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请他进来,倒水点烟,小陈平静一点说没想到是您呀,对不起呀。于四说没啥没啥,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还活着。我说咋回事,说说你的经历。于四说:简单,让大水给冲下去好几十里地,亏了抱住一头死驴,驴肚子像个球,沉不下去,后来连驴带人卡在树杈上,才得救。
你咋就让水给冲下去啦?板子冲河里,去捞板子,大水下来,就冲下去啦。
你家值万贾,还在乎冲下几块板子。
几块板子也是钱呀,冲下去,心疼。
咋就不早做准备,远离河套。
离啦,也没逃过去。再远点呀。再远也不行。为啥?
那年扒大门扒坏啦,光顾了防火,不承想犯了水,这回让水冲啦。
你可别信那个。
反正,我把大门又改回去了。
那火咋办?
我我眼下还用不着防。又为啥?
眼下连板子毛都没有,防啥。
我渐渐听清,于四损失惨重,木板加工厂被水彻底冲光。但幸运的是没伤着人,老婆孩子都完完整整胳膊腿一点不缺地活得好好的。只是当初于四让水冲下去后,大家着实惊慌了一场,以为那是没救了。估计我们报社记者就是那时打听到消息,又转告我,使我心里别扭了这些日?。
我说:你咋不早来呀。于四说:顾不上呀。我问:忙啥?于四说:重整河山呀!我说:气魄不小呀。于四说:对,不仅要恢复,更主要的是要从更高的档次出发,这回干大的。
我说:你还要往大里折腾?于四说:我抱着死驴,在水里就想,这回要是活下来,第一我把这驴当祖宗一样,好好埋了。第二我就啥也不怕,再大干一场。
我说:再大干一场也可以,但还是需要歇一歇。
于四说:老人家讲,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眼下,大家伙都红着眼珠子朝前干,我等不得啦,我得干出个样儿来,叫村里村外人看看,我于四是有两下子的。
接着,他就告诉我,自打大水发过之后,他就重新谋划,建一个新型木板加工厂,他已经出去考察了一下,过去的加工是随料破板,料大板子就大,料小就出板条,顶多是钉铺板的材料。现在新工艺可以把小木板拼成大木板,效益极大,已经投资五十万,厂房机器都安装得差不多了,再过十多天,就开工了。
我听了很替他高兴,但看他那一身老农般的穿戴,我心里又犯嘀咕:既然他已经东山再起,依他以前的脾气,大热天还穿皮夹克,他不应该是这个模样呀!
于四贼精,立刻猜出我的心思,他笑道老朋友你别是有点不相信吧。我这固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过去太爱张扬了,不够深沉。我笑了说你哪来的那么多新词儿,还玩起深沉来啦。他说这阵子为了建这新厂子,我跟些技术人员打交道,发现人家有文化,那才是有真东西。过去咱眼里见到钱发亮,见到穿金钺银的发亮,见到人家舆梁子高发亮,那不行。
小陈在一旁坐不住了:您爱人那鼻梁子咋样啦?
于四说:别提啦!要不,今天我还不来找你们呢,她那鼻梁子活动,乱跑,你还得带我们去医院,再往牢里粘粘。
我说:嫂子来啦?于四说:来啦,还有锁头。我没让他们进来,在车里等着呢。我说:快请他们进来。于四说:等等。我还有件事想求您。锁头不是跟我学做买卖吗,这一阵子,坏了事啦,买卖没学咋着,抽烟喝酒耍钱,都学会啦!特别是耍钱,比我溜多啦。这阵子,我发现他又跟些不三不四的女的来往,弄不好,吃喝嫖赌就占全啦。
我着急地说:你倒是管呀!于四说:管是管啦,不管用。我考虑再三,我得把他弄出来上学!我让他接着念书,人要书念得多了,人品就好。
小陈说:那你的生意,不是缺少接班人啦?
于四说:没事,一来我且死不了。二来,只要他能念好,将来我还不想让他干我这行。现在,乡里就有人说,别看于四有钱,爷几个都是没文化的钱串子,比不上出大学生的人家。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与于四交往这些年,他终于知道有了钱以后,该为自家人办点什么事了。我连连答应,说此事一定尽力帮忙,一定让锁头敏新念书。于四听我说得这么肯定,从怀里掏出个信封子,说论成绩,锁头是念不上了,这有两万块钱,我听说有自费的,就麻烦您给他找一个地方吧。我说不忙,等联系一下再说。于四说咋不忙呢,我看乡里村里念书的学生都走啦,您就抓紧联系吧,这锁头也就放在您这。我说联系好了再来吧。于四说实话跟您讲吧,锁头才让我从公安局保出来,他喝酒打架,把人家的眼珠子弄瞎了一1,赔了好几万。我这回说啥也得把他送出来。
我差点说这事我管不了。但转念一想,越到这时候,就越该帮他。我就请他们娘俩进来。于四媳妇戴个口罩子,不时地用手推推鼻子,然后哝哝地说:这玩艺不中啦,昨天喂猪,一低头跑脸蛋子上去了,差点吓得猪不吃食。
于四骂:扯淡,你就是一脸鼻子,猪也不怕。
于四媳妇说:猪不怕,我还怕呢。
于四说:你不照镜子不就得啦。
于四媳妇说:来个生人,人家怕呢?
于四说:来个贼给吓死过去,正好。
我说好啦,让小陈带你们去医院,我这就打电话,给锁头联系学校。锁头在一旁说:别联系,我念不了。
于四瞪他一眼:念不了也得念,人家不是都念。
锁头说:我基础差。于四说:让老师帮你补,咱多交学费。
锁头说:念完了我能干啥?于四说:你先甭管干啥,你念了书,我在乡下就直起腰来,到时我就能说,你们美啥,我儿子也是大专生。
我吓了一跳,忙说:上大专我可没把握,估计也就是中专。
于四很失望:两万,还不上了大专?
我说:你一点考分也没有,根本不行,中专把握也不大。
于四:行,管他啥专,能给我争光就是好专。
小陈带他们七医院,我在办公室就打电话,打了半天,只有畜牧局办的农业技术学校有点门,但人家说自费生不管分配,而且只有兽医班有名额,如果愿意,马上带人来面试。我琢磨够呛,于四可能不同意,就告诉人家算了。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于四和锁头回来,进屋于四说我得往家打个电话,他就拨过去,那边是春头接的。于四说你赶紧来,参加美容培训班,已经开班一天啦,好说歹说才给你报了名。
我听愣了,说这又是咋回事。于四说好事呀,到医院一看贴着告示,我琢磨这手艺将来有发展,我就给春头报了名。我说那些班都不是正规的,学半个月就给人割双眼皮,能行吗。于四说我当初根本就没学过,就劁过猪,学半个月,到我们那就是留过学的洋大夫,没问题。
接着,他就问我联系得咋样,我实话实说,说只有兽医班有名额,我怕你们不同意,没跟人家说死。于四说罢拍大腿叫道:兽医?兽医好呀!过去给大牲口治病的人,走到哪村都是小米干饭炖豆腐。我们念,念这个书!
我为难了:学兽医,名声怕是不那么亮堂吧。
于四说:先念上这个。往后,有好的再转学呗。
锁头说:不转。念兽医,可能没数理化,给牲口钉掌啥的,我能干。
于四骂道:放屁!那是铁匠炉的活,兽医是给大牲口诊病下药。
锁头:行啊,下药就下药,药死了吃肉。
于四说:你敢,要治就得治好。这回你去了,重点学治驴,驴救过你爹,将来给驴看病,咱不收钱。
我问小陈她俩呢。于四说有点麻烦,大夫说那奥子里的胶粘不住了,得取出来换新胶,新胶粘上就动不了啦,就是整个脸撞墙上,别的部件都坏了,那胶也不变样不松动。我说有那么结实,那不成了钢筋水泥了吗。于四说是新型胶,咱得相信科学。我说那咱们吃饭吧。于四说还吃啥饭呀,咱这就去学校给锁头报名,报完了再吃。
没有办法,我只好陪他们去。正是中午,单位的司机回家吃饭了。我就坐着于四的车去,于四开一辆新桑塔纳。我说你原来那吉普呢。于四瞥一眼锁头:这小兔崽子给开沟里去啦。
我说:您这一身打扮,开这车有点不般配呀。
于四说:一会儿就买西服。车到路口,眼瞅红灯亮了,于四愣没看着,嗖地就开过去。警察过来拦住,于四说对不起在乡下开惯了,没有看灯的习惯。我也替他说话。瞀察罚了款,又训了几句,放我们走。于四坐在车里,把玻璃摇下来,从口袋掏出二百块钱,招呼那警察,警察过来问:不走,还干啥!
于四递上钱,说:大中午的,你们还没吃饭吧,哥儿个找地方吃一顿吧。
警察大怒:你想让我扣你本子!
我忙解释:他是真心的。警察晃晃头:没见过。我赶紧让于四开车。于四开着车说:没见过?这年头没见过的事多啦,你得学习,你才能有进步。
锁头说:你也得学习,瞅着,前面还有灯。
于四说:闭嘴。这用你说。说着他猛地把车停在路边。我问:干啥?
于四说:我憋不住了,得撒泡尿。
我说:这是市区,不行。
于四说:不行,也不行啦,憋不住啦。说着就跑到路边的墙根解手。幸亏这时行人稀少,没惹起麻烦。
那天事情办得很顺利,锁头后来就念了兽医班。再往后,于四新厂子办得不错,但他媳妇的鼻梁子还是没粘牢。柱头和罗秀子养了个小子,像他爷,贼精。春头办了个美容店,把那些乡下丫头脸上抹得白粉墙似的。锁头毕业以后干了啥,我就不知道了。这二年,于四没跟我联系,听说他跟新上任的县长交上了朋友,常找人家去,县长嘴里不说,心里烦够呛。于四这人,事太多。
热河城内有座皇家宫苑避暑山庄,避暑山庄里有条河,名热河。热河来自地下泉水,四季长流,清澈无比,冬季亦不结冰。此河起于山庄东北部,流数十米,便汇人湖中,可谓短也。故英国《全英大百科全书》中称:热河是世界上最短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