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个月,宿舍就像一座看管严密的监牢。无法上课,无法外出,甚至近在咫尺的菜市场都得花上一个小时。若不是猿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刻,白杉正在医院里,看着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法国医生,心情有些复杂。窗外,一个暖暖的火红的圆盘,孤伶伶地漂浮在空中,灰褐色的楼房和枝头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些许绿色。
“MonsieurBai,Vousvoulezgardervotrebandageplatré(白杉先生,您想要留着您的石膏吗?”)医生走了过来,晃了晃手里的那些斧头锯子,职业化的笑容灿烂。
“Nonnonnon。merci(不不不。谢谢)”白杉瞄了眼医生,摇摇头。
——愚蠢而混蛋的法国人,居然这种问题?私有制太彻底了吧?半个多月了,腿终于恢复了自由,哪有心情将这一地的白色渣子当成纪念品?
一旁的猿芳敲敲白杉的腿:“为啥这么急着拆呢?看这皱巴巴的皮肤,可别落下后遗症!”
“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拆的。看!”
白杉把石膏往地上一剥,站起身子,垫着脚走了几步。可固定成V字形的腿明显无法伸展,他一时间上气不接下气,慌忙将麻木的腿抬到床上。一层厚厚的污垢将腿分成了明显的黑白两种颜色,用手一抹,就像溪水在跌宕起伏的泥沙里冲出一条细瘦的沟墘。
“说了还不信,你就是太急!”猿芳皱起了眉头,拍拍白杉瘦巴巴的身子:“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听过?完全康复至少还要一个月。”
“不过”白杉饶有心思地说:“我这么急着拆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吃,我所欲也;钱,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兼得,我勒个去也。”
“你的意思是?”猿芳问。
“二欲均被剥夺。”
猿芳道:“你自己天天轮盘赌,说真的,多少钱都会被赌光。”
“所以,”白杉道:“我找了个送外卖的工作!那老板人很好,工作条件也好。可我这腿。诶。”
“送外卖?你连脑袋也被石膏夹了吧?还没康复就去送外卖?你不读书了?手头紧,兄弟我可以帮你的!”
白杉长出一口气:“不送外卖我得饿死,总不能每天轮盘赌赚钱吧?那只是娱乐,我也差不多快戒了”
“能有这觉悟,你已经升级了。”
白杉继续道:“我可是纠结了很久才做的决定。我们学校旁边,那家中华餐厅听说过吗?那老板,跟我关系不错!老板说等我腿好了,让我试试。要知道没居留,又没经验,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
“中华餐厅的老板跟你关系不错?”猿芳瞪大了双眼:“你是一加一吧?中华餐厅可是徐建他哥哥开的店,他哥哥怎么会跟你关系不错?你怎么混进去的?”
“什么?!”白杉的嘴张成了45度。
“难道你不知道么?这可是地球人皆知的秘密。”猿芳说:“在国内的时候,所有人都调查清楚了。”
“确定?”
猿芳继续说:“不是我打击你,你可知徐建他哥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猿芳轻声轻语地说:“读华洲大学时,你难道没听说过?几年前,华洲市市长贪污巨资,但根本找不到那些赃款,因为全部被他哥,也就是你说的BORIS,转移到了法国!BORIS可是市长的亲戚!”
“你说的是那中华餐厅的大老板BORIS么?猿芳,难道你脑袋也被石膏夹了?!”
“中华餐厅就是个洗钱机构。BORIS,两个字。牛逼!胆子大,什么都敢做。搞偷渡、军火、假文凭、黑社会。!不然你以为他那么年轻怎么这么有钱?人家家产可是千万计的!欧元!这些东西,每个人心里都有谱了,只不过不敢说。”
什么。什么。!
偷渡、军火、假文凭、黑社会?!这些传说中的东西。!
白杉大气不敢出一声,卸去石膏的腿又隐隐做痛起来:“那那那。徐建他不疼吧?我特地找徐建他哥哥开的店,就想先做几天黑工。没想到。我真的红颜薄命啊!”
“你不薄命,你薄脑。”猿芳朝石膏渣努努嘴:“人家都修炼成人精了,哪会跟你计较?人家若要搞你,你都会被搞成这一地渣子!”
“渣子”?!
周围的一切东西好似顿时变成了狞笑着的魔鬼,隐伏着侦视的眼晴,仿佛随时会从花花绿绿的墙壁中,角落的阴影里,杀出一名手提砍刀浑身刺青的恶汉,追得人心惊肉跳,背脊里虚出一身冷汗。
“怕了吧?”猿芳道:“知道几千万的欧元是什么概念?!”
“不知道。我不知道。”
猿芳将白杉扶到阳台,指着天边的云彩下那一排几栋临着塞纳河的别墅道:“从这里,到这里;从那里,到那里!”猿芳比划着:“这些,全部。”
顺着猿芳的比划看去,那些并排着的别墅旁尽是繁华和浪漫的景色——瑰丽壮观古今交融的建筑群、秀美动人新旧并存的文化景观;那一座座分别用石头、混凝土、玻璃、大理石材料砌就的哥特建筑、古典建筑交相辉映;横跨两岸的桥梁,来来往往的游船,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那天你们打架,有谁帮你?徐建说你SB,有谁帮你说话?帮你有什么好处?”猿芳说:“你以为大家都是你这种傻不啦叽、清纯可爱的愣头青?!现在的人精明得很!谁想得罪徐建?我要是跟他们一样,看戏一样看你被揍,对我有什么损失?你就是不懂得人情世故,难怪你被揍。徐建他哥跟你关系很好?!哼哼哼,笑死人了!”
“你。我。!”白杉涨红了脸,正语塞地比划着,口袋忽然一个振动,紧接着一阵惊栗的电话声,惊得他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愣了半会儿才慢慢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那头,犀利尖锐的声音像一把刀扎进了他的耳朵里:“白杉你好啊,我是老板娘。”
白杉手紧紧地握着话筒道,迅速从阳台钻入室内:“您好。您好。”
“腿好了没?”
“多谢老板娘关心,石膏卸掉了,恢复得不错,医生说。”
“好了是吧?”白杉尚未说完,却被老板娘尖锐的声音打断:“你不是说今天要来店里?快点!等会单子一多怎么办?”
“噢。”
“地图带着。”
“好的!是。是。我马上就过去!谢谢老板娘!”说完,白杉仔仔细细将手机按下结束键,用手在屏幕上擦了擦,生怕错过什么似的放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