作火焰顿时被浇了一盆凉水。
孙泉砀认为,三中全会的深意就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为什么要在全国范围内提倡解放思想,就是说党中央肯定看到了人们思想禁锢的种种现实,这就是多年来极左路线对人的深度戕害,它使人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奉行左比右好以求明哲保身。这样的思想状态与改革开放要求的时代精神可谓格格不入。解放思想不仅对改革开放有用,对文学创作更是有用,俗话说放胆文章拼命酒,颤抖的手写不出好文章,作为领导干部,既要不断地把政治原则灌输给作家又要给作家以一定的空间,鼓励他们解放思想大胆创作,只有这样,作家才能创作出时代精品。
孙泉砀向刘海程汇报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得到了刘海程的赞同。孙泉砀说,啥叫自由化?自由化是想推翻共产党的领导,而乔典运是补锅的思想,不是砸锅的思想。如果硬把自由化的帽子扣在老乔的头上,就会伤害一批作家的创作热情,假如整个南阳地区的作家都管得像个小媳妇似的,在改革开放年代只留下一些平庸的记录,那就是我们当领导的失败。
为了顶住左的干扰,刘海程和孙泉砀心生一计,干脆把老乔弄成正面典型,这样就会少去诸多麻烦。当时南阳地区正在搞政治思想报告会,于是老乔就以模范政治思想工作者的身份参加了代表团,在全地区作巡回报告。这样一来,那些本来想揪住老乔辫子不放的人,看到他变成了正面典型,想时代真变了,也就不再追究了。
乔典运在报告会上大出风头,他用三个故事串在一起成了一篇绝好的演讲稿。报告团结束后,他又将这三个故事创作成三个短篇小说《冷惊》、《山妖》和《女儿血》,发表后反响很好。
二月河本名凌解放,祖籍山西昔阳,因是家乡解放时所生,故名凌解放。他的父亲凌振祥,是个南下干部,后来就在南阳安了家,凌解放学生时代是在南阳度过的,他和孙泉砀曾是高中同学。凌解放1968年参军,在部队入党提干,转业后到了南阳市委宣传科当副科长。初时搞《红楼梦》研究,曾写了大量的学术文章,但因一文莫名而未被注意。1983年,苦恼中的凌解放给红学专家冯其庸写信,畅言红学研究之弊端,引起冯的极大兴趣,故写信相邀参加来年的红学年会。就在这次年会上,冯其庸先生见到了凌解放,谈话间,冯老劝说他放弃红学研究,改弦易张。冯老先生说,红学研究队伍中学者多多,你若想在研究上有所突破恐怕很难。但你文字功力深厚,若改小说创作,肯定成功。接着,冯老就推荐他写清朝三皇的小说。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冯老先生的话对凌解放启发很大,年会结束后,凌解放就匆匆赶回南阳,并把自己的创作计划向当时的部领导作了汇报。宣传科是一个出文字材料的地方,大量的经验需要总结,多少典型需要宣传,况且凌解放是宣传科的一支笔,现在突然宣布今后要写什么历史小说了,这怎么行?
部领导循循善诱帮助凌解放说,还要以工作为重,以党的事业为重,组织的事为大,个人创作的事小……
凌解放想不通,就把自己的苦恼讲给刘海程和孙泉砀听,因为南阳地委宣传部是南阳市委宣传部的直接领导,二人觉得凌解放讲得不无道理,就又马不停蹄地为凌解放奔波起来。
刘海程找到市宣传部领导,说,听说凌解放请创作假很难请,写作没稿纸,今天我给他请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