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503300000035

第35章

田东京和王有志去城郊机砖厂见过窑匠江涛回来,当天晚上就下了入冬后头一场大雪。第二天虽然晴了,气温却骤然下降,满地上半尺厚的积雪,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像一条条白蛇在地上乱窜,打到人脸上如同钢针砭人肌骨。农活暂时停下来。这天晌午,田东京在家坐不住,换了双雨靴,掮把铁锨,“咯吱咯吱”踩着雪来到东原四十亩堰上转悠着。猛抬头,他见东边白皑皑的雪地里,有个人推着自行车正吃力地朝村上走来。那人穿着军用黄大衣,戴着有遮脸的皮帽子,瞅不清是哪位。但因窑匠江涛说好这几天要来,便想莫不是他今日有空,连雪地来了。就走下四十亩堰,大步走了过去。那推车的人看见了他,马上也站住了,挑起浓浓的眉毛仰脸朝他望。嗬,正是窑匠江涛!东京高兴地大声喊:“江涛,来啦!”江涛卸下狗皮手套和大步迎前来的东京紧紧地握住了手说:“说好了的嘛,怎能不来。”

东京望着他满裤腿的雪说:“雪这么厚,能骑车吗?”江涛说:“没事,公路上雪让汽车辗平了,就是东堡到你村这一截路不好走。”东京说:“雪随停,还发动两村人把路扫开了,刮了两天大风又吹成这了呀!”江涛说:“风就是大啊,天这么冷,你跑出来干啥?”东京回身朝四十亩堰一指说:“你看,那地方高,取土方便,我想把窑场就建在那儿。”江涛眯着眼朝过一望说:“中啊,我也去看看。”便撑住自行车和东京相跟着走上了那片白雪覆盖的高地。来回跑了一圈,回到路上时,两人脚上、裤角上都糊满了雪泥疙瘩。东京用锨头将自己和江涛的雨靴底铲了铲,就往回走。江涛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说:“田队长,我刚才看了一会,你们那片地方建个机砖厂再好没有了,若只建个小窑场就可惜了。”东京说:“啊呀!咱这个穷队咋敢铺排那么大?”江涛说:“不敢怕啥,没钱贷款嘛,再富的队办这大事都少不下向公家贷款。”东京点头说:“那也是,咱算走算看。”

那天和王有志到城郊机砖厂见到江涛,东京先给他说了李引玲已经有了对象的事,答应另给他介绍一个好姑娘。江涛并没有见过李引玲,自然不会非她不娶;只是对田连生那天的无礼深表不满,又顾虑做不成上门女婿,自己一个外省人怕不好说当地媳妇,说下了也没地方娶。东京当即说,只要你给咱好好干,把户口落咱队上,划个庄基盖几间房子。江涛高兴地说:“好啊!那就谢谢你田队长啦。”这时东京就笑着说:“江涛,往后你就是咱柳树街一队的社员啦,你落户的事我正办哩。”

两人说着话进了巷。巷道上的雪扫了,家家门口堆着一堆雪。过了几家,便见个穿大红棉袄的姑娘,手里拎个大莲花白菜轻轻盈盈地迎面走来。她正是李引玲。虽说有了身孕,因时间尚浅,腰身还不明显,又是个高挑个儿,倒越发显得体态成熟丰满起来。她那张圆圆的脸盘儿也白得像地上的雪,衬得眼睫毛又黑又长;而那眼珠儿更像一对黑葡萄,骨碌骨碌乱转。走近了,李引玲便启开薄薄的嘴唇,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笑着打招呼:“田队长,你忙呀?”田东京“嗯嗯”着点点头,却感到她那飞动的眼神,直越过自己头顶去了。扭回头看时,窑匠江涛也正两眼直勾勾地朝她望着,将自行车推到了雪堆上也没觉得。田东京大喊一声:“嗨!看雪!”江涛这才回过神来,红了一下脸说:“没事没事,走走走。”

走进家门,东京高声朝屋里喊:“招娣,把茶壶蹾炉子上!”梁招娣掀开布帘走出屋,见东京身后跟来个高大魁梧的年轻后生,浓眉大眼,高鼻梁大嘴,从那衣着上看不是乡上来的干部,也不像周围村上的人,就猜想是东京这两天常常念叨的那个河南窑匠了。东京又朝她嚷:“看什么,这就是我说的窑匠江涛!”梁招娣说:“啊!来啦,快进屋。快进屋,看今天天气多冷啊!”东京和江涛进了屋。屋里有泥坯砌的通炕火炉,暖和多了,江涛就脱了大衣,卸了帽子。东京挪过个小板凳让他坐炕炉跟前,就拆开一盒早已预备好的“宝成”烟,抽出一根递给他,自己照旧卷着瓦盆里的旱烟。东京又吩咐梁招娣:“匠人今晌午在咱家吃饭,没啥好东西招待,你给咱炸一顿油糕吧。”梁招娣望了一眼江涛说:“啊呀!我的手艺不行,只怕没有人家城里卖的好吃,叫匠人笑话哩!”江涛忙说:“田嫂,简单些,别浪费,擀两碗裤带面就成。”东京挥着手说:“炸油糕,炸油糕!我也想吃油糕啦,吃了油糕,想吃面再擀面。”梁招娣便上灶房去了。

炕炉上的茶壶开了,田东京给江涛倒了碗红酽酽的“安化”茶,也给自己倒了点,边喝边说:“江涛,给你落户的事,那天回来我跟支书也说了,连划庄基的事都让他把乡上问了。等咱的砖烧出来,先给你箍两面砖窑,将来媳妇不漂亮不娶!”江涛抿口茶,嘿嘿笑着说:“刚才巷里碰见的那姑娘是谁?”东京说:“她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李引玲,跟你打架的那小伙就是她的对象,他是怕你抢了他的老婆。可她快生娃了,给咱都不要!”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院里有个女人大声说:“哎哟!二嫂这么早就做饭啦,东京哥在没在?”梁招娣说:“在呀,在屋里呢。”东京听见是张美丽的声音,走到门口说:“美丽,我正准备找你去哩,过来过来。”张美丽到屋门口,就看见了江涛,东京给她介绍说:“这就是窑匠江涛同志。”又向江涛说:“她是咱们的妇女队长张美丽。”张美丽就握了下江涛的手说:“欢迎欢迎!全队人都等着你来哩!”江涛说:“张队长坐。”张美丽说:“不客气,不客气!”东京说:“美丽,江涛来了,咱们开个干部会,让他把建窑的事儿安排一下,你去把光荣、少峰叫来。”张美丽说:“我去叫人,东京哥你赶紧先到大队部去,刚才李支书在巷头喊说叫你来一下。”东京说:“咦!他有什么事?”便向江涛说:“你慢慢喝茶,我去去就来。”和张美丽一起出门去了。

田东京和张美丽从家出来就分头一个朝东一个朝西走了。东京正大步走着,看见田连生也在前面不远处往巷西头走,就喊他:“老六!老六!”田连生装没听见,嘴里打着口哨,头也不往后转。那天早上和王有志、江涛两人邂逅,并被江涛打出满脸鼻血,好面子的田连生决定吃个哑巴亏,向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的真相,只说是在窖上拔水时不小心让麻绳甩脸上了。可从此他打心底里就怨恨起了田东京: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咱拿真心待人家,带头鼓动群众拉下田福全选上他,他竟然过河拆桥,暗地里把咱的对象给旁人介绍。长四条腿的才会做这号生下娃没屁眼的事哩!烈火见真金,世乱见忠臣,倒是咱一老看不惯的“老支委”关键时刻拉了咱一把,救了咱和咱未出世孩子的命!天大的恩情啊!不记人好没良心,不记人恶没血色,从今往后再不能做对不起“老支委”的事了!再不能上东京的当了!加上刚才送李引玲从家出来,亲眼看见田东京又将那个“河南旦”带回了家,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便故意走在东京前面找茬子。东京喊了两声,见他不理,知道他对自己有误解,这阵儿却没有工夫向他解释,便先不理他,出了西巷口,大步走进了南巷。天冷风大,南巷远近几乎没有人影儿。绕着一个个雪堆走到田文兴家门前时,听见门内传来个女人的响响的咳嗽声。他回头一看,正是田改改包个褐色头巾朝外走,笑笑地瞪着两只眼睛瞅着他,像要对他说什么。东京心里有事,只向她挥了下手,没等她开口,扭头走了。

走进大队部,见院子里的雪打扫得干干净净,拖拉机停在暂时改造的机房内。小梁和马文强、田跃进正卸下一大堆油污的零件用柴油清洗着。到跟前,见机房内墙壁上水泥漫的黑板上用粉笔画了个大大的柴油机剖面图,整个图刺猬似的长满了刺并标上密密麻麻的1、2、3、4……东京知道他们借雪天边养护机子边学习机械原理,赞许地点点头,关心地说:“小梁,天气冷,给你们笼堆火嘛。”小梁仰起黑一道白一道的脸说:“没事,田队长,我住的房子里有炉子,冷了我们进去暖暖。”李兴邦听到声音,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招着手说:“东京,来,来!”东京快步走过去。李兴邦和他进屋坐下说:“叫你不为别的事,杨秘书来了,要在咱这儿住几天……”东京屋里屋外瞅瞅说:“咋不见人?”李兴邦说:“在这儿等了一会你,你没来,他又出去了。他前后两次在咱沟北工作了十几年,到各村差不多的人都认识,跟田社民、田玉民、李见正、田天命这些老干部都共过事。这会子不保又跑到他们谁家去了。”东京说:“有你招呼就行了,叫我干啥?”李兴邦掩住房门低声说:“是这样,你的入党问题已经报公社了,公社党委准备年底前接收一批新党员,杨秘书就具体抓这项工作。他这次来咱队,一定有什么目的……我想安排他住你们队上,你和他多接触接触……”东京却脸一红说:“他那人臭架子蛮大,我实在怕跟他接触。”李兴邦诧异说:“怪啦!你咋和大家的看法两相反,实际上群众都说杨秘书是好人,没一点干部架子啊!听我的话,一定要好好接待他。他的午饭就由你安排。”

田东京这时的脑海里,却不由浮现出多年前受到伤害的一幕来。那还是田四锁当队长的六九年前后,麦收前的一个晌午,田四锁说公社来了人,要他晌午管一顿饭。东京家从未管过公社干部的饭,梁招娣十分重视,特意舀了两碗专为招待要紧客人预备的白面,又打发东京换回二斤豆腐,用心用意地做了顿在当时就十分高级的油泼辣子豆腐哨子面。饭做好了,东京去大队部叫人,进门见来的果然是公社秘书杨文轩,正和大队长田玉民嘻嘻哈哈说话。东京虽然从未和杨秘书搭过话,却早就认得他,就叫:“杨秘书,吃饭吧。”杨文轩回头朝他一瞅,脸上的笑影陡地就不见了,又把脸转向田玉民。田玉民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赔笑问他:“你不去?”杨文轩冷冷地说:“不饿!”东京忽地红了脸,转身就走。才走两三步,又听杨文轩埋怨田玉民:“田志忠的儿子嘛,怎么能让他家管饭!”这句话无异于一把利刃,直刺进田东京的心里,疼得他的脸都扭曲起来。回到家门口,梁招娣迎出来问他,“人来啦?”东京大声吼:“没人吃,喂狗!喂狗!”就像疯了一样跑进灶房,在梁招娣惊骇的目光中,将一钵碗辣子豆腐哨子端起来摔到了院当间。

事情隔了九年,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东京每想起来,心里还在隐隐作疼。要他又和这位“没架子”的“好人”杨秘书接触,他心里真感到别扭呀!但却理解李兴邦的一片苦心,虽然一百个不情愿,嘴上还是说:“让他谁家吃,谁家住呀!”李兴邦说:“你头脑要清醒,‘老支委’和马林周一个鼻孔出气,对支部扶持你心存不满,别往他家安顿就行了,快去!”东京点头说:“好,那我就安排去。”又马上转身走出大队部去了。

田东京走到巷道上,远远看见改改还在她家门口站着,头上的褐色头巾在风地里一扬一扬的,分明是在等他,心里便不由有点儿疼。多年来,改改的情意绵绵,东京是感觉得到的,但他却一直想方设法回避着她。这样做,在宣传队排戏那阵儿是自知自己各方面条件太差,高攀不上,怎样也是白费心神;结婚后则是深爱了自己的妻子,有意以道德自律,不愿做对人对己都没有好处的违背天良的事。不过对改改不幸的命运他却是深深同情的。这时他便快步走前去主动问她:“改改,你是几时来的?”改改用手拉住飘动的头巾说:“雪头里就来了……东京哥,问你个话。”东京走上门坡儿,站她对面说:“有啥事儿吗?”改改红着脸,撩起棉袄外的红格子套衫下摆,掏出一个厚厚的纸裹儿,塞他手里,说:“回去看看,给我出个主意儿……”东京赶紧接住,揣到怀里,怕人看见。可他一回头,偏就见田天合已经走到了跟前,改改也看见了他,顾不上再说什么,慌慌地闪身回家去了。东京定定神,走下门坡迎着田天合问:“天合叔,你过来见没见公社杨秘书往哪去了?”田天合说:“你找他?刚见他到‘老支委’家去了。”东京说:“轮咱队管客饭哩。天合叔,我不找旁人了,你让婶子多做一个人的饭,到时候去‘老支委’家把他叫叫。”田天合说:“能成。”他又跟着东京往回走,说:“我也是专门来找你哩……”东京边走边说:“又找我干啥?现在该没事了吧?听说就要给连生订婚了,你是双喜临门啊!”田天合苦笑着说:“咱娃跟人家姓李去了,人家见正是双喜进门,我哪儿来的喜?”

东京说:“你老叔咋还是旧观念,跟前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媳还不够,还舍不得老六?”田天合说:“舍得,舍得!可咱娃进人家门,还非要叫掏两份礼,这四百八十块钱真没处起土呀。叔找你就是想叫你给想个办法,看队上卖的棉花钱……”东京说:“我接手队上没进一分钱现款,卖了几车棉花,给的全是‘委托书’,让信用社满扣了化肥贷款了。”田天合说:“队上没有,就把你私人的钱给叔倒上个前后。”田东京却清楚,自己从宁夏回来带的那些钱,给嫂子看病花了二百,父母迁坟买烟做纸扎花去近百元,再加上两个多月的日用,剩也不过一二百元了。可他又不好说没有,只得说:“准事,我给你凑上二百,下剩的你再到旁处想想办法。”田天合觉得太少,说:“这……”东京没等他再开口,说:“叔,你慢走。屋里还有人等着我哩。”便大步跑回家来。

这阵儿,张美丽叫来李少峰、田光荣,挤了一屋子,梁招娣也把油糕炸好了,满院子飘散着扑鼻的油香。见他进了门,张美丽就帮梁招娣用个搪瓷盘子将热腾腾的油糕端来放到桌上。热得满脸涨红的梁招娣用围裙擦着油手招呼大家:“少峰,光荣,快陪客人吃吧!我糊弄的,不好……”东京就给大家散筷子:“吃吧,吃吧,趁热。”于是大家边吃边谈论着建窑的事儿。

田社民和老婆在炕上坐着向火喝茶,忽听谁在院里喊他,从窗玻璃上往外一瞅,惊喜地大喊一声“杨秘书”,就跳下炕,趿着鞋迎出屋,握住杨文轩的手使劲地摇着:“杨秘书呀,你几时来的?快进屋,快进屋。”社民老婆也早迎候在门口,招呼杨秘书炕上坐。杨文轩也不客气,就脱了军用毛皮鞋,坐到了热炕上。田社民也跟着上了炕,吩咐老婆:“把茶壶里的陈叶子倒了,换上好叶子另熬一壶。”又从炕头柜里取出一盒带把烟递了过来。

和田社民一样,杨文轩也曾当过初级社的会计,五八年提拔到公社当了一名农业干事。干了五六年后,他调去了永宁公社,七二年才又调回来担任了党委秘书。田社民和他算是老相交了,他儿子田广才的招工指标就是杨文轩给帮忙解决的,因此社民和老婆一直对他心存感激。茶开了,社民老婆马上倒了一杯递到杨文轩手上:“杨秘书,你今儿个不嫌冷,来咱这儿又有啥公干呀?”杨文轩说:“也没啥大事儿,每年这会儿都要吸收一批新党员嘛……”田社民忙问:“我们大队定下了谁?”杨文轩说:“你这‘老支委’咋还问我?就你们报的那三个人么。”“有田东京?”“有埃”“他可是田志忠的儿子!”杨文轩说:“知道。搁以往,再有谁也不能有他!可如今经济建设成了中心,不提阶级斗争啦,地富反坏右都摘帽了。别的大队还报了几个地富子女入党哩。”

田社民忧心忡仲说:“外大队的情况咱不了解,可让田东京入党总叫人不放心。这回李兴邦扶持他,还让他当了大队机耕队队长,明显是闹派别,挤对咱马队长哩!”杨文轩说:“这不属于问题。老马是老干部了,公社正考虑让他去社办‘水泥厂’担任副厂长去哩。”田社民说:“啊!他同意去吗?”杨文轩说:“……这事先不要往外讲。只在党委会上议了一下,还没有告诉老马哩。”社民老婆听了,羡慕地说:“哎哟,老马这一当了厂长,不就挣了月工资啦!”田社民打断她:“去,去!你知道个甚。到饭时了,快给杨秘书做饭去吧。”社民老婆说:“这就去啊,杨秘书你想吃啥,我去做。”杨文轩忙阻拦说:“不要你做饭,咋能回回麻烦你,李兴邦早让人派下饭了。”

话音没落,就听见田天合在院里叫:“社民,杨秘书在这儿吗?吃饭走。”社民老婆走到屋门口说:“是大哥呀,你管饭吗?”田天合说:“轮到我了么。”就走进屋来。田社民招呼他:“大哥坐下,喝杯茶。”田天合连连摇手说:“就吃饭哩,不喝不喝。杨秘书咱走吧。”杨文轩便下了炕,跟着田天合往外走。田社民和老婆直把他送到了大门外。

杨文轩刚从热炕上下来,被巷里的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就把身上的列宁服往胸前裹紧猫着腰走。与此同时就有股浓浓的油香夹在风里直往他的鼻子里钻,便情不自禁地耸耸鼻子说:“啊!谁家吃什么,好香呀!”田天合也闻到了。他前晌去过东京家,知道来了窑匠,队上的干部们都在东京家议事,东京媳妇正给他们炸油糕,这香味多半是从东京家顺风飘来的。干部们请客,既然没让杨秘书知道,田天合就没敢接杨秘书的话,快步进了家门。

这是田天合的老屋,是个四合大院子,却只有门口三间厢房。他儿女六个,老三、老五是姑娘,早出嫁了;老大昌生,老二应生,老四再生,都娶了媳妇各立门户搬出去住了。老屋现如今就他老两口和六娃子连生住着。天合老婆年轻时也曾是个劳动模范。当年初出茅庐的杨文轩在村上督促夏收工作时,曾编快板登黑板报上表扬过她。因她名叫婵婵(当地人俗称蝴蝶为“婵婵”),那快板里有两句就是“胳膊上搭的镰镰,走路就像婵婵”,至今村上人夸哪个妇女能干还常说这两句话。既有这段儿故事,天合老婆不用说和杨文轩是老熟人了。她如今虽已年过六旬,早没有了当年的风采,身体却还算硬朗。她见说管的是杨秘书的饭,就愁没啥端不出。想了想还有点干萝卜片片,天气冷,就用心用意做了顿炒菜面。杨文轩一进门,马上让田连生用个柳木盘子端了热腾腾三老碗放到屋里炕桌上。田天合招呼他上了炕,老婆也跟进来问候说:“杨秘书晌午来啊,没啥给你吃,做了顿连锅面……”

杨文轩往碗里一瞅,笑呵呵说:“炒菜面呀,香的太!怪道我在半巷里就闻着一股香气!”田连生却接口说:“我见我妈只往锅里倒了半勺儿油,巷里哪闻得到?那还不是队干部们在东京家会餐哩!”田天合忙打断他:“别瞎说!东京怎么会?”天合老婆也说:“杨秘书别听他胡说,东京才干上,哪个不说好。”田连生却梗着脖子不改口:“千真万确的,巷里人早都知道了。我大嫂二嫂,还有后巷几个媳妇没站在巷里议论半晌?我看呀,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比田福全不强!”田天合骂道:“快滚远!还不是你和你几个哥哥带头选的他?如今说这话不如自个把嘴打!”田连生说:“选了他那号人,我早后悔到脚把上了!”天合老婆就用拳头捶他:“别说了,看杨秘书吃完了,舀饭去!”杨文轩吃完了,放下碗说:“好了,好了。”天合老婆说:“那你再吃个烤馍。”杨文轩摆着手说:“饱了饱了,什么都不要了。”说着就手伸进自己衣袋里掏烟。田天合赶紧站炕上,从衣箱顶上取下一条“宝成”烟,撕开取出一盒说:“杨秘书,这儿有烟。”杨文轩接住烟盒惊讶地说:“没看出,你也吸上这个啦。”田天合笑着说:“我耍不起,这是为给我这六娃子订婚买下的。”杨文轩说:“啊,那你老两口大喜呀!媳妇说下哪村的?她爸叫什么,我或许能认得呢。”天合老婆一边收拾着炕桌上的碗筷让连生端回去,一边笑着接话说:“你咋能不识得呀,是咱老队长李见正的女子,‘老支委’田社民是介绍人!”杨文轩越发惊喜:“好啊!你们两家成了亲啦!好好好,光吸烟不成呀,还得倒酒哩。”田天合就说老婆:“去弄个菜,我到小卖铺提瓶酒去。”杨文轩早下炕穿上鞋,说:“你们别忙活。今日先不喝你的,我找李见正要酒去。”说笑着,咂着纸烟就朝门外走去。

同类推荐
  • 相爱的人要相爱

    相爱的人要相爱

    本书从一段分手的恋情,出国前男友寄出的特殊影碟展开。一个沉溺浪漫爱情电影,活在自己故事中的文艺女青年于小凡,和青梅竹马的男友分手后跑去电影院打工,认识了与自己性格完全相反的简洁。就当她觉得自己渐渐走出痛苦回忆的时候,却收到出国的前男友寄来的快递,其中一张神奇的影碟吸引她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电影世界”。在这里她发现男友陈一辉离开她的原因是通过租赁店的特殊影碟进入了一场电影旅行。与此同时,她的生活因为陈一辉的凭空消失被重新改写。当她越在二次元和三次元之间往返,她越发现,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惊天阴谋……
  • 闯荡在社会

    闯荡在社会

    我是凭关系进的单位,所以识时务的局长不看僧面看佛面,把我“关照”得无可挑剔。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着月底发工资、过节开红包、年终领奖金。闲得无聊时也以“钦差大臣”的身份下乡“检查工作”,每每半推半就带回很多土特产,回来后除自己留一部分外,其余全给局长送去,他老人家非常满意,在大会小会上常常不忘夸我能力出众!感叹后生可畏,并一再强调,要开放思想,不拘一格降人才。
  • 正说东西六宫:大故宫2

    正说东西六宫:大故宫2

    此书详细介绍了皇帝结婚的全过程,展现了明清帝王严密苛刻的选秀制度,如何从全国范围内海选五千佳丽,并最终层层筛选,找出一位身高、体重、相貌、声音、谈吐、人品、性情、兴趣、特长都符合皇家标准的“心动女生”。阎崇年以明成化帝的万贵妃为例,介绍了后宫斗争的复杂与残酷。万贵妃比成化帝大十七岁,却能终身专宠,除了其相貌的迷人之处,性情的聪颖机警、善谀帝意外,跟她善于笼络群下、细察动静、运用手腕、掌控皇帝有极大关系。万贵妃编织了一个控制后宫的严密网络,宫里其他妃嫔一旦有孕,她就派人用药,千方百计堕胎,手段残忍,令人惊心。
  • 阿尔巴尼亚一家

    阿尔巴尼亚一家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野狼沟传奇

    野狼沟传奇

    这部小说由五个故事组成:《黑瞎子沟传奇》、《豹子沟传奇》、《野狼沟传奇》、《兴安野猪王》以及《虎峰山传奇》。描写了抗日战争期间东北抗日联军在白山黑水之间与日本侵略者斗智斗勇的英雄事迹,情节紧凑,引人入胜。
热门推荐
  • 女总裁的契约男

    女总裁的契约男

    母亲的突然离逝,从此改变了严璃的命运,从小只是一个乖乖女的她经历十年的特训,成为了严氏的总裁,蓝颜闺蜜欧阳洛是她的首席秘书。白色是严璃的代名词,帅气的西装,青春的休闲装统统被她演绎的淋漓尽致,偏偏女人最热衷时尚的裙装却是她的绝缘体,就连出席各类活动及晚宴,只穿白西装的她都是全场的焦点。严璃工作中的冷艳,强势,生活中的细心,霸道无不吸引着身边的优秀男士们,内心唯一保留的那份爱情却给了萍水相逢的男人。
  • 淝水之战

    淝水之战

    淝水之战,发生于公元383年,是东晋时期北方的统一政权前秦向南方东晋发起的侵略吞并的一系列战役中的决定性战役,结果有绝对优势的前秦败给了东晋,国家也因此衰败灭亡,北方各民族纷纷脱离了前秦的统治先后建立了十余个小国。而东晋则趁此北伐,把边界线推进到了黄河,并且此后数十年间东晋再无外族侵略。
  • 爸爸要“狠”,妈妈要疼

    爸爸要“狠”,妈妈要疼

    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需要父母的格外关注,这不仅仅是饮食起居的照料,更包括心里成长的引导。从婴儿期不肯断奶、不肯吃饭、不肯上幼儿园、不让妈妈上班,到后来调皮捣乱、沉迷网络、学不好英语,等等,都需要父母耐心引导。孩子从一点点小就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知道察言观色,知道家里谁更心软,谁更疼他,在这个过程中就学会了与爸妈“斗智斗勇”,如果爸妈不够理性、机智,要想孩子听话,就只能利用父母的权威胁迫孩子服从,但这样并不利于孩子的成长。所以,12年当爸爸的经验让作者总结出“理智型父亲”的教育理论,告诉读者,孩子成长,不仅需要母爱,更需要父亲的理性引导。
  • 醉梦初心

    醉梦初心

    当昔日的情感化为污水当那年的友谊绝剑破裂当亡命少女复仇归来好友的背叛爱人的分离周围人的唾弃是复仇还是找回初心
  • 翌日同样
  • 修国

    修国

    修者,兴建、整治也。修国者必须居高位,得天下方能覆雨翻云!一个能穿越时空的现代少年来到汉末,却阴差阳错成为了曹操的长子,于是一幅壮丽的山河诗篇就此在他面前展开!站泰山巅,挥三尺剑;将星云集,美女相伴!他走上一段逆天修国之路,终将把历史完全改变!烟火继《龙皇霸诀》后第二本三国穿越文,更严肃,更热血,也更畅快!烟火出品,必属精品!
  • 魔王的小娇妻之转世遇见你

    魔王的小娇妻之转世遇见你

    你还记得,千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吗?我是神界最受玉帝和王母娘娘喜爱的小女儿,而你却是魔界的魔王,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但是我们却。。。那一场大战,你为了保护我被一件刺穿心脏在我面前死去了,我抱着你的尸体,留下血泪,质问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境地!”你用最后的力气,拿起没有沾满鲜血的手抚摸我的脸颊,“因为。。。我。。爱。你”。。。。。我抱着你一步一步的走向诛仙台,跳了下去,,,血冥,愿我们来生再见,我不后悔爱上你
  • 重生要低调

    重生要低调

    骂天三声,结果给上天一道雷劈到重生。他不是个全才,也不是个天才,他只是一个平常的高校毕业生.只拥有前世的记忆,今生他必须努力才能实现前世的愿望。他不会变成一个11,可能那些喜欢主角左拥右抱,拥有几千亿身家的读者不太赞成我的写作风格。这部重生小说也不会想其他的作品那样,幸运无敌。他有很多失败挫折。在经历了生老病死后,他体悟到人生的。
  • 折翼的蝴蝶

    折翼的蝴蝶

    她,原来以为自已出身于书香门弟,有疼爱自已的父母和哥哥,但有一天哥哥抱着她说,“我要你当我的新娘。”睛天霹雳,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也失去了自已。他,二少爷,帅气逼人,不可一世,却没想到被她的黄色丝带吸引,从此倾心于她,什么?她竟然不知道他是谁,从来没见过?这妮子胆也太大了,不行,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他对自已保证。三人之间感情纠葛何时才能真正解开?她是否又能找回自已呢?最终那份无血缘的亲情能否温暖她那破碎的心?
  • 诸事休以观虹

    诸事休以观虹

    天宫三殿下休业大喜之日,他师傅掐指一算,啧啧两声,有些纳闷——他徒弟命中有一子,而他徒媳却一生无子。众所周知,三殿下休业对他老婆简直宠到了骨子里,一心一意堪称天庭模范。如此卦相……却不知这命数是怎么个走法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