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省、市各级不少领导都给陟辉、王元打过电话,包括在处理化工废液大火事件中跟着陟辉奋战、结下交情的局长、主任们,但是他们这时也都才深刻体会到陟辉身上的那种傲气,那真是让朋友也痛恨的傲气。但是没办法,陟辉要不是这样,也就不是陟辉了。面对各种请托,他都是以绝情的温柔给顶回去:“老首长……老哥……兄弟……我要想暗箱操作,可以说想怎么操作就怎么操作!可是不能那么做,不能干欺负老百姓的事啊!”结下交情的局长、主任们请吃饭,陟辉再忙也拿出时间,一定给面子,而且多喝几杯酒,把话说透,把感情处理到极致,把权力运用到科学,铁面无私讲真情。
专题研究女兵征集测试排名的军分区党委常委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第二天黎明,会议严肃认真地对照着名单,一个个审查、确定、排序。每个常委都要表态,举手表决,记录在案。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复杂、严峻而又具有挑战的过程。名单一经确定后,当天早上即在网上、军分区门前和重要公共场所张榜公示。
那天早晨,不光张朋宾一家早早就在军分区门前等着了,水泥厂宿舍的邻居们都去了,老车间主任老潘两口子、大包等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咋咋呼呼,早就等在那块有骏马奔腾图案的泰山巨石前。这个早晨等在这里的应征女孩以及她们的亲友团,蔚为大观。
冬日早晨的第一缕温暖阳光照在侍王行政新区马路两边的树木间时,军分区门前人潮汹涌澎湃。八点钟上班时间一到,沈兵参谋带着其他工作人员,拿着写在大红纸上的入围名单走出来,人们就如潮水般嗡一声围上去。在前边的争相从沈兵手中红纸卷儿的各个角度看着,有没有自己或自家孩子的名字。娇龙身手矫捷又性子火烈,哪等得拐腿的老爸和拖拖拉拉的大包叔他们这些人,而且她已经认识沈兵了,几个飒爽动作就冲到最前面,一把抓住沈兵的胳膊问:“沈参谋,沈参谋……有没有我的名字哩?娇龙--不是--张文君!”
周围声音嘈杂,而且沈兵这时还跟她不是很熟悉,三百多初试女孩,人太多了,只是有点印象,当然也害怕认错了,所以彬彬有礼地笑着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儿?”“张文君!”“噢……”沈兵似乎立刻对上号了,但此刻在这么多群众面前,他绝不会提前一秒钟泄露机密,只能笑着说,“我说不准,以榜上公示为准,自己看!”
沈兵在潮水般的靓丽女孩和五色人群簇拥下,好不容易把红榜贴到公示牌上。那几张艳红的红榜一贴出来,水泥厂的老潘主任一眼就看到最上边的“张文君”,名列一百四十人中的第二,但他也不管第一还是第二了,立刻就叫道:“噫,第一名就是咱!”张朋宾和妻子小赵还没看清,张朋宾咧起大嘴只管叫:“在哪哩?在哪哩?”娇龙却已经跳起来了,指着第一张红榜最上边,对所有人叫喊着:“爸、妈、大包叔……俺的名儿在那哩,最上边就是我!”
水泥厂的下岗职工们都看见了,也都沸腾了:“噫,奶奶爷……真是咱娇龙哩,第一名,武状元哩!”张朋宾和妻子都哭了,一边看着榜,一边把口袋里早准备好的喜烟掏出来,挨个给老邻居们分着:“抽棵……抽棵……”娇龙激动不已地跟爹妈拥抱在一起,又给妹妹打电话,报告喜讯。其他看到自己名字的女孩也都在欢呼雀跃。
而那些心惊肉跳地上上下下反复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名字的女孩们,几乎顿时一片哭声。女孩们、家长们立刻就把沈兵和其他征兵办的人包围起来,面红耳赤地质问着:“凭什么没有俺?孩儿现场表现感觉很好哩……怎么那些孩儿都跑前边去了?”“你这里边有黑暗……俺得上纪委告状,上法院打官司!”“还有没有再考试的机会哩?再给俺孩儿个机会中不中?孩儿绝望了要出问题……求求你给领导说说……”
雪小禅、青青子衿和戚然也在人群中,大概她们早就从陟辉和沈兵的口吻中感到了绝望,但却仍然怀着一种难舍难弃的念头,想到发榜现场试试运气。她们也怕给军分区熟悉的领导们难堪,所以一直隐蔽在远处的树丛里。等到沈兵他们被人们围得自顾不暇了,才一齐钻出来,挤到红榜下,仔细地寻找,失望地落泪,转身离开。人群中,自己一个人跑来看张榜公示的管小琳,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从她面孔上那一刹那的表情看,她确实没想到自己能进入前二十名,有些意外和惊讶,但却并不像许多入选的女孩子那么激动。同样也是一个人孤独地挤在女孩和她们的亲人中的身材结实得像个男孩一样的吕蕊蕊,性格要比管小琳活泼外向,并且眼很尖,一眼看到自己真的进入一百四十名并且排在前二十,当场就“哇”了一声,蹦极一样在女孩丛中跳起来,双手推开人堆,一头扎出去,一路狂喊着,奔跑着,打着手机:“爸……女兵发榜了!我进入了第二轮,名列前茅!妈妈,你快点告诉小姨一声,好消息,我第二轮前二十名!告诉你,我现在信心坚定,志在必得!你女儿一定要当上女兵!”
也许因为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她和管小琳都是连一个同学都没带来。人堆中,那个下面县里交警大队的程队长也来了,他是带着妻子、女儿和几个顺路的朋友一起来看榜的。他们一家三口心里都紧张得打了一夜鼓。赶来的路上,他们先是找个地方吃了早餐,但女儿和妻子什么都不想吃,一个劲催程队长赶紧走。到了现场,女儿和妻子早就挤在前边。红榜一张贴出来,程梦飞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进了前二十,母女俩欢呼着,拿相机把红榜都拍下来,然后才挤出来,把消息告诉跟朋友们一直忐忑地翘首站在后边的程队长:“前二十、前二十……咱孩儿前二十哩!”“……竟然进了前二十名,我都不敢相信哩!”程队长做梦一般惊讶不已地念叨。那几个朋友也都不信,他们和程队长都再次挤到前面去看,一个兄弟小声地问:“程哥,你真没花钱?”程队长信誓旦旦:“兄弟俺要是花钱买来的,不是人!孩儿来考试,俺连送都没送!”“咱侍王有才能的女孩儿多着哩,你家飞飞能进了前二十名?不可能……不可能……当个女兵过去不花个十几万都弄不成,谁信哩!”程队长的喜悦当然无以言表,一遍遍看准了女儿的名字和排序,拉上朋友们就说:“走,办完事我请你们喝酒去!兄弟们,我就给你们说一句话,让孩子自己闯一闯没坏处!听我的,明年让你闺女亲身体验一把!”“噫,明年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有这样的司令哩!”
而水泥厂老宿舍来的那帮衣装不整的兴奋队伍,则在军分区门前欢庆了足有半个多小时,特别是大包那种性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邻居孩子名列榜首,前后左右,见一个人慨叹一句:“噫……真没想到哩……俺厂里的孩子还有得了第一名的……真没见过……军分区的事办得真得哩!是不是?你家的孩儿咋样了?第几?哎呀,十五名往后就不中哩,白搭,别想了……当女兵是俺家孩儿的事了!”张朋宾拐着腿招呼不过来,潘主任使劲吆喝住大包:“噫,噘哪去哩?回家喝酒去!噘啥!”他们欢呼雀跃地返回。
一路上,街上的人们都在看着兴奋得有些忘形的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沈兵在军分区门前贴榜的时候,就觉得人群中高高大大的大包眼熟。因为夏天时大包光着膀子,现在冬天穿了对襟褂子,沈兵没有马上想起他是谁。等到骤然想到他就是那个打抱不平的大汉时,人们却已经把沈兵围起来了,乱哄哄成了一锅粥,根本没空再去打招呼。而大包却没有认出沈兵,因为当时醉醺醺的,此刻又庆贺得昏头了。但沈兵已大体看清他是跟那个已经上榜的小姑娘一起的了。
水泥厂这帮人走到家,已经中午了。张朋宾本来心中没底,就没准备请客,这时候赶紧掏出钥匙,从抽屉里拿出点钱,给妻子说:“小赵你去买一只麻辣鸡,咱家啤酒还有……潘主任、嫂子、大包、老秦……都别走了,咱在这喝口!”大包最不客气,掂过两瓶啤酒,用牙咬开盖,仰起脖,一口气不喘,都倒进肚子里,而后闭着眼,慢慢地享受着酒精在胃里造成的舒服感觉,不满意地说:“不够凉……朋宾,给我在冷冻室里再冰上两瓶,那个快!”“噫,大冬天的,非得喝冰镇的不中哩?你那胃早就不中了……”“冰上!”“中中中……”张朋宾赶紧把两瓶酒放到卖冰棍的冰柜里。
这些老职工、老领导的也不客气,就是不吃饭也在楼梯底下的小屋门里门外坐着,议论着,享受这从来没有过的大意外大激动大幸福时刻。又有许多职工听到消息赶来了,惊讶不已地询问着:“第一名……咱娇龙咋恁中哩……”“老天爷保佑你老张家哩,赶紧上开封大庙里上炷高香去,坐那里三天别出来!”“搞啥迷信!你去年坐庙里冻了一礼拜,孩儿也没考上重点!”娇龙吃着饭,还一个劲说:“爸、妈,过关过得都不相信……妈,我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张朋宾则坚定地鼓励女儿:“乖,胡主席有讲话,你一定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