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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矢志不渝

他呆呆地站在院坝。

他又在想她了。

天空飘着几朵简明扼要的云。四野光线密织。

隔壁的大门紧锁,门口铺着一层鞭炮的自焚留下的尸体,尸体泛着苍白的红。可笑鞭炮不懂得人间那一套,无论生离死别,它都彻彻底底红过闹过。

“李老师没在家?”我明知故问道。

“嗯,搬走了。李露在城里为他们买了房,加上李老师的退休金,后半生是没多大问题了,”他说,“教了一辈子书也该享享福了。”

望着屋前青绿的杜仲,远处高大苍翠的古树,心突然像闯进了柯罗《摩特枫丹的回忆》里一般。

这儿的一切有一种让人留恋的魅力。

“我想我得走了。”

我打了一个哈欠,睡眠严重不足。

“你总是那么忙,难道不可以多陪我一阵子吗?”

他用呆滞的目光望着我。

“我只会分享别人的快乐——在他痛苦的时候。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我说。

“能有一个人和我说说话就够了。”他说。

我知道他就像铁匠用的风箱,越是膨胀,越是空虚。但我不知道怎样帮他抑制那股使他膨胀的力量。除了说一些组装厉害的话还能对他说些什么呢。更何况我还得为我工作的事发愁,因为冲着头儿发火,把工作丢了。和那些涉世未深的热血青年一样,总免不了吃亏的那天。要适应这个快节奏高效率的时代,我的心还不够坚强,不够狠,甚至可以说还有些孩子气。来这儿只是想逃避,暂时的。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有一份固定的职业也是做人最起码的义务。

“好吧!我不留你!咱俩一起走。”

“你母亲怎么办?”

我有些担心,因为我知道他和他母亲的关系很复杂。

“她生活还能自理,暂时不需要我的照顾,我想出去挣点钱,再说她还不知道我早退学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所以......”

我真想狠狠批他一顿。可我又不能恶狠狠地对他进行一番言语轰炸以此来标榜自己的崇高。

我自己做得也不好。

夜晚,我想这是我在这儿的最后一晚了。远处稀稀落落的几声犬吠,火炉里烧得噼里啪啦的煤渣,木板门一开一合叹息,使夜更加静谧了。

静谧之中,也隐藏着不安。

覃操的母亲忙着洗碗。

“我想出去闯荡几年。”覃操说。

“李老师给你找的那个学校不是挺好吗?你先教一阵试试。”

她愣在那里,手里拿着雪白的瓷碗。

那学校就在镇上,是一所重点初中。

“这破地方我不想呆。”他说。

“我知道在这儿是挺委屈你的,可是你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腿一伸眼一闭就......我是怕......”

她撩起满是油污的围裙擦着眼泪。

“我说你怕什么呀!放心吧!身体又不差,等我出去挣点钱后到县城买房子,到时你就享福了。”他说。

“金窝银窝我不稀罕,只要你好好的,我咽气的时候......你在我身边,给我擦把脸,换身新衣服,干干净净上路就够了。”

她哽咽起来,眼泪沾湿了昏黄的灯光。

“我说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难道你就忍心让我呆在这个破地方当一辈子老师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去奋斗吧!你这做母亲的怎么就......”他的声音如同唢呐声一般。他努力使自己再提高一个音阶,见她泪痕满面,泣不成声,只好作罢。

猫头鹰在屋后的银杏树上咕咕叫,猫在楼上翻着楼板上的马铃薯,轰隆隆响如春雷。

“你养我这么多年我会补偿的,你就放心吧。”

他语气缓了许多。

我在一旁听得很难受。

“那张纸,你......我想去找他们。”他说。

我听得糊里糊涂。

她愣在那里,也许是灯光的缘故,她的脸变得蜡黄,脸皮里仿佛有什么在蠕动,一张脸变得扭曲,直至完全脱形。

“你去吧!记得回来——啊!”说完就颤颤巍巍地离开,脚根无力地踏在棉鞋的后跟上,人影儿虚晃晃地跟着。门像沉淀了几个世纪的冤屈一般,在那推开的刹那发泄了出来。灯光使劲将她的影子拉长,形同枯槁的麦秆。最终被内屋的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半夜,我和他躺在厢房久久不能入睡,这已是第三次失眠了,还有一次我已记不清。睡眠俨然按下水的葫芦,用力越猛,反弹越大,脑子里一如白昼亮堂堂的,睡意全无。

灶屋里传来竹刷把擦锅的摩擦声,无数根细竹签从铁锅上擦过,窸窸窣窣的,如同亲人从未说完的碎言絮语,又如暖风拂过马尾松林留下的叹息。我听着这打破寂寥长夜的声音,头脑中仿佛跳出一半去掺和着,彼此有了共鸣,有了不用言说的一种暗示,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语境。

恍惚中,我站在桥上,看不见桥墩,仿佛是故乡的缆桥,桥的一头伸向茫茫无尽的大河彼岸,另一头埋没在浓浓的雾气中。向下望去,夜色下的河水显得格外幽暗。我漫无目的地站在那里,随意迈出一步,桥身突然开始晃荡,桥上的木板纷纷坠落,慌乱中我紧紧抓住一根绳子,不一会儿绳子像是要挣脱我的手一样,将我甩开,于是我就像失重一般轻飘飘地向下落,像是掉进了一个快速旋转的漩涡,越来越快,呼吸有些困难,窒息一般,猛一挣扎,醒了过来。

天已大亮。

覃操的身影在我眼前晃荡,他在整理衣物。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走。

“多陪你母亲一阵子多好啊!”

“你看我像呆得住的人吗?”他冷冷地说。

“得珍惜机会啊!”这话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样的机会不要也罢!”他说,“你不用再劝我,我已经烦透了,这该死的地方。”

我能理解,这儿的一切的确容易触动他的伤口,可这儿的一切并没有制造创伤的初衷。即使很多人会指着这儿的上弦月说那是冰冷的匕首,殊不知匕首也是伤口的一种。脱离了理解和融入的勇气,什么都如同仙人掌一般充满排斥,什么都会逮住一个人最薄弱的地方狠咬一口。

他不是不懂,可他究竟真正厌恶的是什么呢?

我无法猜透。

按照他们的习惯,早餐还是米饭。我对饮食抱无所谓的态度,因为我是很不会吃。

吃饭的时,她依旧给我夹菜,脸上很平静,仿佛把昨晚的事忘了。吃完饭,她没急着收拾碗筷,而是从碗柜里提出一个装满油的泡泡糖罐子放在茶几上。

“这罐油你拿去,昨晚刚熬的。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

她转身去收拾碗筷。

“你这不是浪费吗?会变质的。”

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熬过的油不会变质,多久都不会。”她将重叠在一起的碗靠在胸前,很是认真地说。

我突然想起以前出门时母亲给我煮的鸡蛋,她总会说:“一定要一天吃完,不然会变坏。”

鸡蛋变坏了就成了坏蛋。

灶屋又响起熟悉的洗刷声。

我和覃操整理着各自的行李,我的很简单,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覃操早收拾好了,显得迫不及待。

临出门时,我理所当然地说一声:“阿姨!多有打扰!保重!”是有些仪式化了,但能从书面找到这样的道别方式已经很不容易,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若是我的母亲,估计她早泪流满面,我想说都开不了口了。

覃操一直闷着,什么也不说。我能理解,沉默也许是最有效的表达。

她跟在后面送我们,脚步踩得很重,走得比较慢。很快我们就拉开了距离。她时不时向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田野里的油菜花已经所剩无几了,一阵风过,颗粒饱满的油菜枝左右摇摆着。

“等一下,有样东西忘了给你。”

我站在田埂上,看她很不文雅地从里面裤兜里使劲地掏着什么。覃操放下手中的编织袋,很不耐烦地走了过去。

她递给他一张数不清折痕的如老照片一样发黄的纸。

她的手在颤抖。

“这么些年了,我还以为再用不上它了,现在既然你要,那我就给你,我晓得怎么都留不住你。这些年你没吃好没穿好,读书又受了那么多苦,你看做妈的也只有这个能力......你爸他......”她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妈!你别说这些了。”

我第一次听见他叫妈。

“菩萨保佑,你肯定能找到你的亲生父亲的。”

她撩起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把纸递给了他。

他接过纸,轻轻的展开。手臂端得平平的。

风顽皮地将纸吹落,附在油菜枝头,颤动着。他像一根木头立在那里,呆呆的,手程序化一般端着。

“我的——我的——”他嘶声裂肺地叫道,那声音如同喉咙咯血一般。他向前艰难地迈了一步,身子一歪,倒在田埂下的油菜上。

我忙扶起他。

她慌了神,哭喊着,使劲地掐他的人中。

我惊奇地拿起附在油菜枝上那张纸,上面清晰可见某医院的公章。我翻转纸面,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大体还能读出,省略的是被污迹盖住或是折痕处破损而看不清的字。上面写着:

他们的哭声,我感觉到了他们的心跳。我能感受到在他们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液。我不能狠心将他们抛弃,但是我还不够坚强,没有勇气去面对今后的一切。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我恳求您将他们养大成人,做有利于社会的人,千万不要让他们学**,给别人造成无法弥补的**。

景明,好好活着,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原因影响你的前程。来世再让我陪你去看樱花,去登珞珈。如果实在想我了,我会在某一个地方等你来看我——柿树共**,矢志终不渝。

永远爱你的雨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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