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还是这一日
夜上浓妆，金公馆。
金公馆里这时已然是一片歌舞升平，金碧辉煌之中，南京城里的名流政客皆齐聚一堂。白俄乐队奏响流行探戈，年轻的公子哥和千金们便一对凑一对地跳起舞来。
父辈们则推杯勾盏，你来我往地敬起酒来，一派相谈甚欢的景象。
金世媛今天晚上很是细心地将自己拾掇了一番——本已是个楚楚秀丽的面貌，此刻她在衣饰上用了点心思，更显得金世媛越发的艳光四射起来。
冯则玉更是把一双眼珠子粘在大小姐身上不放，他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金市长身后，肉体此刻是存在的，不过他的心神却远远地飞到了他的女神那里。
那里已然聚起一个小型交际圈，名媛淑女们互相攀比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首饰，顺带炫耀起谁的男伴更英俊更有地位来了。
淑女甲挽着公子乙巧笑嫣然，作害羞状地掩嘴道：“哦呵呵呵……达令，你才不过是区区一名教育部长嘛。”
公子乙谦虚地举杯示意，“不才在下正是区区一名教育部长哈。”
名媛丙不甘示弱，偎偎公子甲，摇两摇臂膀撒娇道：“喔！亲爱的！我忘了，你这位新上任的财政副部长感觉怎么样？”
公子甲啜口红葡萄酒，笑意吟吟，“尚可。”
……
金世媛坐在包围圈里，身畔一阵嗡嗡响，如同蚊蝇环饲——她不动如山，显是司空见惯，大小姐神态间隐隐有种轻蔑气，有人过来请她跳舞，“金小姐，赏脸跳个舞？”
金世媛的眼皮都不掀一下，一径儿将一把香檀扇使得哗啦响，颇有种负气的意味，末了大小姐才姗姗赠了公子丙一眼，意冷极了，“我没兴趣，你自便。”
她顺手取了杯西式可乐，施施然走出人群，往那幽深寂静的花廊里去了。
她是很想会上一会那位传说中的杨少帅——这位接连收拾了她父兄的煞星——故而这晚颇是周全细致地将自己打扮了一番，隐有种“女为悦己者容”的意味了，奈何正主儿一时三刻还未曾驾临，金世媛便颇生几许失落来着——少帅的架子端得蛮大嘛。
那厢杨森在东亚饭店里将山田少将一枪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日本鬼子的脑浆崩了他一身，杨森厌恶地皱起眉头——明明是个凶相，却生了副美丽皮，因之这份凶意便给他打了个七折八折，杨森啐了声：“晦气！”
抬手接过赵远小心递过来的白手帕，杨少帅将一把四轮手枪擦得极之锃亮，隐有寒光闪烁，配上满地尸首，就很有说服人了——杀人的手，和杀人的利器。
一群人端着大口径骑枪，将东亚饭店里的一干人等——无论是否无辜——在杨少帅的一视同仁之下，嗖嗖嗖地全倒成一片了，堪称是尸首堆叠起来的人山了——可以说，该少帅已将整座饭店里的活物屠光了！
杨森跺跺长筒军靴，侧过脸，朝赵远轻轻哼了声：“人若犯我，我必犯他。”
少帅军驻营在南京城外三公里，杨森只带了一个团的人马进城，留下贴身的卫士团保卫他，其余的大半个团，全随着军用吉普车在南京城里四下撒开丫子哄抢起来。
两天下来，堪称是收获甚丰了，副官长将一大卡车的赃物浩浩荡荡地运往城外去了，余下一众兵匪并不如何的满足，杀到附近有名的窑馆里，众人大开起无遮拦大会来了，及至这家日资妓馆很不情愿地反抗起来——正好山田少将带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在雅间里十分殷情地招待来着，不防被外面的喧哗扰了兴致，山田少将很觉失了面子——他是有几分权力的，巡捕房的人不敢管杨少帅的兵马，山田少将本人却十分的不以为然，大手一挥，四下林立的皇军们便破门而入，直接端起步枪将这群肉林欲海轰了个干净。
山田少将出了日资馆，迎面又碰上一拨橄榄绿军装，纷纷将商铺里的值钱布匹抬了上车。
山田少将悄悄拿眼瞥了两下身畔的贵客——深觉在客人面前，大日本帝国主义的尊严受到了这些暴徒的挑衅——竟敢在他们皇军面前抢东西？！要抢——也是只有他们皇军才能抢！
“叭嘎牙鲁！”随着山田少将的啐骂，新一轮的扫射开始了，及至到后来，山田少将反倒做了一回清道夫，将南京城里四处祸乱的兵油子们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副官长见手下士兵们纷纷被打死一片——已然去了两千多人命了，他是个审时度势的人，这时便收起少帅军的那份虎狼做派，权且偷生一回，高高大大的副官长抱着受伤的胳膊跳上一辆黄包车便朝大本营里——那师座的心腹爱将赵副官报信去了。
杨森听了这等坏消息，大了半个团的人被小日本灭了，简直是肉疼心也疼，要知这年头兵精马贵，一个一个都是财富哇。
他是个锱铢必报的人，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性子甚至可以说有点小心眼了。
杨少帅在大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思忖着：哼，日本鬼子！你让我不好过，我也让你不好过！
当下该少帅带了队精锐人马，颇费了些时候，这才打探到山田少将此刻正下榻于东亚饭店，杨森是相当神速地奔袭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赤身裸体的山田少将立毙于榻上，脑浆轰了个稀烂。
这时已是掌灯时分了，站在饭店的最高处，可以看到远处矗立的金公馆那金灿灿的灯火了。
“师座，您该去赴宴了。”
金世媛施施然拎着杯西式可乐就此踱到了庭院花廊之下，抬头一看，一轮明月大如银盘，正孜孜不倦地向神州大地施放着光芒。
有沙沙的脚步声日益趋近，青年刻意压低的嗓门透露些止不住的隐意：“将军，山田被杨少帅杀了。”
“喔——这个杨同知！”
阎将军口中发出长叹，神情间却隐隐有种欢愉气，背着手很有兴致在花影间来回踱了两踱，面朝青年，声音里已然透露出几分笑意了，“于参谋，他倒顶恨小日本嘛，好，很好！”
阎将军是奉蒋委员长之命，长驻南京政府，作为一方军阀，武装力量是非常可观的，等闲无事，有事起来那就不是死一百两百人那么简单了。
自从两年前太平洋战争爆发至今，值此日美关系紧张之际，蒋委员长是亲美的，自然阎将军也是亲美一派——不假他手，阎将军是很乐意看日本鬼子有一个死一个的——况且还是堂堂一个帝国少将。
“中！”阎将军这嗓门可大了去，他看着并不高大，却是个端正面庞，严肃起来是很有一派道貌岸然，这时男人一只蒲扇手掌狠狠拍两拍于参谋的肩膀，哈哈笑道：“小杨的这份见面礼，我喜欢！”
他的声音太大了，说是声若洪钟也不为过，是以将屋内的东道主——金连城金市长——引了出来，金市长正是个西装革履的楚楚模样，这时步履匆匆地奔了过来，直下了大理石阶梯，男人径自朝阎将军走去，金连城笑容可掬地哈哈腰，面色十分恭敬道：“将军，您来了——快里面请！”
角落里的金世媛这时将可乐杯往窗台上置了去，缓缓走了过去，欠欠身非常温和道：“将军。”
阎将军更温和地说：“辉煌老弟，你这闺女太懂事了！”
当然，以阎将军的洪钟嗓门，便是再如何温和也是个老粗架势。
金连城很觉脸面有光，因之便格外的挺挺胸膛，那笑容真真是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将军，您抬爱啦！”
他搂搂小女儿的肩膀，脸上流露出一种洋洋意气，英俊儒雅的男人这时看起来竟有种少见的孩子气。
阎将军心中一动，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暗忖道：这个金市长倒天真得很！
面上却不动声色，阎将军由着金市长接引，口气和蔼极了：“怎么——杨少帅还没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杨森携着副官赵远带着室外清凉的气息不期而至，两条长腿跨得又快又急，借着稀微月光一看，杨森蓦地一顿，花岗石大道上，男人侧着脸微微“咦”了声，道：“这——是来迎接我？”
目光掠过人群里的一张端正的面庞，杨森张大嘴“哈”了声，上前跨了两跨，很想当然地说：“阎将军，劳您大驾啦。”
他这样理所当然，阎将军也无计较尊卑之意，故而阎将军很大方地上前，男人伸手去抓杨少帅的一只手摇两摇，正是个会老乡的架势，阎将军是盛意拳拳，“同知啊，一别经年，你长大啦——杨兄若是地底有灵，也可含笑九泉了。”
杨森一面漫不经心地收回手，一面微微笑了，“老头子死了好多年，提他做什么？”
阎将军若干年前曾在豫鲁一带与杨大帅有过一面之缘，是时小小杨才只得脸盆架子那么高，小归小，可已经是一头稍露爪牙的老虎了，看他兴致勃勃地一枪挑了俘虏的头颅当球踢就知道了，很无知无谓，骨子里的血是冷的。
因之阎将军并不以为意，很想朝多年未见的世侄联络联络感情，是以再次伸手去拉杨少帅的另一只手，阎将军重重地摇了两摇，哈哈笑道：“同知，你大出息啦！”
笑声近在咫尺，爆竹一样，噼里啪啦。
杨森微微蹙起眉头。这样狷秀的一张脸，即便稍有不愉也是相当好看的。
杨森再一次抽回手，这下索性两手都插在西装口袋里。这身派力司西服明显是临时替换的，肩膀松松垮垮的，并不合身的样子，但，杨森一副衣服架子似的身材，便是要饭的衣服也能穿出范儿，如此细枝末节便无需计较了。
这下阎将军没得握了，他的热情没得挥发，便生觉恹恹，索性大手一挥，阎将军粗声粗气道了声：“走！”
就此率先进了大门去。
金连城紧跟着阎将军，一溜烟地蹿了进去。他算是怕了这尊煞星！
金市长很小心地忖度着：惹不起，我难道还躲不起吗？
就此静悄悄作壁上观去了。
只余大小姐金世媛亦步亦趋地跟在杨少帅身后，穿过花枝招展的舞林，看他一径往那自助餐席过去了。
也许是月光太温柔，金世媛按着左胸低低喘着气，很罗曼蒂克地思忖道：喔！我大概是对他一见钟情了！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便该如此啊！
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此刻正捧着一盘菜肴据案大嚼，正是个囫囵吞枣的架势——颇有几分饿鬼的气势。
然则情人眼里出西施，金世媛捧着酡红面颊一脸晕陶陶：喔！我的王子多么有男子气概啊！
她小心翼翼地趋身上前，故作无事地在王子身旁落座。且不提金世媛那怦怦直跳的心脏，便是该大小姐一脸云淡风轻便值得称赞了，“杨少帅，你好，我是金世媛。”
她秉着西方礼仪，率先伸出一只葱白纤手，吟吟笑道：“幸会，少帅。”
少帅显然是个状况外。赵大副官此际正四处搜罗吃的，故而无人来提点提点杨少帅，应当如何如何云云。
杨森很不以为然地掠眼面前这位佳人，复又鼓着腮帮子继续他的海吃大业了。
金世媛再次晕陶陶地捧着脸，暗自呻吟道：喔！冷酷的男人！
她是将十八年来的一腔爱意尽数付于此际一见钟情的对象去了，便很难得地乖驯下来，金世媛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欣赏起美色来了：啊，他长得真漂亮！
如此炯炯目光环饲之下，杨森却一径地泰然自若，他不理会，金世媛便更自得其乐了去。及至杨森被身后另外的两簇燃烧的目光定定钉看着，这才很不悦地回头一看，杨森发现目光的主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喔，是了，昨天金市长身边的那位，叫冯什么的。
怎的？他居然敢瞪我？！不知死活！
杨森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他一推盘子，霍然起身，抬起脚步——瞧着是个要算账的样子。
蓦地旁边有人一把扯住他衣袖，年轻女子清脆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少帅，我们跳舞去。”
杨森待要一挥袖子，骤然打眼一看。此际他满满饱了口腹之欲，便生出了余闲，很有几分心思地打量起对方来，少帅发现面前这位堪称佳人，面目比那鱿鱼丝要赏心悦目得多了。
杨少帅便格外地和蔼可亲起来，希图能用目光将佳人的衣服尽数剥落干净——很不客气地上上下下将人家视奸了个全，发现对方的胸部很是可观，故而杨少帅很有兴致地将她一把拉了起来，就此按在怀抱里，低低笑道：“喔，金小姐是吗？我们跳舞去。”
金世媛起先被心仪之人的孟浪之势吓了一跳，手撑对方胸膛，“呵”地惊呼一声，待她隔着一层单薄面料，触到掌下一大片柔韧肌理，大小姐便很不客气地臊红了脸，暗暗呼道：喔！真是宽阔的胸膛啊！
此际乐曲背景正是优雅的华尔兹，只不过杨少帅却也一点也不优雅，甚至可以说是粗暴了——短短一曲间，金世媛的尊脚已然被该少帅踩个十有九之了，正欲雪雪呼痛，不防一头撞进杨森怀里，金世媛鼻端里闻到男人身上混着淡淡血腥气的汗息，该瞬间身心俱软。金世媛伏在少帅的肩膀上，一脸七荤八素的笑意，暗暗吟道：这便是男人味啊……
杨森正是个手贱之徒，搂着金小姐就着一曲音乐，便将人家浑身上下的便宜占了个七七八八，男人只觉掌下这人蜂腰丰乳——让人很有一种野生勃勃的欲望，若不是场合不对，他还真想当场将金小姐扒光就地法办了。
正当他目光靡靡之际，阎将军很突然地闪了出来，伸出一只蒲扇掌重重拍了杨少帅的后背一下。杨森虎躯一震，缓缓回过头来，发现行凶的正是个不好得罪的人——他便暂且收起那一份虎狼做派，权当给人按摩了下，杨森悻悻道：“将军，吓我一跳。”
阎将军哈哈仰头，拎着一瓶白酒，一把塞进杨森怀里，快意极了，“同知，喝！”
就此一把将杨森从金小姐身旁拉走，往那偏僻角落去了，一大一小就着日后合作关系，头挨头地叽叽喳喳说开了。
*本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