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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尤永霖奇怪起来,平日,山姆总爱拿他当对头,说他干扰他山姆的系统。想不到,现在他自己倒换了角色,他成了“山姆”了。这时,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理解山姆。因为理解山姆,他对吴维济的认识也就有了从未有过的透彻。因为透彻,他有了隐忧。当然,吴维济说的也是事实。O3公司确是国内的核王牌,要是他们都干不了,那国内再没有公司可以承担了。这么想着,尤永霖不做声了。

吴维济也把话说完了,脸上闪动着豪迈的笑意。吴维济觉得尤永霖过虑了。他甚至觉得尤永霖变了,在大亚湾泡了几年,骨头都泡软了,被洋人磨掉锐气了。

人活一口气,骨气是很重要的,尤其是面对挑战的时候。何况,他吴维济是有底气的。他从列宁格勒、大戈壁、秦山走过来,他是丰厚的。这几年,为了核岛安装工程议标、投标,他们在巴黎、北京、深圳、大亚湾,来来去去车轮转,就是身上有膘,也掉个精光啦。标书垒起来足有几尺高,数据码起来会把人淹死……未吃羊肉闻过骚,现代管理,他们也算领教过啦……

这次谈话过后不久,就在核岛封顶之前五个月,O3公司开始动手为大亚湾做第一件事:安装穹顶喷淋系统。这是一项“不可修性工程”,质量要求很苛刻。吴维济翻着花名册,从中勾出五十个最精壮的电焊工来,把他们交给法国人培训,学习法国的大摇摆焊接术。穹顶内,起重工人用扣件、跳板、架子管、门形架,沿着半月形内壁搭起了四层脚手架。

脚手架搭好了,玛丁、康布尔梅(主承包商法国公司的质保经理)、法国监督维尔迪兰一帮人来了。他们围着脚手架折腾了半天,查证所有指标都合格了,才签字同意使用。

驻地的活动房里,技术员、工程师,没日没夜伏在台面上,编制施工程序。程序编出来了,又被法国人审核认可了,垒起来数了数,差不多一百项!“他奶奶!”

吴维济操着陕西腔喷了一句,搔搔许久没有理过的蓬乱的头发。“这现代管理可真缠人。”众人嗤地笑了。

吴维济也涎了脸笑,解嘲似的转口说:“好!‘现代’就‘现代’吧,咱也认啦!好好干,别丢咱们O3的老脸。”

吴维济的心里其实在悚,这喷淋系统才是打前站的“第一脚”;这程序、脚辜架什么的,也只是施工准备,就已这样的候着管着。到了正式施工,到了大型的电气安装、主管道安装、辅助管道安装,还不知会怎样的“现代”呢?八月。

这是南方最毒热的时候。太阳熔成了一团焰白,喷吐着灼人的烈炎。穹顶的钢板烤烫了,人罩在里面像进了烤箱,酷热从四面八方逼迫过来,汗水从每一个毛孔涌出来。

电焊工穿着厚厚的白帆布工作服,背上装满焊条的保温箱,爬上了脚手架,准备焊接管道喷头。

吴维济、玛丁、康布尔梅、维尔迪兰一帮人,也攀了上来,围在第一个焊口前。

第一个焊口由电焊工林渭渭焊接。林渭渭是技术最好的电焊工,被大戈壁粗糙的风沙吹得黝黑的脸皮,将微微突出的年轻的颧骨绷得紧紧的,同样黝黑的手臂隆着鼓鼓的肌肉。焊口就在他的头顶上方。

他码好脚步,向后拗着腰,仰着脸向上焊接。他用正宗的法国大摇摆法,手法流畅潇洒,一气呵成。电焊花从上面飞溅开来,人就罩在闪闪灼灼的焊花里。“OK!”

“OK!”法国人喝彩,翘起了大姆指。

林渭渭拿下面罩,被汗水湿透了的额发,胡乱地可笑地紧贴在额头上。

吴维济大手一挥,被厚厚的工作服裹得一团白的电焊工,迅速散开,纷纷走向自己的焊口。穹顶喷淋系统安装就正式开始了。

被酷热击倒也开始了。

第一个中暑倒下来的是女焊工朱玉梅。上去才一个钟头,汗水就狂冒淋漓,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先是热得喘不过气,然后是透骨的冷颤,一阵恶心晕眩,眼前一黑,人就倒下了,跳板上留下濡湿一片。林渭渭倒下来却是最叫人没料到的。头半个月,林渭渭将工作服反穿,露出脊背透凉。每焊完一个焊口,他就把上衣脱了,厚厚的白帆布居然拧出一把水来。然后,他咕咚咕咚猛喝一阵盐水,又接着拿起焊枪。

别人也都学他了,反穿衣喝盐水。可是,每天都有人倒下去,林渭渭倒仍是赳赳的。过了二十天,林渭渭两条腿沉了,痛了。他想,累罢了,可不妨碍烧焊。他贴了几片止痛膏,提了焊枪照样到穹顶去。

又过了十天。

这晚加班,林渭渭爬到穹顶最高点,焊接碳钢管道。突然,他两腿一软,栽倒了,再起不来。碳钢管道还要焊最后一遍,林渭渭大叫,来了两个人,抱着他的腿,他就跪着将碳钢管道焊完。

一放下焊枪,他的腿不能动了。跟着,手也动不了,全身瘫痪……

穹顶合拢,安全壳封顶之后,核岛进人全面安装了。各种各样的设备、零件,源源不断从法国运来,在卸货码头上岸。检收、吊运、入仓,码头忙忙碌碌。载货汽车在新辟的运货通道上来来往往。远远看过去,两座核岛安静地耸在海边,在蓝蓝大海的映衬下,两座圆浑玉白的圆柱体显得傲岸凝重。核岛里面,一片紧张喧嚣,电气安装开始了。脚手架、机具,到处都是。每走一步,都得留神碰着什么踩到什么。鼓风机、切割机、电焊机、磨光机齐齐咆哮,满耳是尖锐的嘶叫和钝重的撞击声,满眼是粉尘的迷雾。吊机粗重的铁钩钩挂着物件,在空中悠悠滑动,铁链急骤的哗哗声不时划过空中。电焊花刺眼地发出蓝白的光。

电气工人在各自的位置上,紧张地布电缆、装托盘、安灯具……

法国监督维尔迪兰、皮皮尔,还有叫不出名字的黄毛绿眼,像影子一样跟随着安装工,板着面孔,不时恼怒地发出“NO!NO!”的警告;或拿出高精度量具来,脸上挂着轻蔑的疑惑,这里量量,那里度度;或者,什么也不说,在本子上沙沙沙写上一阵,拍的合上记录,转身走了。

“他爷爷,凭什么受洋人的气!”工人骂了。岛外,在O3公司驻地的活动房里,办公台面摊满用英文书写的图纸、标准、资料。大量的文字翻译,大量的程序编制,还有上岗人员培训大纲,都在这里进行。

吴维济一面照看着电气安装,一面调集了成千人,组成管道队,由法国人集中培训,准备迎接难度最高、工作量最大的辅助管道安装。

这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吴维济被匆匆召来见尤永霖。

“你们是不是把一块钢板换了?”尤永霖凝视着吴维济。他发现吴维济黑了,瘦了。

“什么钢板?”

“一块装饰性的钢板。”

“哦!”吴维济笑了。

“那天我们运设备,发现一块装饰性的钢板变形了,不好看,就把它割下来,换上新的。就巴掌大一块,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尤永霖一直凝视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来。“你们被追究了。这是法国公司的投诉信,你自己看吧。”

信推给了吴维济。信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谁批准你们更换的?换上的钢板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材质性能实验报告?质量是否符合原设备标准?操作是否有程序?程序是否经过批准?焊工是否受过焊接此种材料的培训?有没有培训证书?证书是否在有效期内?购买焊条是否经过批准?焊条生产厂家有没有质量保证体系?

吴维济大叫:“这是哪跟哪呵?这不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么?”

“你们不符合程序。”

“这是我们早就批烂批臭了的条条框框!”

“过去那一套别提了。”

“唉!一”吴维济长长叹口气,出不了声。“还有一封信,法国公司发来的,你大概也收到了。电气队不按程序操作,支架焊缝、除锈、打磨、清渣,都不合标准。我们的质保部,也有投诉……”

吴维济胸脯起伏着,被大戈壁的旱风吹得粗糙的脸憋红了。他端起水杯喝一口,放下,又端起来,喝一口,又放下。长长咽口气,说:“老尤,你也是军工出身,都知道军工的作风。我们的人,别说苦,就是死,也不会孬种!大戈壁我们都闯过来了,我就不信蹚不过大亚湾!喷淋系统安装,你也看到了,我们的人是怎么干的……问题是,洋人欺人太甚。我们的电站,他来充什么主子?发号什么施令?我们的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

尤永霖脸上掠过一阵隐隐的难以觉察的不悦,扁长的眼睛依然盯着吴维济,有点冷冷地说:“老吴,不要意气,意气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是老朋友了,要换了别的承包商,我早就打发你了……我跟你说过,大亚湾不是大戈壁,要改变观念,调整心态,适应现代管理。一线的工人是这样,我们处在决策层,也是这样。按程序操作,按系统运作,中方员工是这样,外籍员工也这样。外籍员工随时‘炒鱿鱼’,中方员工倒是没‘炒鱿鱼’,顶多是调离。现在别无选择,你只能适应,只能跟上,一定要按程序办。过去海工局……”

尤永霖拿海工局作例子,谈他们如何从碰撞、磨合到适应的事来。

吴维济低了头,默默听罢,然后站起来,似无奈又似解嘲的说;“好吧,我就老瓶装新酒,用老办法让大伙接受新事物吧。”

O3公司提出了口号:“按程序办事!”驻地拉起了“按程序办事!”的大幅横额,墙上糊了红红绿绿的标语。

班组开展了学习活动。班组长把一摞摞程序、图纸抱回宿舍。晚上,人们聚在摆满架子床的宿舍里,身上散发着白天暴晒的热腥味,一边摇着蒲扇,拍打着嗡嗡乱叫乱撞的蚊子,一边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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