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操终究还是没有回来,我想关于他的故事也该结束了。周围的同窗,幸运的如刘滨,很快在一家汽车公司找到了工作。倒霉的如朱鹏,头脑发热用钱买一篇论文,谁知那论文就是答辩组里某一个老师的杰作。那老师一看就来气,他不会想到本校的学生也会这么不讲诚信。他一连问了朱鹏三个问题。第一个是“这论文是你写的吗?”朱鹏脸不红心不跳说当然是。第二个是“这论文是你写的吗?”朱鹏感觉有些不妙,但还是故作镇定满不在乎地回答是。第三个是“这论文是你写的吗?”朱鹏知道完了,活该自己倒霉。没等他再问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李露还在问有关的覃操的消息,我能对她说些什么呢?告诉她死心,我没那权利。随便敷衍她几句,毕竟不是自己的事,上不了心。
最后几天我到武汉总医院办理一个以前住院的手续,凭这个手续可以到校医院报销一部分医药费。无意中在医院走廊上看到了她,离得不远,她身着韩式高领淡蓝色薄衫,下身一灰色紧身长裤。平时穿着暴露的她,如此打扮突然给我一种陌生感。
我向她打招呼,她没有反应,仿佛没有认出我,看得出是刻意装出来的,因为我准备走近时,她忙把头扭到了一边。或许是她不方便在这儿见我,我不想自讨没趣,也就没有靠近。可就在我转身准备下楼时,她跟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儿?”她像是找话题一样问了我这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我苦涩一笑,权当回答了。
“你呢?”我站在楼梯阶上望着她,她的一身装束把身材映衬得格外高挑,高领衫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但是不经意抬头间,脖子露了出来,上面布满猩红的斑点,显然她的衣着是在刻意掩饰这个。
“我,一言难尽。”她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有了他的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的。”我不想多停留,找工作得争分夺秒。
“不用了,”她说,“估计没那个机会了。”
她叹了一口气,很沉重。
“有的,会有的。”我像是在安慰自己。
说完我就匆匆走下楼去。谁知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从此就阴阳相隔了。
工作有了着落,心情也舒畅了许多。每天上班坐在电脑前,除了工作,就打着笼络客户的口号和一群无聊的人乱侃,抱怨这抱怨那的。无聊之余,总是有些失落,感觉自己被生活抛弃了一般。女朋友走了,三年一路风雨地走过,说离就离了。生在北京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呆在武汉,而我又没有能力去北京,从此遥遥相隔。最后是我主动提出分手的,我从来就不相信距离在爱情上能产生美,距离就是距离,空间上的双方还能勉强接受,而其他的就难说。碧落黄泉,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耽搁谁,这也是对爱自己的人的尊重,也是一个人应负的责任。对于远方的父母,不敢想起,不是自己没有这份孝心,每每想到他们还在为自己能成个好家整天忙碌着,心有不忍。母亲都已经五十好几了,一身病痛,依然不肯放下手中的活。小时候总喜欢在母亲怀里撒娇然后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长大后一定要让父母享福,现在看来自己不啃老已经够可以了。父母还在为自己受苦,有何福可享呢?打电话回去,母亲兴高采烈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是:“顺儿(我的小名),我搞了个人寿保险,一年才交六百块钱,等我死了你可以拿到一万块钱。”电话那头说得那么轻快,而这头,我握话筒的手却在颤抖。半响不语,母亲在那头着急,以为是又断线了,一个劲的喊我的小名。我憋着气“嗯”了一声,眼泪簌簌地掉在座机的按键上,很快就流进了缝隙里。“我们这个没上当吧?”母亲问我,她以为我在生气,因为以前她总是上当,被别人骗了不少的钱,什么药酒、神药、圣水等等。为此我曾对她大发脾气,每次她都只是哭,像个小孩子。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长大了,什么都懂了,自己一无所知,儿子说的就是真理,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她之所以哭,不是因为我吼她,责怪她,而是因为自己白白浪费了钱,结果却是一场骗局。而她很多时候都是为了我才上当的。
“妈!放心,我不会用那笔钱的,永远都不会。”我想她应该能明白,我心里在说——母亲!您会长命百岁的,虽然这只是一个祝福。
自从上了大学,对于母亲的记忆只属于电话那头了。每次打电话我会感到头疼,因为我受不了她的唠叨,总是说以“马上就上课了”这样的借口来逃避。母亲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我记忆中的那几次她神秘兮兮地说:“顺儿,这段时间注意到点啊!”,“顺儿,小心点啊!特别是晚上。”如此种种,使我心惊胆战,如临大敌,不明其目的还以为是有仇家要对我采取行动了。过后没事,真相揭秘,是因为母亲做了一个很不吉利的梦,很多时候我是梦里的主角。按照风俗,不吉利的梦说出来后就会应验,所以母亲会在梦的有效期内保持一贯的谨慎作风,对我严重警告,所幸我只是精神有些紧张,长此以往,我便习惯了,也不把它当回事了。母亲却乐此不疲,不过她也很紧张。
对于覃操,我对他的兴趣也渐渐消退了,他那些事只可能充斥在字里行间,有了闲心才能慢慢体会。偶尔关注一下他的QQ,头像依然发白,如同那些记忆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漂白。
他走的那天,递给我一双崭新的布鞋,说实在的,这种手工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古董。
“拿去当拖鞋穿吧!冬天穿挺好的。”他说。
我没接,我知道那是她送给他的。
“是有些老土,但很实在。”他说。
“不是那意思,这可是她——”我忙解释道。
“什么鞋都会穿破,谁还在意一双破鞋。趁现在它还是新的,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听得出他话里有话,我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接下。
挂在窗子铁丝网上的内裤在风中摇曳着,阳光泻在上面,像一面旗帜。太空湛蓝,一道飞机云划破天际,慢慢地散漫开来。
“真的要走吗?”我问。
“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早进社会,去闯一闯。不就是钱吗?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另眼相看的。”他顿了顿,又说:“等我有钱了就给你打电话,放心吧!”他拍拍我的肩,脸上阴郁的神情散去了许多。
很多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能感同身受,那时听他说只当是空洞的说教,没有多少感觉,甚至觉得他有些头脑发热。心想这么做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死死揪住不放,要死要活的,实在不像个很会生活的男人。而今,我渐渐理解,在她身上有太多他所遗失的东西,他在内心里对她有一股强烈的依赖感。而当他感觉她在漠视自己时,他很失望,心失去了支撑下去的力量,就像木屋失去了檩子。他不想就这样结束,因为在她的身上有太多自己的记忆,他想证明给她看。
语言永远是苍白乏力的,在他看来,唯有金钱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真的信守承诺,给我打了电话。
那天我正在公司开会,天气燠热,室内空调呼呼地喘着气。销售总监火急火燎地传达老总的意思,每次开会除了下达销售任务,职员的业绩指标,就是强调产品在同质产品中的独特处,不下十遍,从失败产品中得到教训,学会高智商的忽悠,当然受众是消费者。
我听得昏昏欲睡,突然手机振动惊醒了我,悄悄掏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第一反应是客户,职业病所致。但很快被推翻,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不是熟悉的客户不会找上我。第二反应是又有人告诉我中奖了,手机号码抽奖的缘故,经常遇到的缘故,懒得理,“啪”的一下就遏制住了振动。
下班后,突然想起不对劲,中奖的呼叫总是像怕被人攥住尾巴似的打过来后就挂掉,刚才这个并没有这样。说不定是客户,我心里一阵暗喜,急忙掏出手机拨了过去。
“喂,您好!刚才由于公司开会,没有接您的电话,实在很抱歉。”我憋着气说。
“知道了!”语气冷冰冰的。
“请问您是哪位?”我心里有些不安。
“是我!”语气更显冷淡。
“不好意思,我没有保存你的号码。真的很抱歉。”
“是我!”声音变得有些温和,好熟悉的声音。
一年多过去了,很多都变了,他的声音也有些变了,就像被石灰水泡过的青柿子,除去了涩味,提前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