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山觉得苗青的话挺新鲜挺有趣的,是话中有话,就说温主席是乡党委书记出身,自己才是个乡长,而且还是个不称职的乡长,哪一方面也比不了温主席。怎么会不一样儿呢?即使不一样,也是让温主席比下去的。
苗青有些激动,顿了顿说,赵主席,你太谦虚了。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工作方法和工作作风。在这方面你与温主席相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党委书记出身呢,连村支部书记都不如。满嘴脏话,张口骂人,中午喝了晚上喝,以搞活动为名拉了点赞助,也都让他给喝光了。回来后就耍酒疯,有一次喝多了,还褪下裤子在办公室里小便,弄得满城风雨,连我们都跟着丢人。外界认为我们工作作风散漫,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来办公室受气啊!干孬干好反正一样,就破罐子破摔吧。你说,让我们如何配合他的工作?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外行。每次开会,传达文件时,都将音乐念成“音热”,将摄影念成“聂影”,弄得外界议论纷纷,臭我们干文联的没文化。为了将艺术推向市场,竟组织部分画家去他的老家挨家挨户画灶王爷,为此,不仅高主席同他打了一仗,还差点成了严重的政治事件。有次开会,说现在各行各业都是大思路大发展大跨越,可有些作者还在写小说,为什么不写“大说”?出不来成果,主要原因就是没有解放思想,对标准的定位太低了。苗青说着说着笑了,赵玉山也跟着笑了起来。说到这里,苗青口无遮掩,什么也不在乎了,接着问赵玉山,都说乡镇干部是中午一只鸡,晚上一只羊,张口日他丈母娘,除了喝酒和骂人,什么都不会。你在乡镇干了几十年,又是乡长,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赵玉山忽然拉下脸说,那是对乡镇干部的污蔑。乡镇干部工作在最底层,直接与老百姓打交道,如果像大机关一样,凡事从头上来,什么事都干不成。工作方法是粗鲁了一点,但那是逼出来的。何况那只是个别人,不能一概俱全。就是温主席,也不能将人家说得一无是处,各有各的方法,还有个适应过程呢。我知道,温主席在乡镇干得很出色,都差点进了县级班子。他是没办法才干了文联主席的。如果说乡镇干部只会喝酒和骂人,那么城里人的饭碗子就是他们喝酒喝出来的,骂人骂出来的。他们受的委屈最多,工作最辛苦,可受到的待遇和评价最不公平。赵玉山直觉嗓子眼里一哽,竟说不出话来了。
见赵玉山不高兴,苗青便转过话题说,赵主席,你虽然是乡镇干部出身,但你就不是那样的人。
赵玉山就问,从哪里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苗青说,你的工作方法与他们不一样。刚才那三个人那么难对付,来文联也不止一次了,以前我们一见了就躲,可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他们。说心里话吧,开始我把你和温主席放在了一个水平线上,已经失去了信心,通过刚才你们的谈话,才忽然看到了希望和前途。这几年出门抬不起头来,咱们再也不能被人瞧不起了。
赵玉山问,刚才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苗青说,其实我没走远,你们谈话的内容,我在门外全听到了。
这时,赵玉山就想,人都差不多样儿,皆有善良和积极的一面,当然包括苗青,就看如何发挥和感化了。
过了一会,苗青忽然对赵玉山说,赵主席,我看你是个好人,还是个热心人,能不能助人为乐,也帮我一把?
赵玉山不解地问,刚过来上班,人地两生,我能帮你什么?
苗青犹豫片刻说,听说你认识《河魂》刊物的郝主编,我有篇小说刚刚写完,想求你帮忙。只要能刊用了,请客送礼都行。说实话,以前我曾目空一切,总想着有朝一日一鸣惊人,可十几年了一篇像样的东西也没发表出来,那种想法太不现实了。剜到篮子里的才是菜,啥事都得一步一个脚印从头来。托你的面子,能否与他打个招呼?
赵玉山沉默着,一时没有表态。他的确认识郝主编,而且彼此间的关系还不错。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根据宣传部的安排,郝主编随省里的几名作家去横河乡体验生活,带着某种动机,赵玉山有意给了郝主编一些特殊关照。为了建立感情,郝主编回省城后,还去家里送过几次特产,并且给《河魂》拉过赞助。郝主编挺重感情,便答应在刊物上给赵玉山发篇分量比较重的稿子,只因手头没有像样的作品,才迟迟未送过去。苗青也太有心计了,竟挖起了自己的墙脚。刚才套近乎的目的,原来是为了让自己帮她发表作品!再狡猾的男人也斗不过女人,这话还真有道理呢。赵玉山怎么想都有上了苗青圈套的感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心胸太狭窄了。文人最大的弱点就是相互嫉妒,生怕别人超过自己。何况自己还是文联主席,谁出了成绩都给文联脸上添彩。有失才有得,只有真心帮助别人,工作上才能得到丰厚的回报。想到这,赵玉山就对苗青说,用不着那一套,该办的我早就办了。只要稿子没问题,郝主编肯定会照顾的。赵玉山立说立行,随后就给郝主编打电话。郝主编应得挺痛快,说见到稿子后再说。只要质量没有问题,便给以照顾。就是为了支持赵主席的工作,他也得尽量刊用。
对方的声音挺高,说话的内容苗青全听到了。赵玉山放下话机时,发现苗青正用手帕擦眼睛,这才意识到真心换真情,苗青被感动得掉了眼泪,便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心想,是自己误解了苗青,她原来也很有女人味儿。过了很久,苗青才动情地说,赵主席,等发表了作品,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赵玉山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如果成了名作,给文联增光添彩,我还得感谢你呢!见时机已经成熟,赵玉山一直埋在心底的那个无法猜透的谜再也包不住了,就试探着问,苗青,恕我冒昧,外面很早就议论纷纷,你与高主席真有那事?
苗青又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不以为然地说,我才不听呢,那都是谣言。说心里话,高主席那人的确不错,既有胸怀,又有事业心。以前尽管与温主席有矛盾,但不是他的责任。只要没特殊情况,他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的工作。至于那方面的情况,我从来都没想过。就是与你有事,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赵玉山摆了摆手,有点慌乱地说,咱们工作上互相帮助,生活上互相体贴,是正常的关系,我可没动过那样的邪念,也没有那样的福气,你说到哪里去了?
苗青说,我也没这样想,只是打个比方。就是有了想法,也得尽量藏在心里。
赵玉山便认真地说,藏在心里也不行,最好没有这样的想法。
这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赵玉山看了下表,忽然烦躁起来,心想什么正事也没干着,一上午却白白过去了。
从刘强那儿出来,高长水一路上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灭火灭得挺顺利,想不到离开时刘强突然加了一个塞子,将他的正常思维都弄乱了。他不信,可又没法不信。高长水心里有数,除了“裤带事件”和关系原因掣肘外,还有更深的因素影响着他的政治前途,方方面面的烦恼事,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其它的都是瞎猜,看来与温主席闹矛盾才是深层原因。尽管还没到公开对抗的严重程度,可影响恶劣,性质严重,早在去年县里召开的一次组织工作会议上,在涉及班子建设内容时,组织部长就从侧面含蓄地批评了文联闹不团结的问题,尽管有的部门问题比文联更严重,含有吃柿子挑软的捏的不合理成分。因一个槽上拴不得俩叫驴,在赵玉山来文联之前,高长水就听说组织上已经下了调整文联班子决心的消息了。高长水当时就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心里明白,就像父子之间打架,儿子要多承担责任一样,他与温主席闹矛盾,就是有理也没理,至少也得有理的三扁担,无理的扁担三,何况温主席是乡镇党委书记出身,相比之下有一定背景。侥幸的是,调整班子时将温主席调走了,自己却顺利地留了下来。想不到刚稳定下来,半路上又出了岔子。个人的事小,如果真的将自己弄走,还不知拨拉到什么单位去,都一大把年纪了,人生地不熟、专业不对口、工作不好干、关系更难处不说,姜部长本来就不关心,对儿子的事肯定撒手不管了,老婆和儿子不与自己闹翻了天才怪,到那时才被动了呢。高长水本要马上回办公室的,可怎么想都感到窝火,一赌气,班也不上了,便直接回了宿舍。并且告诉李桂兰,任何人来电话都不要接,他心烦得要死,谁都不想见,只想睡觉。前后琢磨了大半夜,也没理出一点头绪,但又想不开,第二天刚上班就到宣传部找姜部长去了。结果因为情绪冲动,考虑问题简单,差点将做梦都想不到的一件好事给搅乱了。
高长水推门进去时,姜部长正趴在桌上与赵玉山通电话。
姜部长情绪挺激动的,听口气好像在严肃批评赵玉山。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姜部长就动开了肝火。姜部长说,赵玉山,你太不像话了,啥时你也学会了搞阴谋诡计,竟然上蹿下跳,让市委宣传部的黄部长给我施加压力。我又不管人事,我说了算呀?赵玉山说,谁愿意瞒着锅台上炕,就是找黄部长,也是被你逼的。因为你迟迟拖着不办,没有办法,我才找了黄部长。
我又没直接找你,如果不好办,找黄部长解释去。姜部长更急眼了,吵嚷着说,你这是不拉理。沉默了一会,姜部长又压低声音说,又不是你的儿子,你管什么闲事?进人容易啊,不仅要找人事局增加编制,书记、县长还得签字,县里又控制得很严,你是故意给我出难题。工作上的事怎么着都行,这事还真有点困难呢。赵玉山也有点着急了,赌着气说,工作上的事临时用不着你。不就活动经费的事吗,我已经与张虎通了电话,估计问题不大。孩子的事,你就当我的亲生儿子,得上心去办才行。姜部长就叫个说,这是人的问题,不是随便往圈里添口牲畜,要是办不了,你有什么办法,你能把我杀了?赵玉山说,我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必要,不过我要给你亮摊子,让你难看,反正文联的工作都是宣传部的。再说,人家在文联干了这么多年,不仅是你的老朋友,也算宣传部的功臣了。天下朋友皆兄弟,他的儿子能说不是你的儿子?你就忍心看着咱们的儿子在外面打工,把专业给荒废了?姜部长没办法,斗了半天嘴还得依着赵玉山,便无奈地说,你不仅搞阴谋诡计,还学会了耍泥腿。看来我要让你逼上梁山了。这样吧,那事先不要声张,我活动一下再说。刚要放电话,赵玉山又说,刚才我在电话里落实好了,晚上在芙蓉宾馆请张虎,无论如何你得过去作陪。不,应该是主持。姜部长说,还有主要的没说,那就是让我掏钱。顿了一下又说,你怎么出尔反尔,刚说了工作上用不着我,怎么又拉我的大旗?赵玉山说,谁让你是宣传部长,何况干好了还是给你脸上添彩!
因为电话里没指名道姓,高长水站在门口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啥门道,见姜部长放了电话,先喊了声姜部长,随后就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姜部长正往包里装着文件,没搭理高长水。装好文件后,又站起身来,才不耐烦地对高长水说,你怎么也过来了,我要去政府那边开会,有事以后再说吧。
高长水挪了下屁股,战战兢兢地说,姜部长,打扰你了。
只占用你一点点时间,我要向你反映情况。高长水说着也站了起来,像出了人命似的,挺迫切的样子,让姜部长一时弄不出一二三。
见高长水两眼发直,面色也不正常,猜测文联可能又出事了,只好放下手里的包,重又坐了下来。但却是十二分地不耐烦。也许触到了他最敏感的神经,望着高长水情绪激动的脸,姜部长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姜部长有三怕:一怕搞活动。搞活动要花钱,县里又不拨经费,可为了履行部门职能和扩大自身工作的影响力,活动又不能不搞,只好打着县委的旗号东跑西窜拉赞助,还经常碰钉子,简直丢尽了脸面。二怕县里出事。宣传部主管对外宣传工作,书记、县长又非常重视,几天见不到县里的稿子就对姜部长发火。为了上稿,特别是有分量的大稿,让领导见了高兴,请客送礼不算,还不知道跑多少腿才能达到目的。上正儿八经的稿子难比登天,可揭丑亮丑内容的,比如说杀人放火、卖淫嫖娼、聚众赌博,特别是弄虚作假、伤亡事故、侵害群众利益等事件,记者们却不请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