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崖海上白光一闪即逝,缀红山颠狂风怒扫群林。
高大的身影遮蔽了黯淡的日光,肃杀的气息震慑了满山的生灵。一向目中无人的逍遥,一袭单薄的白衫跪在隆冬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悲怜。
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了,这十一月的寒气无情地钻入四肢百骸,就算是身覆异禀也甚觉不适。
逍遥不敢开口一言,知道面前之人绝非良善之辈,自己实力不济,寄人篱下,除了低头别无他法。
“你可知罪?”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地狱,透着无尽的阴寒戾气。
逍遥不敢怠慢,诚心诚意俯身一拜,恭敬地说:“属下知罪,请大人责罚。”
“哼!知罪?在月玉时打不过紫烽,缀红山上又打不过秦朗?你说,留着你还有何用?”浓重的阴影转过身来,毒枭般的目光,透过青铜的面具,射到了逍遥的脸上。
逍遥只觉浑身一痛,七经八脉似乎都在被刀切割:“大人,大人,逍遥知罪了,请大人手下留情。虽然那个丫头一时半会抓不到,可黄石已经中了我的催心咒,应该已经一命呜呼,也算卸了她一半的助力。”
“哼?想的到美,黄石根本没死,我们千辛万苦布了这个局,还弄不死一个黄石,反倒惹来了玄天宫。这个烂摊子,你想怎么收拾?”
“逍遥全听大人吩咐。”逍遥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头也不敢抬。他又何尝想要屈膝人下,苦心经营几十载的基业,没想到却一着不慎毁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当初就该一刀将她毙命,丢进地火中,毁尸灭迹也省的引来了如今这个大魔头。
一时贪念,他发现了云宣天赋异禀,想要借她生力,再奠自身功法,却不料这丫头竟是青冢要的人,逍遥好不容易在紫烽手中逃出生天,没想到一出月玉就被青冢擒了个正着。
眼前的青铜面首人竟是传说中的幽冥旧部,他逍遥不过一介散修,又有何实力与他们抗衡。逍遥懊恼地在心中狠狠咒骂,可表面上却不敢泄露半分不恭。
“既然抓不住,就索性不抓了,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青铜面首人冷冷的下了一道指令,逍遥心领神会,当即叩头领命。
……
马上就要到冬至了,地处中原的凤翔洲已经寒意萧瑟,初雪纷飞。
诗律湖上,舟停水凝,薄薄地覆着一层寒冰。天远镖局的后花园内,一片梅林开的正盛,清雅的冷香,浮动在空气中,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黄石披着加厚的锦袍安静地坐在摇椅上,端着一杯暖酒,赏着窗边的红梅,闻着满屋的花香,好不悠然。
凌楚墨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得不承认世上真有谪仙般的人物。受了那么重的催心咒,居然要不了他的命,不过几日功夫,已经恢复如常,这黄石的能量真如大海般深不可测。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过来陪我喝杯酒。”黄石早已知道了凌楚墨的到来,懒懒地多斟了一杯,放在了一边的小几上。
凌楚墨皱了皱眉头,一撂玄袍,坐到一边。两个绝世的人物,面朝冬梅,手端暖酒,各自品泽,谁都不再开口。
午后的暖阳,透过窗边的梅枝,在洁白的墙面上留下疏横的花影,黄石与凌楚墨一个艳若春花,一个冷如墨梅,两种极端的男子之美,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让人分不出高低,辨不了伯仲。
当秦渊端着托盘走进屋中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尴尬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中的枸杞乌鸡汤,他派人小火慢炖了三个时辰,一炖好,就亲自给黄石送来,希望他能领受自己的一片心意,却没料到居然迎面遇上了少尊主。
秦渊赶紧将托盘放于桌上,俯身一拜:“属下秦渊,见过少尊。”凌楚墨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秦渊,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秦渊最怕见这个少尊,可今日却不知怎么了,不仅没有马上溜之大吉,反而走到了黄石的身侧,俯身低语了几句。
“黄石散仙,您大伤初愈,还是不要坐在这风口上了,对身体康复不利。还有,我炖了枸杞乌鸡汤,最是滋补的,您趁热赶紧喝一些,也可暖暖身子。”
凌楚墨瞄了秦渊几眼,见这个高大威猛的少年仿佛殷殷嘱咐着自己的恋人般满眼温柔神色,而此刻的黄石却一改往日的随意不羁,苍白的俊脸上透出几分尴尬和无奈。
等秦渊终于退了出去,凌楚墨忍不住嘲讽道:“黄石啊,真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癖好?”
黄石瞪了一眼凌楚墨,出语还击:“凌楚墨,这可是你的属下。我不过与他萍水相逢,毫无瓜葛。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玄天宫流行这样的作派。”
“你!”凌楚墨被黄石一说,反倒吃了亏,也找不出话来反驳,气得猛喝了一口酒。
“闲话少扯了。凌楚墨,你今日前来,有何贵干?”不知为何,黄石从心底排斥凌楚墨的存在,索性挑明了话。
凌楚墨看了黄石一眼,两人真是针尖对麦芒,前世的冤家对手。
“听说你受了重伤,所以特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凌楚墨冷冷相问。
黄石微微含笑,悠悠答道:“谢谢少尊大人关心,我黄石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答应了云宣要去找她,这点话总不能食言了。”
提到云宣,两人之间的气氛更是微妙,冷冷的空气中,渐渐弥散出一股火药味来。
“谢谢你总是关心云宣,她是我玄天宫中人,我自会照顾好她。”凌楚墨双眸看着窗外的红梅,不冷不热地说道。
“哼!”黄石冷笑一声,泯了一口热酒:“凌楚墨,你的心太大,江山、天下……小小的云宣可能占据多少位置?”
凌楚墨没想到黄石居然看的如此透彻,索性也不再隐瞒,直截了当地回答道:“黄石,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心争这天下。可这与云宣并不冲突。我得天下,她就是我的皇后,我失天下,她也是我玄天宫的夫人。我到哪里都会将她带到哪里。决不容别人染指半分。”
“摧毁世间一切真情的就是欲望二字,你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她,可却不问问她要的是什么?你的天下,你的江山,可是她所想所需。战火、杀戮、阴谋、毒计……可会伤了她,甚至害了她。你一朝将她拉入纷争的漩涡,就可能害了她一世的安宁。你可曾想过这一点?”黄石收敛了一贯的散漫,用一种洞彻世事的眼光,深深地注视着凌楚墨。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放弃一切,带着云宣避世海外?你以为躲起来就有了一世的安宁?月玉龙雪山落日崖之难,你这次缀红山中逍遥的催心毒咒……还有许多暗中解决的麻烦。难道都是巧合?那个阴魂不散的逍遥,还有他背后至今没有露面的势力,为何处处紧盯云宣?难道你不想把它找出来,彻底清除掉隐患?只有自身实力的强大,才是打击对手最好的武器,也是保护云宣最好的保障。”凌楚墨也不服输,迎着黄石的目光,针锋相对。
“那如果有朝一日,你连自身都难以自保,又如何保住云宣?”黄石不依不饶,继续逼迫凌楚墨。
凌楚墨被他一问,漆黑的眼眸更是深不见底,他知道夺天下的凶险,也明白战场上刀剑无情,但他心里更惧怕的是那个命定的魔咒。破军临世,杀伐千里。他可以杀尽天下人,可最终是否会害了云宣?那个潜伏在自己体内,蠢蠢欲动的恶魔,是自己的欲望分身还是真正的恶魔之子?
凌楚墨明白黄石对云宣的心意,也清楚黄石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如果没有云宣,也许自己可以和他兄弟相称,换心结交。可如今却只能是对手,是情敌。这也算是命运对他又一个嘲弄。
“黄石,既然今日你我坦诚相谈,我也不再有所隐瞒,也许你我的观念和做法不同,无法并肩作战,可我们都希望云宣幸福平安,这就是我们共同的目的。今日索性好好筹谋一下,万一有朝一日,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让云宣落入孤苦无助之境。”
凌楚墨和黄石,并肩坐在窗前,从午后暖阳一直谈到月上星升,终于击掌而鸣,做出了只有他们二人才知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