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诡异的巧合
终于从那冷冻的办公室出来，乔郁菲吐出一口长气，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和五年前不同，现在的裴旭尧给她极强的压迫感。
她左右看了看，径自向走廊西侧走去。
刚走到挂着“业务部经理”牌子的办公室门口，冷不防一只手臂从里面伸出来，把她拖了进去。
“怎么样怎么样？”裴皓炫一叠声的问，满脸的兴奋，“我大哥见到你没有惊讶得跳起来吧？”
“没有，”乔郁菲闷闷地说，“他毫无反应。”
“果然是千年花岗岩。”裴皓炫大为扫兴，“我怀疑他上辈子是蛇，连血都是冷的。”
“所以啊，”乔郁菲在真皮沙发上坐下，“也许你找我合作根本就是押错宝了。”
“NoNoNo……”裴皓炫竖起一根食指，在她眼前摆了摆，笃定地说，“绝对没有押错，我大哥那个人，他就喜欢摆酷。有件事我可以断定，他看到你在应聘名单上时，就已经对你志在必得。”
“哦？”乔郁菲询问地望着他。
裴皓炫嘴角慢慢勾起一个讥笑，“你面试的职位是业务部经理助理，张浩明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都等不到我回来，心里着急，看到貌似很清闲的他，就跟捞到救命稻草一样，当然会建议他见一见你。如果他抢先一步录用你，我自然不能和他争。”
乔郁菲歪着头思忖，半晌颔首：“我明白了……”
显然裴旭尧在暗中做了手脚，他不动声色地把人事部的Daona调开，由毫无经验的菜鸟张浩明来负责乔郁菲和裴皓炫之间的沟通，然后故意趁着张浩明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到面试的地方晃悠。表面看来，他并不是有意和裴皓炫抢人，而是张浩明把乔郁菲推给了他。
裴皓炫就不同了，他明知道乔郁菲已经被裴旭尧录用，势必不能和他抢人，只能哑巴吃黄连。
乔郁菲皱着眉头问，“你不是故意面试迟到的吧？”
“当然不是，”裴皓炫嗤笑，“我那个大哥为了把你收入麾下，还真是不遗余力。”
乔郁菲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怎么说？”
“我中午见的那个客户啊，不但啰里啰嗦没完没了，还非要缠着我打室内网球，我一直脱不开身。”裴皓炫倚靠在办公桌上，两条长腿交叠，一只脚抽筋似的踏着拍子，突然好奇地嘀咕，“我纳闷，当初你们两个不是很亲密吗？整天在家里卿卿我我，怎么突然就闹翻了？”
乔郁菲登时板起脸。
裴皓炫马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亏我们还是一条战壕的战友呢。”
“谁跟你是战友？”乔郁菲白了他一眼，“我跟你合作，只是权宜之计。”
“我真想不通，你到底喜欢那个花岗岩什么，成天板着张棺材脸，好像全天下的人就他最了不起。良禽择木而栖，你不如考虑投入我这个热血青年的怀抱，”裴皓炫站起来，凑到她面前，伸手搭在她肩上，舔着脸说，“我比他年轻、比他英俊、比他有活力，你跟我在一起……”
他还没有说完，乔郁菲已经狠狠拍开他的爪子，冷冷地说：“精神病院在北郊，我建议你走高架桥比较快。”
精神病院……
裴皓炫咬牙切齿，乔郁菲对他铁青的脸色完全视若无睹，起身走了出去。
晚霞流光溢血，薄薄的金晖倾泻在城郊的公共墓园上。
一袭黑色长裙的乔郁菲静静伫立在青灰色的墓碑前，旁边，穿着黑西服的魏子奇把一束洁白的菊花放下。
碑上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眉眼和乔郁菲有七八分相似，相貌平平、笑意温润如春水，她的笑容着实很动人，但其实她生前极少笑。
自从二十年前因为丈夫另结新欢，而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她带着女儿辗转漂泊、吃尽了苦头。直到一年后做了裴家的保姆，才安定下来，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她总是安静地沉默着，仿佛浸淫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忧郁而迷惘，没有人进得去。
空旷的郊外，风势特别大，吹乱了乔郁菲的长发。
魏子奇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温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乔郁菲点点头，走出四五步远，忍不住回头，望着母亲的照片，喃喃说：“子奇，你知不知道，自从离开父亲以后，母亲一直都很难过，我有时候觉得，她就这样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郁菲……”魏子奇担忧地看着她。
“你放心，我说了不会再怨恨他。”乔郁菲低声说。
魏子奇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两个人并肩走远了。
直到他们走得看不见，裴旭尧才从一大簇灌木丛后走出来。
短碎的黑发、笔挺的黑衣，手上也捧着一束白菊花，洁白、肃穆、优雅，弥散着淡淡的哀伤。
他慢慢走过去，轻轻地将花放到墓碑前，仿佛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惊扰到下面安睡的人。
凝望着碑上的照片，时间长长，“乔阿姨……”低沉的声音像是穿透了莽莽岁月、滚滚红尘，“郁菲终于回来了，您一定很开心。”
照片上的女人微笑，熟悉的弧线优美的唇角，虽不美貌，却有种独特的沉静气息，让他觉得心境异常的平和。
“郁菲有了男朋友，我也应该……安心了，”裴旭尧扯动嘴角，却怎么也无法勾出一个笑容，无法言喻的苦涩突然涌上心头，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顿了顿，他清清嗓子，好一会儿，才喑哑着再次开口，“当初是我对不起她，她要的……我给不了……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的话，您一定要保佑她，让她幸福。”
他撩开落在碑上的一片落叶，深深望了照片里的女人一眼，转身，慢慢离开。
夕阳已经没入地平线，天地间一片晦暗苍茫，他的背影看起来分外孤单、落寞。
照片上的女人虽然还在微笑，那笑意却似乎有了苦涩的意味，然而，她也只能那样淡然地看着、微笑着、沉默着。
“旭尧，今天美术课我画了你的肖像哦……旭尧，我学会生菜沙拉一种新的做法……旭尧，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不对？……旭尧，我想看着你慢慢变老……旭尧，别这样对我……旭尧旭尧旭尧……”
熟悉的话语和呼唤，仿佛清晨的某种魔咒，把裴旭尧封印在噩梦中，他挣不开、摆不脱、醒不来……
撑开薄薄的两片眼睑仿佛用尽了全天下的力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定定神，才慢慢感到身体凉浸浸的，原来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打湿。
乔郁菲——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的女人，却始终忘不掉。
五年后的再次相见，曾经的甜言蜜语、点点滴滴都化作一道道咒语，再度倾入他的梦中，勒紧他的心弦。
想要用力拔除，却带着锥心蚀骨的痛楚。
站在洗脸池前，裴旭尧不停地用冷水泼着自己的脸，冰冰凉凉的寒意迫使他迅速清醒，抹掉脸上湿漉漉的水珠，看着镜子中有些狼狈的脸，一个字一个字慢慢从嘴里吐出来：“裴旭尧，五年前你已经做出了决定，你也清楚，这对她对你都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她也有了自己的男友、自己的人生，所以，别再想了。一切早都结束了……你必须理智。”
是的，理智，他必须理智。
从卫生间出来，换上笔挺的衬衫、西装，走下楼梯的裴旭尧又变成了那个众人视线里、媒体封面上——严谨笃定、精明干练的裴天总经理。
一大早，乔郁菲走进办公楼踏入电梯，倏然看到站在里面的裴旭尧，她愣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早上好。”
裴旭尧似乎心情不大好，眉头拧成个“川”字，眼光从她脸上急促地掠过，落在旁边的楼层按键盘上，不咸不淡地虚应了一声。
他这是什么意思？乔郁菲不禁有些气闷，见到她时，他眸中乍然涌起的阴霾，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也猛烈地收缩了一下，对这次重逢，他表现得非但不热衷，简直可以用冷淡来形容了，是爱早已消散，还是从来就不曾真正的爱过呢？乔郁菲不由得胡思乱想。
离开电梯后，乔郁菲闷闷地很快在他面前消失，跑去隔壁的办公室泡时间。
将近中午的时候，裴旭尧才叫乔郁菲去他的办公室。
原来是裴天和长期合作的博维高科技公司共同推出新的电脑芯片，双方早已达成协议，一个星期后即将邀请相关人士参加新产品发布会。
乔郁菲作为助理，要帮忙联系嘉宾、记者、场地和印制宣传册的印刷厂。
“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裴旭尧说，“这是你进入裴天的首次任务，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语气完全是公事化，目光一直盯着电脑屏幕，一眼都没有瞄向自己，脸上也始终是平静的神色，乔郁菲觉得，跟五年前一样，她完全看不懂这个男人，不知道他波澜不惊的表象下，究竟在想着什么。
如果他不愿意见到自己，干吗要耍手段从裴皓炫那里把自己“抢过来”？如果他对自己还残存着一点点旧情，那么，他的态度，又未免太冷淡了些……
醒悟到自己不受欢迎，乔郁菲识趣地很快告退：“如果总经理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去忙了。”
疏离有礼的话语从她嘴里吐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裴旭尧用眼角余光瞄到她离开时轻盈急促的背影，压抑了一早上的烦躁感登时又迅速涌现。
他轻轻咳嗽一声，似乎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没事的话，中午一起吃饭吧，算是欢迎你回国。”
已经踏出门口的乔郁菲怔了怔，才道：“好……”
回办公室以后，乔郁菲对着嘉宾名单一个个打电话、做标记。等所有的嘉宾都确认好，把名单整理后交给裴旭尧，就去联系印刷厂。
过道里遇到张浩明：“郁菲，干吗跑得那么急？”
乔郁菲已经听说，他的确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进公司没多久，为人既单纯又热情，公司里的同事都很喜欢他。
“联系印刷厂印宣传册子，”乔郁菲随口问道：“你有没有熟悉的，给我推荐一家。”
张浩明认真地想了一下，说：“啊，正好，我上次帮总经理印资料，跟一家印刷厂有过接触，速度快、效果也不错，”他非常热心地从手机中翻出号码来，“不如你跟他们联系看看。”
乔郁菲笑：“谢谢你。”
回到办公室拨了那边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子，说话干脆、态度热忱、要价也合理，很快就敲定了委托印刷的事。
搞定完手头的一切，乔郁菲接到裴旭尧的内线电话：“忙完了吗？我在停车场等你。”
乔郁菲走进停车场，远远地看见裴旭尧站在奔驰车旁，指尖夹着一根香烟，暗红色的烟蒂明明灭灭的闪烁，一缕青蓝色的淡淡烟雾，袅袅升腾。
乔郁菲有些小小的吃惊，走过去时忍不住说：“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
不但不抽烟，他对泡面、薯片之类的垃圾食品都深恶痛绝。国家提倡减排的时候，他第一个响应号召。
很多时候，乔郁菲都觉得，这个男人固执、古板，简直是无趣极了。
“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裴旭尧把烟蒂掐熄了，放在车内的烟缸里，给她拉开旁边的车门。
坐在前排，乔郁菲一眼看到悬挂在车窗上的红色平安结，微微愣怔。
裴旭尧留意到她的失神，表情迟疑，但终于什么都没说，轻打方向盘，让车子滑出去，平安结跟着晃动，乔郁菲的眼神渐渐迷离，神情凝郁。
平静的表情下，天知道她的心脏跳得有多厉害。那个平安结……是她送给裴旭尧的。七年前还是八年前的情人节，她送给他的礼物。
这么久了，他居然还保留着……那是不是表示，他们的过去，在他心目中，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痕迹？
离开停车场，车子沿着豫西公路缓缓前行。
乔郁菲好容易从平安结上移开视线，偏头看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她用力眨眨眼睛，眨掉眼中涌起的水雾。
已经入秋了，天空灰暗苍黄，秋风飒飒，吹落满街飘零的黄叶，触目所及，说不出的颓废萧索，人的心情也跟着压抑起来。
车厢内弥漫着难言的静默，裴旭尧突然问：“听广播吗？”
“哦，”乔郁菲点头，“好吧。”
裴旭尧的手指在播放键上轻轻一按，车厢内马上流淌出动人的旋律，是一首老歌，男歌手沙哑低沉的音色，浅浅吟唱着：“是谁和谁的心，刻在树上的痕迹。是谁和谁的名，留在墙上未曾洗去。虽然分手的季节在变，虽然离别的理由在变，但那些青梅竹马的爱情不曾忘记……”
这样的凑巧还真是……
乔郁菲微微敛眉，从后视镜里睥睨一眼裴旭尧的脸，依然毫无表情。
车内的音乐还在继续，“是谁给谁的信，藏在深锁的抽屉。是谁和谁的身影，留在泛黄的相片里。虽然情侣的誓言在变，虽然说谎的方式在变，但那些魂萦梦系的秘密不曾忘记。当我们唱着一些无聊的歌曲，谈着爱与不爱的问题，幻想是林黛玉爱着贾宝玉，或是牛郎织女约在七夕，而那些做过的梦唱过的歌爱过的人，那些我们天真的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事，而做过的梦唱过的歌爱过的人，留在漫漫岁月不能再续……”
乔郁菲静静地听着，嘴角慢慢浮现一抹怆然讥诮的笑，扬眉问：“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唔，”裴旭尧顿了顿，平静地道：“真是挺巧的，你若是不想听，我换台。”
他把手搭在旋钮上。
“没关系，”乔郁菲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言不由衷地赞道：“挺好听的。”
男声反反复复吟唱着：“……是谁和谁的身影，留在泛黄的相片里。虽然情侣的誓言在变，虽然说谎的方式在变，但那些魂萦梦系的秘密不曾忘记……”
乔郁菲的眼中又弥漫了层层叠叠的雾霭，裴旭尧抿紧薄唇，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下意识地紧了紧。
车子在一家门面不大的川菜馆门口停下，乔郁菲装出一副笑脸，心里却不断冷笑着，以裴旭尧的身价，竟然带她来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小馆子，跟五年前一样，他还是觉得她上不得台面吗？
跟简陋破旧的招牌相比，里面倒还整洁干净。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个小包间里，体态臃肿的老板娘看到裴旭尧，两只眼睛登时蹭蹭闪光，好像看到个金元宝，嘴巴笑得合不拢，颠颠地送来茶壶茶具，放下餐牌。
裴旭尧斟酌着点了几个菜，老板娘一边记录一边有意无意地往裴旭尧身上靠：“这位先生真是一表人才，是不是电影明星啊？”
“不是。”裴旭尧摇头。
“那……”她还要继续废话。
乔郁菲重重地咳嗽一声：“我们饿了，麻烦你快点。”
“唔。”老板娘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还不忘记回头抛给裴旭尧一个如丝媚眼，“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啊！”
乔郁菲看得浑身恶寒，鸡皮疙瘩蹭蹭往起鼓，等她走出去，摇着头挖苦：“你喜欢来这里吃饭，该不会是因为老板娘特别热情吧？”
裴旭尧难得露出尴尬的神情：“这里是朋友介绍的，我也是第一次来。”
他执起茶壶给乔郁菲斟茶，修长白皙的手指映衬着锗红色的茶壶，显得分外细腻润泽，乔郁菲暗暗感叹，他的确是个堪称完美的男人，连指甲都很漂亮。
不由得后悔答应和他一起出来吃饭了，在只有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她突然觉得浑身的细胞都风声鹤唳般绷紧，一刻都不想坐下去。
乔郁菲不怕裴旭尧的冷漠、不怕他的严厉，甚至不怕他发脾气，她只怕这种安静到几乎能听到对方呼吸的氛围，只怕他的体贴和平静，好像两人只是普通的朋友，什么都不曾有过。
这种感觉，没来由的让她觉得恐慌。
“这家店面虽然不大，但听说厨师的川菜做得很地道，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川菜。”裴旭尧解释道。
“我的口味早就变了！”莫名的烦躁令乔郁菲冲口而出，迎上裴旭尧愕然的目光，她才恍然大悟，懊恼自己的失态，掩饰性地咳嗽一声，端起茶盏，低头微微抿了一小口。
淡淡的苦味弥散，细细品下去，却又有一股清爽甘甜，萦绕在舌尖，久久不能散去。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味道似乎更加香浓，妙不可言的感觉充斥了口腔，齿颊留香。
“味道不错。”由衷地抬头赞扬时，见裴旭尧正饶有兴味地凝视着她，乔郁菲抽了抽嘴角。
“果然有些地方，还是只能和你一起来。”裴旭尧啜饮了一口茶，似乎不经意地说，“宛儿只喜欢高级西餐厅，这种小地方她根本不屑一顾。”
乔郁菲身子瞬间一僵，马上若无其事地嘲讽着冷笑，“罗宛儿——我在美国也有看到你和她的绯闻……怎么？她是你的命定公主？”
“有可能，她各方面都很符合做我妻子的标准。”裴旭尧坦言。
他是故意在她面前提起罗宛儿，申明某种立场，这一点，两人都很清楚。
见到平安结时雀跃的心情，一下子沉沦到谷底，乔郁菲怒极反笑，“你把我们两个相提并论不妥吧？她老爸是荣昌贸易的总裁，身价数十亿，我连自己老爸是谁都不知道；她老妈是电影明星，我老妈是保姆……”她挑眉，眼神锐利，“你不用特意提醒我，有些梦做一次就够了。”
裴旭尧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尖刻？我并没有把你们两个作比较的意思。”
乔郁菲耸了耸肩，“哦。”
裴旭尧沉默良久，“对不起……”
乔郁菲“哈”地笑了，“干吗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没有瞧不起我的意思。”
“我是说……”裴旭尧抬眼，看着她，“当年的事，对不起。”
“都过去五年了，你还提那个干什么？我早都忘了，”乔郁菲低垂眉睫，放下茶杯，嗤笑着摇头，飞快地说：“现在挺好的，你想跟千金小姐在一起，你身边就有位千金小姐，我呢，也遇到了一位青年才俊，你说，我们是不是各得其所？”
裴旭尧默然。
“这样不是很好吗……”
“菜来喽！”老板娘嚷嚷着高举托盘推门进来，把一碟碟菜放下，嘴里念着，“麻辣牛肉干、酱爆肉、苦瓜酿肉、乐山棒棒鸡、酸辣汤……齐了，二位点不点酒水？”她眨着眼睛看着裴旭尧，往他身边凑了凑，笑弯了一双眼。
乔郁菲陡然沉下脸。
裴旭尧不着痕迹地避开，微拧起眉，淡淡地说：“不用了，我们下午还要上班。”
“唔……那我亲自给您泡杯茶？我私人珍藏了上好的毛尖……”老板娘胖乎乎的巴掌搭在他肩上。
“没事的话你先出去吧，有需要我们会叫你。”乔郁菲粗声粗气地对她说，凌厉的眼神恨不得把她的爪子砍成十七八段。
老板娘抬眼，迎上她冷冰冰的警告眼神，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讪讪地出去了。
“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裴旭尧若无其事地看着两个人用眼光在空气中厮杀，莫名地心情大好，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夹了块牛肉干给乔郁菲。
牛肉干浸透了货真价实的红油，火辣辣的感觉瞬间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乔郁菲用力吸吸鼻子，眼睛水淋淋的湿润。
“怎么了？我记得你以前吃川椒都面不改色。”裴旭尧纳罕地说。
乔郁菲索性放下筷子，绷起脸，“你也说是以前，我现在的习惯大概跟你那位千金小姐的女友差不多，只喜欢高级西餐厅，喜欢鱼子酱、喜欢生菜沙拉、喜欢八二年的红酒……”
蓦地醒悟到自己的失言，乔郁菲尴尬地住口。
沉默了好一会儿，裴旭尧的眼瞳又变得复杂，低喃的话语仿佛声声叹息：“原来……你还记得我喜欢鱼子酱、喜欢生菜沙拉、喜欢八二年的红酒。”
乔郁菲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看着她无限懊恼的表情，裴旭尧心底的某个角落，倏然融软，清冷的眸子也漾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原来，忘不了、还活在过去中的人不止他一个……可是，又能改变什么呢？
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够幸运地相依相守……裴旭尧眼光落在面前泛着血红色的酸辣汤上，手中的汤匙无意识落下去，舀了一匙倒入口中，火辣辣的烧灼感迅速从口腔顺着喉管往下蔓延，整个胸膛仿佛都猎猎燃烧起来，他勾起唇角、淡然地、苦涩地笑了，大概，这就是爱的滋味吧——足以让人热血沸腾的灼热、辛辣的痛楚，还有难言的酸涩。
午饭后回到公司，整个下午，乔郁菲都有些心不在焉。
幸而上午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否则她不能保证自己现在的状态会不会出错。无论穿上多么厚重坚实的盔甲，只要裴旭尧轻轻一个碰触，她似乎就会溃不成军。即使过去了五年，她还是没有太大长进。乔郁菲不无沮丧地趴在办公桌上哀叹，如果说一物降一物的话，毫无疑问，裴旭尧就是她命中的克星。
S市的秋天，就像猴子的脸，说变就变。
下班的时候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乔郁菲乘电梯下到底楼，站在门口向外张望了片刻，又瞄了瞄身上的黑色薄呢长裙，雨下得并不大，正好制造跟某个冷冰冰的花岗岩邂逅的机会。
她义无反顾地走向雨中。
果然，刚拐过路口，就看见那辆熟悉的奔驰开了过来，停在身侧，车窗摇下，裴旭尧扭过头来，“没带伞？”
“嗯。”
“上来，我送你回去。”裴旭尧打开车门。
“麻烦你了。”乔郁菲说完，不客气地上车。
车子缓缓启动，座椅上有什么东西硌到了乔郁菲，她用手一探，摸出支口红，怔怔地看了看，勉强笑着递给裴旭尧，“你女朋友的吧？”
Estee Lauder，非常奢华非常典雅非常昂贵非常适合千金小姐的品味。
裴旭尧没有伸手接，“丢掉吧，别人碰过的东西宛儿不会再用。”
乔郁菲攥紧口红，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那她怎么接受你的？她不知道你也是被别人碰过的吗？”
轮胎骤然抱紧，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喋叫，裴旭尧似乎被呛到了，豁然转头，脸上满是惊诧，“郁菲……”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乔郁菲面不改色的反问。
裴旭尧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片刻后才又发动车子，低声道：“郁菲，你变了很多。”
乔郁菲耸了耸肩，“所以，你恐怕要重新认识我了。”
五年前的她决计说不出这样尖酸刻薄、引人遐想的话。
偏偏她说完之后，连眼神都是一片坦然和真诚，仿佛只是说了“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废话。
诡异的是，裴旭尧居然觉得，这样刁钻尖刻的乔郁菲，也挺可爱的，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对自己言行举止要求的一向非常严苛，对别人也同样苛责，只不过习惯不行于色而已。
但不管什么样子的乔郁菲，在他感觉中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无论她活泼喧闹还是宁静平和、牙尖嘴利还是甜言蜜语、温柔婉约还是刁蛮任性……他都觉得，挺好，这样的乔郁菲就挺好。至于什么样的乔郁菲“不好”呢？这个问题，从来不在他考虑之列。
乔郁菲凑在车窗上，看了看外面流逝的景物，“前面左转……花溪苑105栋。”
裴旭尧脸上的纹路微微僵固，顿了顿，问：“你住在花溪苑？”
“是啊，”乔郁菲说，“子奇在那儿有套房子。”
花溪苑是高档住宅区，那里的每一套房子都足够普通人赚个一二百年，罗宛儿也住在那儿。
是这个世界太小，还是有些事太过巧合？裴旭尧微皱起眉头，心中涌起隐约的不安。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凉意似乎透过玻璃窗渗进来，周遭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乔郁菲拢紧了领口，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冷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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