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思投入到一片虚无境界之中,不知身处何处,不知身为和人,只有一波波剧烈的痛苦向他侵袭,整个过程犹如一个不知终点的炼狱,在他的神识渐渐趋于混沌的时候,这份痛苦却又这么真实,如千万支细如牛毛的尖针,扎进了他的经脉和五脏六腑,又如一把锐利尖刀,破开了他的血肉,直插进他的骨骼之中,生而不能,死而无门,这份无助让他不自觉的想蜷起双腿,但此时他却感觉不到双腿的重量,他想努力的睁开双眼,但眼皮好似有千斤重。身体的倦意让每一根神经都在跳动,他感觉自己就要在这一片昏暗中慢慢睡去,恍若筋疲力尽的旅人发现了最终的安眠之地,身心俱开,神识俱散,精力俱消,唯求一梦,不愿复醒。
他的感官已经失去了作用,口不能言,眼不能睁,手不能动,腿不能伸,除了追骨吸髓的痛苦,他已感觉不到周遭世界的存在,灵魂正在这一片幽暗中沉沦,意识恍若被溶解了一般,越来越模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朦胧间想要放弃所有挣扎的时候,一副奇怪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神智之中,如石子入湖,十分突兀,模糊而清明,让他细味其真假,无法言明其出处。
那是一片耀眼的光亮,一个美貌异常的妇人逐渐出现在这一片光亮之中,妇人满脸哀伤,眉头紧蹙,盯着采思痴痴的瞧着,双眼之中满是泪水,站在远处静静矗立,不言不语,仿若光亮中屹立万年的石雕。
采思心中巨震,对无名的美妇生出难以言明的亲切感,渐渐消散的本心突然间生出无穷的依恋与牵挂,美妇知识盯着他,眼光中带着一种怜悯和慈爱,也还有一些无法言明的东西,如此过了许久,她依然不动,只能看见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庞滚滚而下。
采思觉得胸前丹田深处,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动了一下,而后,那东西便在丹田深处震颤不已,每动一次,便有一团清凉之气发散出来,往着全身扩散。好似嗅到了这股甘甜的气息,他左胸和右胸深处也有两个东西觉醒过来,向着中间游弋,一边吞噬这道神秘的气息,一边寻找气息的源头。
采思虽然弄不清楚这其中的因果,但是这一刻,人类本能的求生之心还是占了上风,他下意识的放开身心,全力的接纳这股来历不明的气息。
这股气息虽然被胸前的一阴一阳的两个妖物吸取掉了大部分,但还是剩下少许,这些气息起始于丹田,接着是夹背,再到脑后的玉枕关,最后流到头顶,像琼浆玉液,寒而不伤,甘香甜美,无形而有实的循大小气脉狂泻贯穿,朝腹下丹田气海流去。
气息所流之处,采思的身体便如干涸已久,已经开裂的土地又得到雨水滋润一般,又开始焕发出勃勃的生机,他的精神也开始升华,完全沉浸到了这奇怪的感觉之中,物我两忘。
随着时间的推移,丹田深处的那道神秘气息越来越微弱,采思脑海中的那团光亮逐渐暗淡,宛如石雕的美貌少妇渐行渐远,直到最后消失在无边的虚无之中,宛如黄粱一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气息终于消失不见,采思再次感觉到了肉身的存在,虽然仍是传来阵阵伤痛,但已没有方才的凌厉,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受用。
他再次尝试着睁开了双眼,那种奋力但无助的感觉早已不复存在,一团微弱摇曳的昏黄灯光射进了他的眼帘,他刚好看见了正站在床边,心中正埋怨不已的李山城。
他心中有些疑惑,红袖和青萝跑到哪里去了?眼前出现的如此陌生的男子面孔又是谁?
就在此时,李山城手中的油灯直坠而下,灯光一闪而没,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他的身影转身向外疾冲,好似看见了极为可怕的景象一般,尖叫着消失在屋外的黑暗之中,速度之快,实在让人心惊。
此后好几天,李山城都不愿意再踏入那间屋子,整个人也变得有些奇怪,沉默寡言,若是无事,就整日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和以前所为大相径庭。为此,同门之人好好嘲笑了他一番,说他被那妖物吓破了胆,就连和他住在一处,平时对他唯唯诺诺的秦晖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一番不同寻常的意味,本来就有些不受器重的他在门派中更加孤立。
这一天午时,李山城闷在自己的屋子,呆立在窗前,双目平视窗外,看着屋外阳光闪耀着的粼粼白光,又想起那一晚诡异见闻,顿时觉得本来还有些暖意的屋子突然冰冷下来,内心深处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脸上慢慢堆满了不解、疑惑和畏惧的神色。
门忽然被推开了,秦晖走了进来,他看了看仿佛对周围一切全无知觉的李山城,脸上闪出一股恼怒的神色,那一晚上,眼前的这位师兄突然间像着了邪一般冲出屋子,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只余下他一个人呆立在哪里,还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后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也跟着跑了出来,还惊动了门中的长老,被臭骂了一顿。
后来他跟着师兄们回去看了一次,那少年并没有死,还醒过来了,他见那少年同师兄们说话还挺知礼客气,完全没有传闻中的邪乎,所以有些不明白那一晚李师兄为什么会吓成那般模样。
秦晖认真的想了想,但还是没能猜透其中原委,便放弃了。只听他好心的提醒道:“李师兄,火房进膳的时间快过了,你快些去吧,不然就没有了”
李山城这才从沉思中惊醒,回头看了看秦晖,有些低沉的应承到:“你回来了,我现在不饿”
说完,他话头一转,有些突兀的问道:“他醒了吗?师傅怎么打算处置他?”
秦晖内心有些鄙夷的想:“自己被吓破了胆,现在反而转过头问我,前几日话说的那般大,现在确是这样一幅怂样,亏我以前还是那么的相信你”
心里虽有这种想法,但秦晖嘴上却回道:“说来也奇怪,那人不但没有死,身体还一日好似一日,师傅还专门让钟旭师兄看过,钟旭师兄看样子也很迷惑,那一日门中许多人包括掌门师傅都断言他必死无疑,真不知道他怎么熬过来的”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好似极怕周围人听见一样,轻轻的向着李山城耳边靠去,极为小声的说道:“李师兄,你说是不是那死去的女人在作祟呀?钟旭师兄医术那么高明,为人看病几乎从未失过手,上次斩钉截铁的和我们说那人必死无疑,生死攸关的事情不应该出这么大的纰漏呀!”
李山城眼光有些直,直勾勾的看着窗外,仿佛没人听见一般,并不答话。秦晖见他如此作态,心中更是不满,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床铺走去。
“他醒来之后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好半天之后,李山城才突然间开口问道。
秦晖坐在床上,一边用手使劲的揉搓有些酸楚的肩头,一边有些不以为然的应道:“你走之后,我也跟着走了出去,并把事情报给了门中的长老,长老们很重视,立刻便赶了过去,还去了好多人,最后连掌门师傅都到了”
他把李山城惊跑的举动轻描淡写,也算给了李山城面子,但同时也掩盖了自己当时慌张无措,被长老训斥的事情,这些囧事,自然不便在李山城面前提及。
“刚开始其实我们都挺紧张的,毕竟你也见过,那妖物的确诡异可怕,但后来钟旭师兄瞧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还给掌门师傅说那人在绝无生理的情况下竟然自行生出了血气生机,他从未见过这般离奇的事情”
说着说着,秦晖不禁的来了兴致,他盘起双腿,坐在床上,双手活跃,绘声绘色的讲道:“后来,师傅也用手在他胸前探摸许久,才和我们说他已经无事了,让我们不必惊慌,最后还留下我和许师兄继续照看他,说来也奇怪,那人醒来后,意识倒是很清醒,说话也和正常人差不多,但是瞅着机会总是问我红袖和青萝哪儿去了,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着骗我们的”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李山城木然的眼神射出一股神采,眉头轻蹙,沉声问道。
秦晖有些不敢确信的迟疑道:“这个我也说不准,反正他嘴里一直念叨着红袖和青萝,红袖倒好说,已经跟着二公子走了,我们直说也无妨,那已死去的女子反倒是很难办,他现在刚刚醒来,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掌门师傅对他的生死很看重,万一和他实话实说,将来出个什么意外,可叫我怎么办?”
说完,他长嘘了一口气,颇为感叹的说道:“这些身份娇贵的世家子就是不一样,一个病秧子就让我们春山派不得安宁,想我们在春山派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也不见掌门师傅这般在意我们,哎。”
“那最后你们是怎么说的?”
“本来不想说的,但是经不起他一遍遍的问呀,最后许师兄受不了,就把实话给他讲了。”
“然后呢?”
秦晖坐在床上,一摊手,粗声说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时他的表情我实在是形容不好,就跟没了魂魄一样,听许师兄说完后,和我们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也没有再问过我们,只要是醒着的,两眼就盯着门外直勾勾的看,搞的我心里都有些酸酸的”
说完,秦晖见李山城神色语气好了一些,便小心的插嘴问道:“李师兄,你那天神色那么异常,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呀?”
李山城面色一怔,不由得又想起那眸子中的一团金黄,许久之后,才幽幽的反问道:“秦晖,你见过龙吗?”
秦晖听见这莫名其妙的话,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李山城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李山城声音压得更低,语气有些森然,仿佛在诉说什么重大的秘密。
“我见过,就在他的眼中,不错,那就是龙,虽然一闪而过,但是我绝不会看错,那就是龙!”
待秦晖听清李山城说的话,心中更是纳闷,脑海中闪出无数疑问来。
“什么龙不龙的,乱七八糟,李师兄莫不是被吓傻了。”
两人各想着各的心事,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