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谁干的?我这就找他们算账!”
苏明轩并没有理会萧箫,只是静静的望着惜月,“是玉流苏?”
(一)
茶馆。
现在并不是吃茶的时间。
说书的老人家还没有开讲,此刻正悠闲的喝着正宗的青凤髓。老者六十多岁光景,被热茶一熏,面堂上早已泛了红光。
说书的老者姓陈。
本在吃茶的老陈忽然跳将起来转身就要朝门外跑去,跑堂的小厮一愣还没开口问一句便觉耳畔生风早有个青衣的身影一闪而过,一把将那陈老头按在了桌上,随口吩咐道:“再来一碗青凤髓。”
陈老头吓得直抖,一再道:“沈,段大侠饶命饶命啊,老朽,老朽也是没办法呀,拿了人家的钱自然,自然要按人家给的话说,要不……下回书我就说您跟那花寡妇一,一刀两断了……”
“好了!”段情寻一拍桌子,道:“什么断不断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她,算了,我也不是为这事来得,我来这里,是想向你打听个人。”
“您是来打听人的?”老者长舒一口气,一整长须倚了靠背,悠然道:“那么,沈爷想打听谁?”
“花寡妇。”
“嗯,啊?”老者一愣,却见段情寻板着脸道:“你编了这么多我跟她的韵事我总该知道这花寡妇姓是名谁家住那里干什么勾当吧?”
“沈,沈爷说笑了,我……”
“我这次来确确实实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段情寻笑着一抬手示意陈老爷子把他的话听完,“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过漠天鹰这个名字?”
“啪”的一声,茶馆的窗上多了个大洞,窗边的陈老头跟段情寻却都不见了。
窗外的湖面上,早已多了一层涟漪,湖中依稀有些惊恐的叫声。
(二)
夜,黑色的夜里仿佛有一点亮光。
雕花的门,将水明楼的嘈杂全部遮挡。窗外,没有月影,不但没有月,还盖着厚厚的云。
雕花门后寂静的房中,如豆的灯。灯影摇曳处,还有一个人,一个在等人的人。
等人的人,静静的坐在只有一盏灯的桌旁,他在静静的等也在静静地听,听听从雕花门外渗进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门一开,灯烛灭。一个高大的身影,以悄无声息的坐在了桌前。
“这地方不错。”他说“你有什么要问的抓紧问,一切都照老规矩来,再加一条,有空帮我跑趟远镖。”
“只要我能活着,就一定没问题。”
段情寻笑着一猫腰,已从桌下拿了坛好酒,一只大瓷碗。
来人嗅了嗅酒香,道:“这样烈的酒,只怕你问不了几个问题就要醉了。”
段情寻深吸了一口气,连着五碗酒下肚,道:“王镖头今年贵庚?”
来人一愣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他瞧瞧段情寻全无作弄的表情,只得道:“五十有四。”
“几时开始护镖?”
“二十有二。”
段情寻道:“二十年前,你走镖时可曾听说过漠天鹰这个名号?”
来人看着他将一碗酒罐进肚中,却道:“你不应该来问我,应该问另一个人。”
段情寻点点头,却道:“可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我了。”
“我说的是陈先生,要知道,百年内的江湖奇闻,没有他不知道的。”
“我知道你指的认识他,”
“那他为什么不会告诉你?”他这样问时,心中却忽然有了答案。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人是永远不能告诉他漠天鹰的秘密的。
王镖头叹了口气,将酒坛向前一推,千寻点点头又饮一碗酒道:“他到底什么底细?武功如何,现在又在哪里?”
段情寻不等他开口,抬手又是两碗酒,却听王镖头道:“漠天鹰是昔年边关塞外有名的沙匪,武功嘛,我曾与他交过手……”
“如何?”
王镖头苦笑道:“若不是苏老先生仗义相救,恐怕你今天就是喝再多的酒,也休想让我说个一言半语了。”
段情寻叹了口气暗道:“想不到王镖头这样好的身手都不是漠天鹰的对手,篆辛的愁果然不好报啊。”
“至于他如今的下落……”王镖头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道:“那就无可奉告了。”
“无可奉告?”段情寻一愣,“难不成我方才那碗酒白喝了?”
“你找我来一定有不少问题要问,所以刚才的酒一定不白喝……这酒还真够劲儿,你可小心别真醉了。”
“当年,漠天鹰在塞北也应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隐退呢?难不成,他……是被仇家所迫或是,或是有心称霸北省,这才退下来暗中组建了谑浪门?”
“别的我不清楚,不过凭我多年与谑浪门的交往来看,谑浪门的门主应该不是漠天鹰。”
“对了,你方才说,你曾与他交过手,可我却听朋友说过,漠天鹰不是只跟夏辽的人过不去么,怎么?”
王镖头看着段情寻将满满一碗酒全吞进肚中,才道:“你有所不知,当时我们替人保了一单红货,不想临入关时,被一群西夏人给抢了,永顺是决不许失标的,我马上就带着人追回去不想还是晚了一步,那批货竟落到了漠天鹰手中,进了他那里的东西哪里还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两家几句话说不到一块,就亮了青子了。要不是货主面子大再加上这批货中确实有件大有名堂的……”
“你说的是璇玑尺素?我好像听明轩说起过这件事情。我记得明轩还提过你们当时生擒过他的一个部下?”
“没错,那人叫石刀,后来漠天鹰散伙,一个人到了南边,我曾劝他加入我们镖局,可他说什么也不肯,我也就再没跟他联系。”
“那他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住在扬州。”
段情寻一口气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取了一坛,道:“我想问的都问完了,我让小观上菜,咱们喝几杯,如何?”
“不了,我接了镖,明天一早就得动身。”
段情寻笑道:“这么巧,这趟镖去哪?”
王镖头瞪了他一眼,段情寻只好提住气又干了一碗。
“这回是个人身镖,去洛阳。”
段情寻本是想再问下去的,不料王镖头却站了起来,模模糊糊的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走了。他本想起身问问他,方才说的什么,却不想脚底无根,才一起身,便一头栽了下去。
(三)
多云的天,沉甸甸的挂在天上。
他耐不住被云压得浓稠的闷热,早已翻身窜上了屋顶。
西湖的水面上,还映着些岸上的灯光。
这一片水域很少有游湖的人来到,此时正冷清清的望着段情寻。
段情寻忽然很想很想跳到这西湖水里好让清凉的湖水帮他驱走体内滚滚的热浪,他久久的凝视着这梦幻般的湖影,仿佛觉得身上已有了一丝丝凉气,段情寻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湖水的气味竟越来越浓了。
“噗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这世上的宁静。
段情寻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鼻子和嘴便涌进了清凉的湖水。
西湖的水虽然美,但水的滋味却真不是那么回事儿。段情寻被水呛得挣扎了几下,竟慢慢的沉了下去。
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一个秘密,传说中可以凝风塑露的段情寻,其实并不会水。
但不会水的段情寻,至少暂时还死不了。
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真正无缘无故就可以大难不死的人。那些人之所以不会轻易死去,只不过因为他们恰好有一些不起眼的技能。
我们的段情寻恰好就有这么一项技能,这么一项能让他这个旱鸭子暂时不会溺水身亡的技能。
闭气术。
他学的虽不是太好,但至少总比不会要好得多。
但纵然是闭气术,也还是需要换气的,可我们的段情寻现在除了能喝几口湖水外,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就这样淹死在水里?
过两天,小观他们再见到他时,还可以认得出么?他那时一定已被水泡的又白又胖脸色发青吧。
段情寻突然笑了起来,只笑了几下后,却再也笑不出了。一个人如果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掉,一定是很难笑出的。他现在突然想到了死亡。
十年来,他已与死亡见了无数面,他从来没有惧怕过,从来也没有为死亡而恐惧过,每一次他都能死里逃生;每一次他都满怀着生的希望,而这次,他却突然感到莫名惆怅、疲惫,感到绝望。
一个人如果感到了绝望,那他就真的面对了死亡。
在段情寻最后的时间里,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他突然想到了祖父,姐姐,当然还想到了小曼。他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可是,篆辛怎么办呢?苏明轩又该怎么办呢?那句抱歉的话,难道真就无法说出来了么……
一道水主从湖中骤然飞出,段情寻突然觉的身子一轻,已挣脱了水面,赶忙吸了一口气头脑还没清楚起来,便觉被什么东西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身旁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还有轻轻的咳嗽和喘气的声音。
段情寻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从出生到现在,从未遇到过这样好的空气。
他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站起身来,一抹脸上的水伸手去把湿漉漉的衣衫脱下来。
“你干什么?”
地上传来的,有些虚弱的,女人的声音。
段情寻下的险些跳起来,黑夜里他看的不甚清晰,隐约间可以看到有一个人影。“姑,姑,姑娘是?”
那女子好像并未听他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小声道:“你可真沉……我险些要拽不动你了。”她说着竟咳了起来。
“你……这么说,是你救的我?”段情寻系了方才解开的衣带,弯腰在地上摸索着。
“你找什么?”
段情寻突然愣在了那里,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听声音便觉得中气不足的弱女子,刚才竟如此干净利落的把他从水里捞了上来。
“我……拣些东西,来生火,好把衣服烤干,姑娘身子骨弱,千万别着凉,要不然,沈某可吃罪不起。”
“不必了,我不爱见光,再说,”她一急,竟又止不住的咳了起来“再说我的衣服又没湿,根本用不着烤,你若是难受的话,离开便是。”
段情寻笑着坐在她身边,道:“姑娘救了千寻的命,在下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我早就没有名字了,你若真想……叫我鬼丫头便是。”
“鬼丫头?你难道是鬼不成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
“都说段情寻眼力不错,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你察觉了。”
“察觉什么?你不会是说……你是鬼吧?”
“对啊!”
“这样的天气,能不能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这不是玩笑。”
“不是?”
“绝不是。”
“那好就算你真的是鬼,那你生前也该有个名字吧,嗯?”
“好像是……我姓慕容,叫慕容鸢。”
“鸳?鸳鸯的鸳?”
“不!才不是,是纸鸢的鸢。”段情寻感觉她好像是笑了,伸着手道:“纸鸢懂不懂?就是可以飞得高高的那种纸哨……”
“纸哨子!”段情寻的心突然抖了一下。
纸哨子,什么纸哨子嘛!那是风筝啊风筝!千寻的脑子原来也有不灵光的时候啊?
我怎么会有不灵光的时候,你看纸鸢是不是纸做的?是不是可以发出哨子一样的声音……
“那个,我是鬼你不怕我么?”
“你救了我的命,我为什么要怕你?”
慕容鸢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却突然咳得厉害,就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怎么咳的这么厉害?”千寻一边说,手已搭到她的腕上忽惊道:“你怎么没有脉搏?”
慕容鸢猛地抽出手来,喘了几下,道:“我说你怎地不怕我,原来你根本不信我是鬼,我……我怎么会有脉搏……”她说罢竟又小声喃喃道:“那东西,我又怎么配有……”
段情寻的手好像湿了,她哭了?鬼也会哭么?
是下雨呀。
雨一下起来,她就不见了,凭空消失了,不见了。
这……是梦么?只是梦么?
(四)
“咱们马上去扬州!”
“我说老沈,你昨晚消失了一整晚,今早一露面就说去扬州,你也得让我们知道为什么呀,要不然我们心里一定不踏实呀。”老观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些事路上有的是时间说。”
程沫雪不以为然道:“你不会是昨晚喝的太多,人家跟你说的都不记得了?还是说,你找的人太没用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喂!你说话小心些,若不是有千寻照顾着你,就你这张嘴,早就把你送上西天了,江湖上混,依靠自己而靠朋友,要是把朋友都得罪光了那还怎混!”
“你们都去扬州了,我怎么办?”
“你当然留在这里。”
“你跟沈大哥都去了凭什么单单留下我一个人?”
“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给大家添麻烦呢!”
小观努着嘴一揪老观的衣服道:“你,出来一下。”
老观苦笑一声,道了声失陪,便跟着他妹子出去了。
“这是做什么?”程沫雪好奇道。
“想是小观姑娘要跟她哥哥比试比试呢!”徐篆辛吃了口点心,又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赢。”
“一定赢!”
“哦?”
“我认识他们这么多年了,每到这个时候她都能赢。”
“没错!”
大堂口忽地走进来个小人儿,兴高采烈的坐到他们桌前,对段情寻道:“不过你下次莫再赌我赢。”
“为何?”
“这次……我只胜了八招。”
“段情寻一小对着刚进来的老观道:“恭喜恭喜,这次当真是精进了,说不定下次你真的能反败为胜呢!”
老观没好气的把他抱成拳的手拨开,喃喃道:“气死我了这个臭丫头。”
篆辛和沫雪一路听得云里雾里,不禁道:“小观姑娘,你们方才比试的什么。”
小观瞧了眼她哥哥,得意道:“这是我们兄妹间的秘密,不与外人说的。”
“好了好了大家还是快些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好去扬州。”程沫雪边说着,已将一碗粥递到了徐篆辛面前。
(一)
夜。
斜光穿户,月华如水。
风淡淡的卷进窗来,室内有淡淡的清香。
方才还嚷着要喝茶的小观,已偎在他哥哥的肩上睡得香甜。沫雪则托着腮,不知是在看窗外的风景还是窗前的人。
茶炉上,煮着茶。
老观盯着茶壶瞧了半天,皱眉道:“我真搞不懂明明就是喝水嘛,犯得着这么费劲么!”他说这话时身子虽未大动,但还是挨了小观一记锤,听她嘴里还喃喃着什么。
老观遭了这一记打,却又道:“老茶奴你这里就真的没有酒么?”
段情寻一边冲茶,一边道:“酌风小筑从来就没有酒,因为酒气会破坏茶香你若真想喝茶好在此处离平江城并不算远,你大可以自己去买。
段情寻顿了顿,轻轻吹去白沫,又道:“话说回来,你上次从宫中弄来的密云龙果真比前些年的龙凤团好喝得多。”
“哦,险些忘了件事。”
段情寻盯着渐翻鱼目的茶汤,道:“你忘了什么事?”
“你可记得那****叫我带陈老先生去八宝轩?后来形势匆匆,我并没给你详细说,其实,若是龙火居尽力救治,陈老先生未必会死。”
“我说,徐大侠,你不要这样乱说嘛,要是宫轩主听到一定要不高兴的。”
千寻摆了摆手,示意老观先听他说。
“我不是说他们不尽心,而是说他们心有余力不足。”
“怎么?”
“宫轩主受伤了。”
“怎么她能受什么伤?该不会让她养的那只疯猫给挠了吧?”
“她是被人打伤的,要不是苏先生及时赶到,把她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怕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老关却忽地跳将起来,道:“谁他妈这么大胆?连老苏的人都敢动!”
“要死啊!”小观被他哥哥一吵,不禁恼道。
老观一堵他妹子的嘴,低声道:“末吵,姓苏的家里好像出了些事。”
“听八宝轩的人道害宫轩主的人……”徐篆辛皱了皱眉:“据说是个叫玉流苏的女人。”
“玉流苏!”
不仅仅是小观就连千寻和沫雪也不禁十分惊讶。
“你们活见鬼了?”老观不解道。
小观却好奇道:“这个女人,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徐篆辛并未注意他们的异常,又道:“我也问过他们,这个叫玉流苏的女人为何要害宫轩主,他们说,他们说她是俸漠天鹰之命来的,为的是为沫天鹰扩张势力。”
“漠天鹰让一个死人为自己抢地盘?”
小观老观程沫雪都愣住了。
“可是,龙火居向来不争这些,怎么也妨碍不了他的……就算是为了扩宽势力范围,照理这也是一统北省的谑浪门的是才对,莫非……”
“莫非,漠天鹰就是谑浪门的总瓢把子?”程沫雪暗自担忧道,若真如此,篆辛的仇怕是当真不好报了。
“千寻,你怎么看?”徐篆辛问道。
段情寻沉吟片刻,道:“喝茶。”
“什么?”徐篆辛虽愣在了那里,却仍伸手接了荷叶托盏,轻轻一嗅,道:“这便是宫廷贡茶密云龙?”
段情寻一忙持汤瓶分茶,一忙笑道:“这可不敢托大,这是酌风小筑自产的台星岩,虽是赶不上那密云龙圆润爽口,却也是台星岩中的斗品魁株。”
“老观看看托盏中的茶汤,一口下肚,道:“什么台星岩,还不如土烧酒好喝呢。”
哨声,尖锐刺耳的哨声。
哨声一响段情寻的人便已窜了出去。徐篆辛一提手中的剑,方要跟出,去庭院内一声马嘶,十几个黑衣人飘然而至。
老关朝窗外望了一眼,见窗外一水儿的黑衣劲装,不禁骂道:“天下真是越来越没王法了,强盗都敢惹贼爷爷了。”说罢大步出了门,抱拳朗声道:“并肩子不知上的那座山走的那条线,还请先出来对对万儿再说。”
话未说完,但见黑衣人中刀光一闪,惊鸿一般朝他斩来,当下足尖一点向后翻去,口中喝道:“呔!你这厮好大的狗胆竟敢招惹你老观爷爷!今日我若不收了你我就是你祖宗。”双手登时已多了一双fei虎爪,腰身一拧便又朝那道光杀将过去。
“呛!”
一声龙吟未止早已刀剑相接,无形剑气竟硬生生将老观架开。却听持剑之人道:“不劳老关大哥动手,区区小事交于小弟便可。”
老观凝神一看原来是徐篆辛,便道:“徐兄弟多加小心,休要饶了那厮,老子死也不当他祖宗!”
话说到口只觉耳畔一震,电光火石之间这二人已斗出一丈有余,只见那黑衣人将刀口向前一递,“夺”的一声,硬生生的切在了徐篆辛剑上,这一下力道之大足以劈金斩甲,纵是相隔甚远的程沫雪也忽觉脚下一麻,不禁脱口道:“徐大哥小心!”
二人缠斗之时哪里顾及旁人之语,徐篆辛本欲借手中剑器之利将那柄鬼头刀硬顶回去,不料那黑衣人竟天生神力,任他如何施展,刀剑也丝毫未有移动之事。当下左手倒背,身子向下一仰将那剑顺势向后一推。黑衣人本在手上灌的千斤之力岂料篆辛这一招顺水推舟的一带竟突然放空,整个人也跟着那道劲力向前倾去。慌忙中又怎会想到前胸命门大开,在宝剑青锋之上展露无疑。
说是迟那时快徐篆辛抓住机会,剑贴刀面猛地一转,酌风小筑内一声夏日惊雷一般的响动,众人只觉耳畔生风。一时间,花飞叶走,电光闪动虎啸龙吟,哪里还分的出那搅在一起的锋芒里那个是剑那个是刀?
众人正为这二人担心,却听得一声又细又尖的金戈之声,犹如刀撕蜀锦,剑扫金盆,那搅在一起的刀光剑影猛然收住,青锋尽处,直抵喉头。
“不愧是白衣徐公子,剑法果然精绝。”黑衣人喘息道。
篆辛道:“兄台刀法也算登峰造极,若是有口好刀,怕也未必会输于在下。”说罢又是锵然一声,宝剑回鞘。
黑衣人叹了口气,默然回避黑衣人中却又有一人笑道:“我家主人绝无恶意,只是叫我们提醒诸位,莫被小人所害,仇海无边,回头是岸,往事已如隔世云烟,何苦为之徒劳一场,到头来怕也只能得个客死异乡的结果。”
“你家主人是谁?”
黑衣人朗声道:“大漠无情神鹰万里!”
“漠天鹰?”
徐篆辛冷笑一声,引剑出鞘,黑衣众人方要拔刀,却觉手中一震对方剑已回鞘,正要奇怪却见手中的刀只剩刀柄在自己手中其他皆已坠在地上,不禁心头一紧却听徐篆辛道:“你们回去告诉他,休要在躲躲藏藏,迟早我要将他的人变得跟你们的刀一样。”
黑衣人冷笑道:“徐公子放心,此言一定带到。”说罢十几个人和马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额颜铸剑画影腾空,,我老观行走江湖多年,阅剑无数,想不到这画影竟在你这里,真是大饱眼福大饱眼福。”劳观笑道。
“老观大哥过奖了。”
老观捡起地上的残刀,喃喃道:“今夜怕是不会安宁了。”
“哦?”沫雪本欲追问,不料老观竟已飞身跃出,好一身绝妙的轻功,踏雪无痕,踏月无声。
(二)
湖。
一大片沉静的水域,映射着沉睡的月光。
湖中的月色是鲜红的。就像从天上的那柄弯刀坠到人间的一滴鲜血。
在这寂静的夜中是否有荷叶在酝酿着露珠?
段情寻本是在追那声尖锐的哨音,而现在他却在追一个人。
一个跑的不如段情寻快,跳的不如段情寻高,却能让段情寻追出一身冷汗来的黑衣人。
段情寻之所以追不上他,只是因为他们在湖上,只是因为他怕水。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将他前面这个黑乎乎的家伙扔到岸上然后痛痛快快的打上一顿。
现在似乎正有机会,千寻瞧准前方一片荷叶,猛然提身跃起,右手向下一伸朝那人肩头探去。
却不料!
就是在这短短的一瞬,就在段情寻飞凌于空中毫无支撑的一瞬,就在这二十分之一的弹指间,静湖,红月,就在此时,就在此刻轰然碎裂,八根冲天而起的水柱抑或八条破水而出的巨龙,夹着劲风与杀气朝着段情寻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这段情寻一招仙人换影紧接一个细胸巧翻云,身形已冲破水浪,稳稳的立在先前看好的荷叶上。
然而在此千钧一发之时,哪里还容他稍做停留喘息,当下使出浑身解数,朝岸边飞纵而去,那从水中窜出的八条大汉见状,二话不说,也已那迅雷不及掩耳遮风盗铃之势紧跟上去,双方一前一后,落在湖畔。
“锵。”
那水中八人,足尖方招地,便已将段情寻围了个水泄不通,把柄柳叶刀舞的是虎虎生风。
段情寻被这刀网堵的是上天无道,入地无门,当下只觉四周杀气涌动,这哪里是八条刀,端的是八百八百堵厚厚的墙。
不也不应当是墙,撞在墙上也许不会死但若撞在这刀网上,那就必死无疑。
只是刀网之上,经纬纵横,紧密无比,纵他是钢筋铁骨,冒然硬闯,也定被削的粉身碎骨,段情寻见那刀网越收越紧,越紧越砺,情急之下,竟将双目闭了起来。
曾经有位前辈说赌是江湖中人赚钱的手段。却不知这世上有几个人会将自己的命赌上一赌。
段情寻要赌。
他虽不是逢赌必赢,但也不是逢赌必输。他一向不去在乎输赢,但这次他却只能赢不能输。
右掌早已些护在胸前,仿佛同他的心一起在等待。
再紧密的刀网,少了一柄刀便有了破绽,他就在寻找这柄刀。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到,但他的耳朵却可以。
老观曾对他说,每个人使兵刃时都会发出不同的声音,这声音与他的年纪,身长,都有着莫大的联系,他现在就在找一把刀,找一把刀的轨迹。
闭着眼的段情寻,看不到森然的刀网,却也不会被光影的假象所迷惑。
真相,永远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是假象太多,才变得没有了真相。
他的眉突然向上一扬,右手已如闪电般刺出,仿仿佛毒蛇攻击猎物一般,这飞快的出手,竟仿佛让刀网静止下来,但见他虎口豁然张开,向上一翻,如烟笼寒柳月送流波一般在那刀网中顺势一转。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顿时刀光消散,暗夜骤静。
当此尘埃落定之时,那慌乱的人中,竟乍飞出一条极细的银丝,直朝那段情寻腰眼撞去,段情寻连忙避闪,只才纵身一跃,方才所见的银丝又似鬼魅般抽来,千寻见状,凌空一翻,左手一指捺下。
“嗡。”
段情寻只觉手指吃疼,暗惊那银丝竟是百炼精钢所制,还未多想,脚下一空竟又落入水中。
还好这次离岸并不太远,千寻正想办法上去,却见一只手猛地一拉将他拉出,道:“你不是最怕水么怎么又到水里去了?你手上怎么了?”
段情寻摇了摇头道:“你怎么来了?”
老观笑道:“我若不来,谁就你啊!”
段情寻这才发现,方才那九个人,竟已走的一个不剩,不禁问:“你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人没有?今天算是白闹腾了这么一场。到头来一无所获。”
“谁说一无所获?”
“嗯?”
“你还记得我们这行的规矩么?”
“你说贼不走空?”
老观笑道:“我老观一向奉之如祖训。”他说着手中已多了块木牌,段情寻突然惊道:“谑浪门?”
(三)
“正面浊浪金刀图,背面龟纹篆字‘谑浪之门’没错这应该是谑浪门的东西,这么说伏击你的是谑浪门的人?嗯,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小观细细的瞧了他的伤。问。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武器,既可以防身又可以杀人还可以破除机关?全身精钢所炼,上生倒刺,韧性绝佳?”
老观愣了一下。“断龙丝?”
千寻点点头,奇道:“墨者怎么也掺合了进来?”
“墨者?”篆辛与沫雪不由面面相觑道:“墨者不是战国时……”
“他说的不是那个”小观打断道,“他说的是江湖上最近兴起的以盗墓为生的墨者门。”
墨者门?
老观笑道:“这可好了,漠天鹰,墨者门,谑浪门全搅和到一块了,小子你这个仇倒还真不小啊!”
徐篆辛霍然起身,望着窗外决然道:“纵是要上刀山下火海,徐某也定要坚持到底!”
徐篆辛说着,手中的剑竟发出一声低鸣。
(四)
“真是的,明明都已到平江城下了嘛,怎就不能进去了,沈大哥……”
“不行,还是赶路要紧,早一日到得扬州,你徐大哥也能早些放下心来,快些走吧。”
“看看又有何不可,又耽搁不了多少时日。”程沫雪说着,竟朝徐篆辛道:“篆辛你觉得那?”
“走吧千寻,就当陪姑娘们逛逛了,走吧,毕竟大家也奔波了这几日,若在不好好大吃一顿,我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大家了。”
老观方药张口,却见段情寻摇了摇头,定定的望着城门看了良久,才怅然一叹,道:“进城吧。”
平江城,也就是姑苏。
风吹罗绮连成海,小舟犹带卖花声。
小观和沫雪早已被琳琅的货物吸引,那里还肯骑马,之害的老观与篆辛帮她们牵着,两个大男人跟在个姑娘后面,倒真是引得不少人注目。
“我说小姐们,你们能不能走快点,老子都快饿死了,等你们到了扬州,任你把那扬州大小街市逛断了我都没意见,这扬州的物产,可以说天上地上无奇不有,甭管是北边的还是海上的,那是多了去了,你们能不能……”
“你能不能闭嘴?”
老观叹了口气,用力一拉马缰绳,却仍跟在了他妹子身后。
肉醋托胎衬肠沙鱼,入炉细项莲花鸭,葱泼兔,金丝肚羹,红丝水晶脍,再一人一碗热腾腾的桐皮熟脍面。光是摆在那里,就已让人流涎,众人二话不说二,一抄筷子便大吃起来。
正吃得六亲不认满面红光时,突然见个小伙计端了盘黄成成的点心进来道:“这是本店新近推出的甜点‘玉点香球’,老板特意叫我送于诸位的。“
小观嗅了半天,才咬了一口道:“甜的过了头了,并不算是什么上好的点心。”
老关也吃得直皱眉,道:“老天,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甜的东西。”
徐篆辛笑道:“我尝着还可以,千寻,你从一来了就没怎么动筷子,真的不尝一尝么?”
段情寻被他一推方回过思绪来,夹了一个玉点香球,边吃边叹道:“想不到几年间,这里的菜竟完全变了味道。想着想着,乎觉舌尖一麻,他抬头一看众人竟皆已倒了下去
清晨。
清晨的风中有花的香气,只是这花香太浓了些。
花香中,还夹了一股浓浓的头油的气味,这是怎么回事?
段情寻慢慢睁开眼睛,此刻他正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他的斜上方还有一扇精致的窗。窗外的阳光异常明媚,千寻被它照的有些晕眩。只好又将眼睛闭了起来。
那阵香气好像更重了,段情寻好奇的将眼再次睁开,“啊!”他险些跳将起来,惊道:“你……你是谁?”
“呀,公子别紧张嘛!奴家是来伺候您的呀。”
段情寻整个人抖了一下,手不自觉的向上拉了拉被子道:“伺候我?”
那女人点点头,理了理身上又艳又薄的衣衫,高叠的发髻上,抹的油晃晃的一片,一脸的脂粉随着她尖声细气的声音有节奏的向下脱落着。
段情寻倒抽一口冷气,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
那女人道:“是个姑娘把您送来的,还说让我把妆画浓了些,说爷您就喜欢看这样的。
段情寻一皱眉,道:“那姑娘什么样子?”
“文文静静的,穿了身儿紫色的衣服,怪漂亮的,就是有点病怏怏的总是咳嗽,来了就吩咐我们给爷您洗个澡,还特别细心的嘱咐说您怕水别淹着您。”
“不会是……她居然让人给我洗澡……嗯?”段情寻不由一愣,“洗澡?”脸不由一红,“你是说…。。你给我洗的澡?”
“对啊!您当时醉的人事儿不知,当然是我替你洗的呀。”
“那……那然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