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丑时末,一队吴三桂军斥候巡逻到了刘虎山部隐蔽处不远。如同前几次一样,四处转了转,匆匆地观察了一番便准备返回。时间已经不早,他们也急着赶回营中轮换休息。
这十几名吴军斥候,衣甲仍是关宁军样式,甚至连发式也未变。因返回在即,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很轻松,说说笑笑,很是随意。带队的什长也不怎么约束,一边与部下们答着话,一边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四周。
突然,黑暗中多道寒光带着尖啸而至。那吴军什长还没喊出声,便感到脖子猛的一紧,紧接着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外力拉得离了马背、腾空而起。重重落地的同时,他用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部下无一幸免,不是身着多箭就是被绳套扯落了马下。尚且来不及进一步观察,数柄利刃便压在了他的脸上、喉头。
刘虎山从暗处走出,看到这无一漏网的十几名敌军斥候,冷哼了一声,向后一挥手。
顺军士卒们也不拖延,将三名幸存者分开拷问,没多久便获得了清军大营今晚的口令以及附近其余斥候队的巡逻规律及路线。
此事一了,刘虎山亲自操刀,斩下三颗人头,并下令按计划行事。
自有士卒上前来牵过马匹,剥下斥候衣甲,将尸体扔入预先挖好的坑中掩埋好。随后,五百骑军分为三批,由乔装成吴军斥候的十几骑开道,战马裹蹄,人皆噤声,缓缓地向清军大营方向行进。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陆续抵达了清军大营北面的一处小山包后。此地同样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又兼之天色已晚,五百人马暂且隐藏了下来。远观大营方向,辕门、望楼以及营垒中各条大道两侧依旧是灯火通明,巡逻兵卒的身影来回游移,忽明忽暗。其中,吴军大营面对野狼谷方向居前,满洲兵大营居后。
刘虎山冷脸沉声,点出几名部属:“你率主力等候在此,等辕门一破就点齐火把、展开大旗,挥军直冲上来。你率五十骑,到时候同样多点火把,在原地来回驰骋、充充声势。若是入营的兵马得手后顺利突围而出,你们赶来会合就行。要是入营的兵马在突围途中受到阻截,你们便发起佯攻,吸引那帮龟孙的注意。你,脑子挺他娘的好使,也能说会道,这次就随老子一同去赚赚那辕门。都听清了没有?”
“将军,这事终究有些悬,还是让我带队先去吧。你在后面坐镇就行。一旦出了意外也好应付。”一名掌旅劝道。
刘虎山也不说话,眼睛只是一扫便让那掌旅彻底闭了嘴,之后拿过特意留下的一套吴军斥候衣甲,迅速换上。又交代了几句,便亲率同样乔装打扮的十几骑,大摇大摆地朝吴军大营辕门方向而去。
没多久,望楼以及辕门处的守卒都发现了从容而来的这队“斥候”,隔着老远便照例询问起了口令。
这边,自有那名被称为“脑子好使”的哨总应答如流。衣着打扮、口令内容,包括口音都无半点纰漏。守门的吴军士卒不疑有它,就那么让对面一行人慢慢地靠了过来,甚至还神态轻松地笑骂了几句:“你们这帮龟孙,又是这么晚了才回营!磨磨蹭蹭的,咋不死在外边?”
正如方才那名掌旅所说,这一过程不可谓不悬。五百骑军偷袭数万大军的营地,只要出了哪怕一点纰漏,就会遭遇灭顶之灾。但刘虎山一路上都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哪怕到了旁人看来最危险的时刻,他的眉头也没有皱过哪怕一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刘虎山的名字放在此时倒也真是应情应景。
随着距离的拉近,辕门处守卒的身形逐渐变得清晰。刘虎山冷冷地看着前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中的开山斧。
。。
野狼谷内
这一晚,震山标全体官卒分作两批,轮流值守。作为主将的李来亨更是全无睡意,哪怕到了人最容易困倦的凌晨,也是精神抖擞。一则因身上的伤势所牵动,二则心中有事。
今日。。应该说是昨日下午那一战,惨烈程度对震山标来说几乎是前所未有。满洲鞑子比吴三桂军更加凶悍善战,发动的攻势更为猛烈。一波紧接着一波,犹如雷霆万钧。到了后来,李来亨将所有的预备队全部压上,也仅能勉强支撑。有好几处防线都被满洲鞑子以精锐死士突入其内,摇摇欲坠。在那危机之时,李来亨也顾不得太多,让已经负伤的王希忠代为坐镇,自己则率本部亲兵亲自前往支援。
举目四望,无处不是刀兵相交、血雨横飞。倾耳细听,到处可闻瘆人的狂吼、哀嚎。置身在这等环境中,李来亨也豁出去了,挥动兵器加入战团,与源源不断送上来的野蛮人展开了近身搏杀。
虽然李来亨前世曾无数次参与过街头斗殴,参军入伍后也曾学过不少搏杀技巧,但那么些经验放到眼下的冷兵器时代还是远远不足,没过多久便屡屡陷入危局。幸好身边的亲兵拼死护卫,方才保得了性命无虞。尽管如此,负伤却未能避免。左臂、左肩都被砍了一刀,脸上也豁开了一条口子。
但主将的亲自上场,终究还是给了震山标官卒们莫大的鼓舞。也就是靠着这一口气,濒临的危局才没有继续恶化。之后终于撑到了入夜,撑到了满洲鞑子退兵。
全标不少士卒都是当场累得瘫倒在地,李来亨也是到了此时才感到伤口是钻心的疼。
第一天终于是挺过去了,不知道第二天的局势是否真的能如同自己之前所说的那样,会有所好转。李来亨走出落脚的小庙外,站在夜风之中,心绪难宁。
如果不出意外,先前埋下的那支奇兵也快发动了,不知那个一向桀骜不驯、老是喜欢犟嘴的刘虎山究竟是否能完成任务。
只是,远方漆黑如墨,除了清军营地中的点点火光,什么也看不到。
“将军,外边风大,你身上又有伤,还是进去歇着吧。有什么动静,我会立马告诉你的。”说话的正是亲兵队长陈铁牛。
李来亨转头一笑:“铁牛,今天还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这条命说不定早就完了。”
陈铁牛憨笑道:“将军你这是啥话?要细说起来,我这条命当年不也是你救的吗?”
李来亨正待再说些什么,远处清军大营方向,喧嚣之声顿起。
。。
与此同时,刚刚入睡没多久的吴三桂也被帐外的震天喧嚣猛然惊醒,正要喝问,一员亲将跌跌撞撞冲入了帐内:“启禀王爷,大事不好了!闯贼攻入了我军营寨!”
“闯贼?胡说八道!本王之前已在谷口附近遍布斥候,怎会叫闯贼如此悄无声息地杀到了近前?”
“杀来的闯贼并非山谷中的那一部,举的旗帜皆为红色,听闯贼自己呼喊,领兵者似乎是右营制将军袁宗第。”
“袁宗第?不可能!”吴三桂顾不得披甲便冲出了帐外,抬眼往辕门方向看去,只见燃起的火把密密麻麻,其间人影绰绰,一支骑军已经突破了辕门,正往营中疾驰而来。左突右奔,来回驰骋,一边跃马砍杀,一边放火。转瞬之间已有不少营帐燃起大火,其中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己方士卒听见敌袭,又见火起,顿时惊慌失措,不顾军官的呵斥开始胡乱奔逃。
再看远处,北面同样是一大片密集的火把,映照着攒动的人影,正朝着大营方向奔流而来。隐约可听马蹄滚滚,显然也是一支骑军,似乎数目还不在少数。
这怎么可能?吴三桂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袭劫营,往往就是一场赌博。尤其是以寡击众,更算得上是豪赌。可偏偏这一次顺军的赌运还就是不错。
自认为摸清了谷中顺军实力,又派人将山谷盯得滴水不漏,吴三桂根本没有想到顺军居然还有能力再发起反击,并且竟然还能悄无声息地杀到自己的大营中。
当刘虎山亲率十余骑赚下辕门,接应主力攻入大营之后。营内吴军根本没有过多的防备,也来不及反应。
四五百顺军骑兵涌入营中,杀散了少量值守的兵马,便就此如同游龙入海、虎归山林。凡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烈火熊熊。冲营过垒,一时竟有锐不可当之势。杀到兴起之时,刘虎山仰天大呼痛快,犹如虎啸山林。
一处既乱,全营皆动。过了没多久,吴军大营中那些未受冲击的区域也是一片哗然。尚未被有效组织起来的士卒或面露惊慌,或手持兵戈却又不知所措。
但吴三桂也是沙场宿将,战场经验丰富,经过最初的短暂惊愕,随即便看出了些端倪,察觉到顺军极有可能实在故作声势,实际兵力不会太多。虽然尚不能最后确定,心中却已有了应对之策。
夜晚营寨遇袭,首要的一点便是不能乱。只有先镇定下来,方有从容破敌的可能。若是不辨敌情便人云亦云、惊慌失措甚至自相践踏,人数再多也是毫无益处,反而给了来袭之敌扩大战果的机会。
吴三桂对此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当即凝神静气,连下军令。命各营主将严加约束本部士卒,若无命令不得擅自走动,更不许惊呼喊叫。违令者,斩!并紧急调动中军,一部负责监视北面,一部对突入大营的顺军进行合围。
到底是有着多年的底子,军令既下,吴军很快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各部逐渐就位。而与之同时,顺军的冲势则渐渐地被遏制住,形势开始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