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断了你的话：“没有以后了！我不能娶你，就不该再打扰你的生活。我想过了，不该让你成为我的家庭的殉葬品……我一时冲动打了她，失去了挣钱赎身的机会，今后的活罪该让我自己去受，不能拉上你。”
你已经珠泪涟涟：“跟着你我不觉得受罪，我永远对你心存感激，你使我知道了什么是爱……现在我也不在乎一纸婚约的名分了，甘愿一辈子做情人……”
他苍白的脸上却显出了坚毅决绝的冷静：“此事依不得你，我年纪比你大，知道该如何处理。谢谢你给了我这段幸福的时光，这段日子的每一个细节，我都会反复回味，够我回忆一辈子的了……”
你还要争辩，他站起来凑近了你，用一双冰冷的手捧起了你的面庞，深情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你，这是想把你的肖像底片永远摄人他的心室。你又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望着他又大又黑的眼眸，把自己深深地嵌在他晶莹的瞳孔中；又一次用目光抚摸着他额头眼角的每道皱纹，对他脸上的一切细微之处都充满了痛切的爱意；又一次伸出五指去梳理他浓黑的头发，用手心摩挲着青青的络腮胡茬儿。他细密的唇纹微微蠕动着凑近了，你第一次主动迎上了哆嗦的双唇，闭上眼睛喃喃地央求：“把我给你吧……也不枉爱了一场……还等什么？要了我吧！”
你像一滩泥似的瘫在了他怀里，双臂无力地搭在了他的臂弯里，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昏眩中你感觉到了他温柔地托住你，把你轻轻地放在床上……
你的眼睛已经无力睁开，四肢蔫聋聋地一点儿也动弹不得。然而，你这不再属于自己支配的躯体，却犹如地壳掀起造山运动，只觉得胸脯倏然升起了两座山峰，高耸的峰顶刺向苍穹。封藏于地底的生命之泉啊，化作飞泉响涧顺着峡谷奔涌而下，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不是你的声音，却是他的恳求。
“不！”
他的语气变得坚定了，你失望地睁开眼睛，看到他扭过脸去坐在床边。你拉他的手，他头也不回的说：“你还年轻，今后你还会有新的生活，会遇到比我好的男人。”
你激烈的反对不会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他惨然一笑：“人生是一条长河，两岸总有一道道新的风景。”
你悲愤地表示：“离开你，我的心已成一潭死水，不会有新的风景了……社会已经把咱们搞臭了，我再也不是冰清玉洁的了，何必枉担了虚名？”
他重新捧起你的手，像个大哥哥似地教训：“咱们不是做给社会看的，是做给自己看的。说实话，在南方温泉餐厅看见你，和在咖啡店注意你的时候，我的感情还是轻佻的，后来在和你相处中，才爱得越来越真诚了。太真了，就会感到沉重，就要为你的一生负责，现在甚至想……等风声过去，帮你介绍一个好男人。我惟一的安慰是……把完整的你留给了你未来的丈夫……”
现在轮到你来质问他了：“你还把贞洁看得这么重吗？”他正色解释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能保护你了，就没有权利……好男人都懂得权利和责任是相等的。”
他打开了床上的皮夹克，从里面拿出一束罩着透明塑料保护膜的红玫瑰花来。你这才知道为什么外面大冷的天他却抱着皮夹克，原来是为了保护娇嫩的鲜花不被冻坏。
他双手捧着红玫瑰郑重地献给了你，你激动地捧过了艳红如火的花束。他像躲避什么似的迅速穿上皮夹克，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你捧着红玫瑰跑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寒风扑面而来。他高大的身影穿过小街，一步三回首地仰望你的小窗，后来干脆跑了起来，想尽快从你的视线中消失。那头浓密的黑发在寒风中飘飞着，这是他留给你的最后的印象……
不料，短短的一年后，当你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满头黑发已无影无踪，头上竟是白雪皑皑了……
额头被寒风吹得麻木了，你才想起来关上窗户。回到桌前打开了保护花朵的塑料膜，把花束插在平时用来喝水的咖啡瓶子里，摆在了桌子上。这是你生平第一次收到男人送的鲜花，却成了告别的红玫瑰。红玫瑰的花语是表达炽热的爱情，像这花儿浓烈的颜色一样。寒冬时节在北方的花店里买这束鲜花是十分昂贵的，你完全理解他最后的心意。
你双手捧着水杯呆坐着，热泪点点滴在了花瓣上，滚动着，像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就这么双手捧着水杯呆坐着，不知坐了多久，花瓣上滚动着越来越多的晶莹的露珠……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绽开在胸前的红玫瑰，鼻子凑近花心嗅了又嗅，闻了又闻。玫瑰花散放着浓郁的芬芳，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浸润到你的胸腔肺腑，熏染了浑身的毛孔，并且顺着毛孔侵袭了所有的神经末梢……
可能因为这是断了根的切花最后的绝香罢，十几朵开不了几日的花拼命地演奏忧郁的香气，以芬芳的音符合唱出悲怆的挽歌。
你觉得自己从灵魂到肉体都浸泡在这浓烈的绝香中了，犹如赤裸裸地浸泡在温热的浴缸里，令人忧郁的芬芳从四面八方向你压挤而来，不容推拒地来了个里外夹攻。先是鼻孔口唇咽喉不由自主地大口大口地吞进香气，慢慢地连皮肤也有了饥饿感，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吮着香气，把袭人的芬芳输送到血液，汇入到心房……
你被花香熏醉了，身体软软的，轻飘飘地无处交代，无处依托，烂泥似地瘫在椅子上，捧着瓶花的双手举不起来了，无力垂在了椅子两侧。当你的手从桌上滑落时，有一枝花被碰掉了。你捡起花枝想插回水杯里去，玫瑰刺儿扎了手指尖儿，酸酸麻麻的连举起花朵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么痴迷地望着红玫瑰，呆呆地瘫坐着，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暮霭沉沉降临，室内一片死寂。
天色越晚花香越浓，浓得令人有些窒息。似乎这份馥馨充塞了整个胴体，渐渐地凝固成一团海绵样的物体，又轻又软却又蕴足了某种吸力，涌出心房的血液都叫它一滴滴吸吮了，变得沉甸甸湿漉漉，滞重拖赘得人喘不过气来，你吃力地做深呼吸喘着大气，不想这样一来使得胸中堵物愈加扩张膨胀，压迫心肺。如果再找不到出口疏导宣泄，整个胸膛快要爆炸了……
你的躯体陷人了蒸腾着香气的泥沼，越陷越深，软塌塌抓不起摆不脱甩不掉的香泥淹没了你的胸膛，脖子，喉咙，眼看就要没顶了，眼前飘来一根救命的树枝……急切地抓起倒在桌上的玫瑰枝，冲动地凑到唇边去亲吻花朵。柔软的细腻的光滑的香气四溢的花瓣触到唇上，引起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浑身快乐地颤栗起来了……
你狂热地去吻这朵花儿，开始是轻轻地触吻，频繁地亲吻，继而忘情地用舌尖去舔那香瓣儿，到后来弄不清是用双唇揉搓它还是用牙齿嗤咬它了。花瓣一片片散落在桌上，裹得紧紧的花心，也成了一簇沾满唾液的酱紫色的烂泥，一些残存在花蒂上，一些沾满了你的双唇……
你目光迷离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颤抖的双唇上面紫红色的花泥酷似凝固了的血痂。忽然想起在咖啡店挨打时的快感，渴望鲜血，渴望疼痛，渴望看到血滴艳丽的伤痕，不顾一切地抓起花枝去吻上面的尖刺，用尖刺狠狠地扎着自己娇嫩的口唇。一滴晶亮温热的血珠渗了出来，在唇上打着旋转，颤颤地扶持不住，终于经不住越涌越多的热血的冲击流了下来。你盯着被灯光照耀得红宝石般的血滴，全身涌起一阵颠狂的快感，由于疼痛引起的灼热的欢乐深不见底，还有着巨大的潜能未能释放……
渴望受到酷刑惩罚的隐秘激情，又一次驱使你狂热去吻那一根根尖刺，在双唇上胡乱扎出一个又一个血滴，直到镜子里的自己成了涂着血色口红的浓艳女人，眼睛里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
经过这一番自戳自伤，你觉得胸中堵物冲散了一些，心里痛快多了。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鬼样子，你突然觉得万分委屈，哇地一声痛哭起来。热泪止不住挂满双腮，和唇上的鲜血花泥融汇一处，又咸又甜又腥，酸热苦涩，百味钻心，你越哭越委屈，像个小女孩似地用手背把眼泪横抹一把竖抹一把，脸上血泪模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