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对于这些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们当“人”看待,仅仅把他们作为一种歼灭政敌的工具使用。圣神皇帝武则天直接授意来俊臣,弹劾索元礼有谋反之意。来俊臣随奏随准,未经审判,即将索元礼斩了。
武则天除去疯狂、热衷于权力与任性以外,同时又很注意策略,多智多谋,惯于一手拉,一手打,利用部分人,打击另一部分人。来子珣因举发刘氏兄弟“谋反”有功,提拔当游击将军兼右羽林军中郎将,并授予朝散大夫之职。周兴因处死丘神筋果断,擢升文昌右丞,从三品,跻身到了高级文官行列。只要再向前迈出半步,便可成为正三品的堂堂宰相。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举报他和丘神筋同谋叛逆。栏里无食猪拱猪。整肃基本结束,明显的清洗对象已经处理完毕,酷吏之间开始了嫉妒和倾轧,自相残杀。
武则天是个明白人,很了解周兴。周兴本是个流外官出身的文官,虽残酷而不浮躁,颇具文才,又精通法律,李氏皇族大多数都是由他对付过去的。他是酷吏老头目,过早的处置他,鹰犬般的酷吏因无人驾驭得了而失控,不一定不发生火拼,造成内乱。女皇帝有些犹豫,交待来俊臣从调查人手进行处理。言下之意是:“若无确证,可以留下他。”
周兴和来俊臣本是武则天最重视的两名酷吏。平时,他们的关系也不坏,来俊臣佩服周兴的真才实学,善于思考,处事慎重而又干净利索。周兴也常常夸奖来俊臣心里开窍,断案有板有眼。两个人往来频繁,常常配合审案。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精于箅计的女皇这一次失箅了。她只看到了表面现象,而没有看出他们的内心。在众多凶残横蛮的酷吏中,唯有周兴是修习正规学问的法律专家,恃才自负,官又在来俊臣之上,从来都是以长官和师长的态度对待他,凌驾于他之上。不愿屈居人下的来俊臣对此十分恼火,只是没有表露出来。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也得让周兴在老子的面前低一回头。”
他打定了主意,便盛情邀请周兴到制狱衙门作客。满桌美酒佳肴,还有歌舞演奏。酒至半酣,周兴摇头晃脑地吟咏道:可闻不可见,能重复能轻。镜前飘落粉,琴上响余音。文墨不通的来俊臣,酒色财气一应俱全,尤其好色,见了美女遍身的骨头都软了,连命都可以赔上去。他以为周兴触景生情,在咏叹一名什么美人,或者看上了某名舞妓,心里骂着:“老色鬼,死到眉毛尖上来了,还色迷迷的想寻欢作乐。”
嘴里却习惯地恭维道:“恩师,你真有本事,把这个小娇娇形容绝啦。”
“不。这是一首诗。”
周兴噗哧一笑,呛了一口气,连忙吐出口里的一坨狗肉,放下手中的筷子,拿毛巾揩抹笑出来的眼泪水。
“我知道是诗。”
来俊臣不懂装懂。
“告诉你,它是南朝何逊所作的咏春风,抓住春风可以把女子扑面的落粉轻轻飘起,能够将琴上的余音传送到远方,从视觉和听觉两个方面,道出了春风的柔和及可感知的特点,显示了诗人化无形之物为有形之物的艺术功力。”
“好,好,”来俊臣满脸通红,不知是酒红,还是羞红的。
“请喝酒,喝,喝,今天痛快,一醉方休。干!干!”他示意舞妓退下,只留数名歌妓殷勤劝酒。周兴又在下级面前卖弄了一回学问,沾沾自喜,夹起一片海参送进嘴里,细嚼慢咽道:“兄弟如此热情,实在领当不起。”
“嗨,看你把话说到哪儿去了?”
来俊臣边喝酒边搔头皮。
“你我八百年前本是一家,如今用不着分你我,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老弟难道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这话不好说,呃,呃,本来这时候不应该提公事,只不过,呃,这事儿可让我伤透了心思。”
“有什么案子能够难倒你呀?”“有一名犯人,犟得屙牛屎,咳,犟倒在其次,主要是狡猾透顶,我一直没有想出对付他的有效法子,哎,哎,打搅了老兄的酒兴,对不起,对不起。”
周兴调离了法司衙门,老部下,而且是有能耐的来俊臣,请他吃饭,向他请教,好像喜事临门似的,他喜盈盈地咂着嘴巴,乐得连干瘪的腮帮子也鼓得圆圆的。
“特殊的人要用特殊的法子对付。”
他净开了醉眼,“告诉你,把犯人放进一个大瓮里,四周用炭火烘烤,烤到忍受不住时,便会乖乖地求饶,招供。”
又打了个饱嗝,“这个法子,你的《罗织经》里头没有,如果有效的话,可以补充进去,那么,内容就更完善喽。”
“哦,哦,”来俊臣装出若有所悟的神态,“那么,就让我来试试看。来人啊,你们一切照周大人所说的备齐伺候!”狱卒如法炮制,抬迸来一口大瓮,搬进几盆炭火。四名亮出一只膀子的彪形大汉往食案四角一站,来俊臣从席位上站起身,朝周兴摊开一只手,皮笑肉不笑地说:“请君入瓮吧!”“我人瓮?”周兴目瞪口呆,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来俊臣悠悠然从袖子里取出圣神皇帝的圣旨,拖着长声念了一遍。周兴简直吓失了魂,跪在地上磕响头求饶,求来俊臣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救救他。来俊臣哼了哼鼻子,叫他在供上划了押,依法判处死刑。
武则天接到呈递上来的供词和判决,心念周兴过去的功劳,特予体恤,免其一死,流放岭南。处死索元礼不久,周兴被押送去岭南。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在中途截住他,提走了他的脑袋。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刽子手,就这样了结了一生。周兴与索元礼、来俊臣,一个比一个残暴,周兴、索元礼各杀数千人,来俊臣毁灭一千多家。周兴一死,那群胸无点墨而又骄狂的酷吏谁也管不了谁,一切都乱了套,开始解体。
武则天的心态日趋平和,着手整饬朝纲,着眼未来,边破边立,除旧布新,把稳定政局摆到了一切要务的首位。狂风过后,乱云飞渡的天空款款开朗。
武则天露出了慈祥的面孔,狂野的兽性行为有所收敛,母性回归。敕封故太子贤的长子光顺为义丰郡王,但是仍未解除幽禁,不许走出宫门,只不过杖打随之取消了。他犹如笼中的小鸟一般在院内转圈子,眼望高空盘旋的雄鹰,耳听群鸦聒噪,信口诵读着庾信的《梅花》诗:当年腊月半,巳觉梅花阑。不信今春晚,俱来雪里看。树动悬冰落,枝高出手寒。早知觅不见,真悔着衣单。时隔不久,义丰王李光顺、嗣雍王李守礼,以及李贤的女儿长信郡主等,都赐姓武,连同皇嗣武旦的所有儿子,都幽禁在宫中,十几年没有走出宫门。
武则天恢复了已故李君羡的官爵。四十四年前的贞观二十二年六月,正为“唐三代后、武姓之女王昌”所困扰的李世民,在宫中举行宴会时,发现武将李君羡的乳名叫作“五娘”,同时又是左武卫将军,封武连县公,守卫玄武门,这一连串的“武”及“武”的同音字,不禁使李世民疑心到那个姓“武”的女人,也许就是他!于是将李君羡贬为华州刺史,并严密监视,后来竟以李君羡皈依佛教为借口,处死了他。李君羡冤柱而死,可以说间接地救了武则天的命。
武则天从勉强懂事的少女时代开始,吃尽了苦头,又从斗争中成长起来。因此,她的感情比一般人强烈,恩怨分明。对于仇敌,包括危险分子,一律格杀勿论,决不心慈手软,宁愿错杀也不留下隐患。凡属对自己行过善、施过恩、有过好处的人,滴水之恩,也以涌泉相报,不论是直接的或者间接的。有仇不报非君子,知恩不报是小人。即使时过境迁,比如说像李君羡一样,她也不会忘记,而且非兑现不可。女皇排除种种干扰,毅然将“道先佛后”的次序颠倒过来,宣布“佛先道后”,报答了有功于易世革命的佛教的恩泽。佛教界由来已久的企望,玄奘临终前的心愿,终于变成了现实。众僧欢欣鼓舞,两京及各州的大云寺,以及所有的和尚庙、尼姑庵,纷纷举行空前的发愿祈祷大法会。寺院装饰一新,佛幡飘扬,鸣钟集众,焚烧种种名香,颂扬佛号。大雄宝殿灯烛辉煌,紫烟缭绕,擂动法器,念经礼佛。又以宝舆恭载佛像,巡行都市街衢。同时回敬圣神皇帝之大德,祈祷武周国运昌隆,吉祥太平。中国的佛教与佛教文化跃人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仅大唐―个朝代,除玄奘以外,还出现了慧能、义净、法藏、鉴真等一大批享有世界声誉的高僧,信奉佛教的人也愈来愈多,形成了空前的规模和一定的声势,影响了后来的历朝历代。疯狗来俊臣不甘寂寞,无事生非,弹劾赐予武姓的玉铃卫大将军张虔勖有谋反意向,将其逮捕下狱。张虔勖受审时,被来俊臣严刑逼供。他把行刑情节一一向徐有功作了诉述。来俊臣怒发冲冠,自从掌管刑狱之事以来,类似现象尚无首例。
“简直想翻天,这不是造反也是造反!”他命令刑吏狱卒一齐大打出手,乱刀砍死了张虔勖,割下他的首级,悬挂在闹市示众。获赐姓武的地官户部尚书徐思文突然被捕入狱。他是徐敬业的叔父,凭想象给他扣上与侄儿同谋叛乱,并且蒙骗朝廷的罪名,判处死刑。
武则天开恩免除死罪,撤销武姓,流放岭南。来俊臣又弹劾岐州陕西风翔县刺史元弘嗣企图反叛,关进囚牢不久,未经审问,就先砍下他的人头,再编造一份元弘嗣自动招认的口供,奏报武则天。风云变幻无定,天象多变,气候反常。忽而出现日食,忽而流星雨,忽而地动山摇发生地震,忽而春旱,忽而夏涝,秋天又出现了沙尘暴。从西北方席卷而来的夹着黄土沙尘的狂风,像精灵怪兽一般嘶吼着,咆哮着,回荡着。那高高的蓝蓝的天空,顷刻成为灰黄的颜色了。一切景物都变了,太阳的一点痕迹也望不见了。屋瓦、窗棂被风沙击打得嘈嘈响,人的心一把一把紧缩,两腿赛若弹棉花一样不住停地打颤。肆虐逞凶的沙暴以海啸山崩之势,扯天扯地地飞卷,横扫一切,吞噬一切,揭去了茅舍的屋顶,扭折了树枝,连根拔起了树木,毁坏了农田的庄稼。沙霾漫天,如同神话里妖魔斗法那样,四野一片昏黄,整个苍穹仿佛都在震荡,头顶上的天,俨然成了沉重的石板,压了下来,一直要压到人的头上。沙尘暴平息下来,空间充满了烧焦了的破棉絮一样的气味,还残留着血雨腥风似的刺鼻气息。西天从云缝里透出来的一派日光,黄惨惨的,酷似烟雾状的珍珠粉一般晶莹,煜煜煌煌。地面换成了斑驳陆离的色调,黄一块,紫一块,灰溜溜的,犹如久病刚刚痊愈,耷拉着松沓沓的肉皮,神情恹恹,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斜阳衔山,晚霞如血。御苑里花草下的秋虫,又唧唧鸣唱起来。
蜜蜂嗡嗡,蝉噪喁喁,蟋蟀曜曜叫个不息。天空露出一块嫣红的明霞,斜照着溪畔的菊花坞,把五颜六色的菊花渲染得灿如云锦,又似雨后的虹霓那么虚幻而绚丽多姿,红艳艳的,红灼灼的,水红、猩红、丹红、斑红,红如火烧,白灿灿的,白生生的,粉白,霜白,桔黄鹅黄,茄紫,嫩滑洁白,姹紫嫣红,龙飞凤舞,热烈得如火焰轻柔如羽毛,鲜活靓丽,光艳四溢。霞光的颜色自淡而浓,花坞跟着灰暗。晚霞散开,紫一块,蓝一块,非蓝非紫,极薄极明,花不棱登,绐人一种妖艳的恐惧感,茫然感,还夹带着一种梦幻似的缥缈感觉,然而又令人遐思翩翩,产生许多浪漫离奇和荒诞不经的联想。菊花模糊成一片,花朵宛若倏然谢了似的。落霞如火花般一点点爆发,然后又一点点熄灭,坠入了昏昏暗暗的云雾中。炙手可热的傅游艺,小人得志,放浪无羁,不知收束,转瞬从九重天上一下掉进万丈深渊,投人了狱中。他去年四次升迁,又赐予武姓。新年伊始,又加授银青光禄大夫。其兄傅神童也升任冬官尚书。一年之内从九品官升至三品宰相,为一绝。兄弟共蒙皇宠同为高官,又堪称一绝。踌躇满志的傅游艺似乎有些飘飘然,沉不住气,四个月之后,调任司礼少卿,丢掉了相位。
飘飘然的傅游艺还没有清醒过来,还在想人非非,梦见自己穿着王侯那样华贵的朝服,登上了想象中的“湛露殿”。现实中洛阳无此殹,只有甘露殿在上阳宫内。他忘乎所以,海阔天空四处吹嘘梦境。哪里知道竟触犯了国法,因为臣下未经敕许,不得擅自进入内宫。经人告发,以图谋不轨罪下狱。傅游艺悔之晚矣,知道难逃一死,遂自杀身亡。天授二年正月至九月,丘神筋、索元礼、周兴、傅游艺等四名大酷吏陆续消失。除去丘神筋,其他三人都是在垂拱二年春以告密起家,步人宦途的。仅仅五年时间,在历史的舞台上炫耀了一瞬间,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傅游艺下狱自杀的九月,圣神皇帝调整了朝廷班子。左羽林军大将军、建昌王武攸宁晋升当纳言侍中他是太平公主新丈夫攸暨的哥哥,武怀道的儿子。冬官工部侍郎裴行本和地官户部侍郎狄仁杰,一起晋升当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位列相班。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狄仁杰,他由洛州司马破格提升当地官侍郎,又升任同凤阁台平章事。司马是辅佐剌史的地方官,唐时每州设一名司马,官位不过从五品至从六品之间,陡然跃上二级宰相之位,为历史所罕见。
武则天以敏锐的观察力和非凡的气魄,大胆用人,破格用人,速升速降,在历代君主中,以她为最。无论升迁贬谪的程度和人数之多,都没有哪个皇帝出其右。狄仁杰本是她早就看上了的大贤臣。此人仪凤年间官拜大理寺丞,一年审断积案多达一万七千余人,而没有人诉冤,堪称公正平恕。他历任侍御史、度支郎中、转宁州剌史,擢升冬官侍郎,充江南道巡抚大使,毁掉淫祠一千七百多座,将六千多奸淫妇女的野和尚或绳之以法,或赶出寺庙,有效地维护了吴楚地区的社会秩序。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不计名利,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浩然之气,主持公道,伸张正义。肃清需酷吏,治世要贤臣。圣神皇帝调回了狄仁杰,特意召见了他。
“卿出任豫州刺史时,政绩颇佳,你可知道当时是谁上奏的?”
“臣但知上为皇家出力,下为黎庶分忧,”狄仁杰再拜道,“其余一概不知,也用不着知道。”
“难道你从不考虑个人的恩怨、得失和安危吗?”
“陛下认定臣有过失,请允许臣改正确信臣没有过失,是臣的幸运。臣自我感觉良好,很少有危机感。”
武则天慈爱地笑了笑,对狄仁杰又增加了几分好感和信任感。刚刚稳定下来的班子,不久又由来俊臣捅烂了。他举发两名重臣一乐思晦与李安静一曾拒绝参加“易世革命”。乐思晦任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李安静是唐初名相李纲的孙儿,当右卫将军。下狱后,二人受尽了来俊臣的酷刑,乐思晦咬紧牙关承受,只不开口说话。李安静则惨叫道:“我是唐朝老臣,生乃唐臣,死乃唐鬼,要剐要杀,随你们的便!”“我要你坦白谋反事实!”来俊臣暴跳如雷。
“若问谋反,实在无可奉告。”
从他们身上没有榨出多少油水,来俊臣便奏请武则天处以死刑,斩于闹市。
武承嗣非常看重自己是武士鹱的长孙这一特殊优势和有利条件,大周建国后,梦寐以求成为皇太子。凤阁舍人张嘉福觉得投靠武氏门庭有利无弊,主动为武承嗣夺取太子之位出谋划策。他的好友王庆之乃洛阳土豪,有钱有势,张嘉福与之商议,王庆之便邀请了数百市民签名,仿照当年傅游艺邀九百民众请求易世革命的作法,齐集到宫门前请愿,请求立武承嗣当皇太子。文昌右相右仆射岑长倩对此极为反感,觐见皇帝时,率直地奏道:“陛下已立皇嗣,居然又有人请求另立皇太子,实属别有用心,须立即制止,并严惩操纵者。”
“嗯,嗯,说下去,把话说完。”
女皇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