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测总台隶属二厅，占地三四十亩，范围不大，圈以电网。高高的发射台矗立在荒寞寥廓、死气沉沉的苍穹下。
吉普、卡车和摩托，猜测出大致是个军事机关。
这儿警卫森严，以大门为中心向前后各延伸二十米，布下三道岗。凭着前窗玻璃上贴着的国防部车辆驾驶特许证，吉普顺利通过第一道岗，眼看要进大门，值星官挥动手中的一面小旗向下一按，聂晶只得刹住车，探出头来；“喂，二厅的！”
“外人不得擅自入内，”值星官口气顽硬，“这是纪律！”
“我是执行公差，如有延误，你负得了责任？”聂晶歪着脖子吼道。
“既这样，您找谁？”值星官瓮声瓮气地问。
“找寇炫，寇主任。”
“好，请稍候，我去联系。”值星官退回值班室去拨弄电话。
寇炫是主管DAB测向机的机务主任。这，方韬是知道的，不过，却没想到聂晶找的正是此人。寇炫原是聂晶娘舅的长子，说起来他们是老表，他曾在军统局跟电讯专家魏大铭干过一阵。魏大铭许愿他干三年即送去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深造，但终了却是一张不黼兑现的空头支票。寇炫很气忿，后来，通过聂晶依附予沈哲，被安排到侦测总台，并由上尉提为少校，因此寇炫对聂晶非寻常看待，接到值星官的电话后，便匆匆来到大门口。蓦地，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另外两位陌生的军人。
“噢，都是二厅的，这位是方参谋。”方韬由清江铺返回，被上官烨委以厅本部少校参谋。聂晶圆通地作着介绍，“这位是潘秘书。”
“潘……”寇炫像是想起了什么，“哦，潘秘书，”他那面部丰富、复杂的表情弄得聂晶颇觉尴尬，潘漪则满脸赧红，方韬心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寇炫朝值星官点点头，便领着三人入内，第三道岗原是寇炫的临安同乡，任啥没问，头一摆放了进去。
寇炫把客人带进自己的办公室，看了看手表：“喏，离吃中饭还有一个钟头，怎么，是在这儿歇着。还是打一阵桌球……”
“老方，您看呢？”聂晶问。
“客随主便。”方韬无所谓地答道。
“我可不想打桌球，”潘漪偏着身子坐着，下颏一抬显示出青年女子那种让人束手无策的矜持，“聂副官，咱们随便转转吧！”
“好，好！”聂晶感到潘漪瞟了他一眼，心中说不出的舒坦，仿佛多日来的压抑一扫而光，说着，反客为主地兀自先出了门。
“哎哎，老表。”寇炫跟了过来，“其实，这儿啥也没看的，除了机器还是机器……”
“早知这样我还不来哩！”潘漪耍起小姐脾气，“不如早点回城去跟上官伯母搓麻将……”
聂晶见状，心中猫爪搔痒一般，急得嘴唇不住地张合，旋又讪笑着拉住寇炫的手，“表哥，随便带我们转转看看得了。”
“这里只有DAB，枯燥得很。”寇炫在应付。
“什么DAB？”潘漪眨了眨眼，“我也听厅座说过，说像画图，好逗人，好有趣！”
“这个……”寇炫欲言又止。
“都是自己人，”聂晶不悦地盯了寇炫一眼，“潘秘书是厅座的义女，而方参谋前不久才深入匪区凯旋而归，咱们不都是吃的一家子饭？”
“既然寇主任有所不便，我看就免了。”方韬说，“咱们不能做差强人意的事。”
“不不，”寇炫大脑里似在翻旋着各种念头，定了定神，最后下决心似地，“请跟我来。”
他们向DAB室缓缓走去。寇炫边走边作介绍。
“测向乃是一种搞情报的科学手段，”寇炫已不再戒备，“事实上，一昧靠侦译已无出路，因为敌方经常变换密码，搞得扑朔迷离，极难掌握。测向则要先进得多，”他见潘漪一直凝神瞅着自己，话也多起来了，“在获得美制DAB之前，我们先有一批DAF，从冈村宁次那儿接收的，DAF体积小，行动方便，但测向范围有限，仅达百里方圆。而DAB却几乎达到整个中国，故共匪电台方位无不为我掌握，从其电台的位置变化，便不难窥其战略战术企图，这就为我军追剿或合击或撤退提供了可靠的科学依据，尤为重要的是常常据此准确无误地轰炸共匪军事首脑机关哩……”
方韬跟在一旁听着，时而饶有兴趣，时而漫不经心，大脑却十分冷静，用心记住寇炫的话。难怪我军也有失利，这除了战术指挥不当，DAB也是一个因素啊这玩艺儿好厉害！得仔细现察一番。
这时，他们已来到一台体积硕大的DAB面前，测向兵正在紧张地神情专注地操纵着。
冈村宁次；日军华北派遣军总司令。
眼前，两条蓝晶晶的曲线显现在荧光屏上扭曲着、波动着，曲线不安地叠印在一幅浅淡的战场形势图上，突然，两道扭曲的蓝线变成两道交叉的直线，这时，三台DAB分别在青岛、汉口、南京成三条线交叉，其地点正好在宿县某地。
“这是怎么回事？”聂晶取下金丝眼镜，凑近荧光屏看。
“这叫交测，准确性几乎百分之百，”寇炫用手指点着三线交叉点，“瞧，这儿肯定有共匪电台，自然，也是共匪重要机关驻地，有了这种依据，我军即可采取主动……”
“怎么知道是共匪电台？”潘漪似还不明。
“这简单，共匪发报必有信号，我电讯总台及时捕捉到，即将这信号通知DAB。”寇炫声调好不得意。
“科学这玩艺真了不起，”方韬赞道，“如此，战场颓势当会迅速扭转。”
“可恼可恨的是，共匪变幻莫测，我们不仅有交测失灵的时候，而且，由于军事行动的猝然变化，我军所携之小型DAF常下落不明，没准被共匪缴获。”
“寇主任，”潘漪感慨地说，“看来，今天的交测也未必准嘞？”
“不怕说句冒犯的话，潘秘书，您在DAB问题上究竟是外行，”寇炫因职业的荣誉感和可笑的自尊心受到损害而语带嘲弄，“我敢说，今天是绝对准确！是不是这样？”他问测向兵，几位部属有的望他一眼，有的点点头，有的朝他笑笑，不用说都赞同他的判断。
“这情报太重要了，”聂晶的眼里灼灼闪光凝望着潘漪，他想潘漪此刻一定忘却了那不愉快的往事，她会感到欢欣的，如果真这样，也不虚此行了。但他的话像是未说完，“咱们今天回去就找厅座呈报。”
“啊，嘿嘿嘿……”寇炫一阵闷笑，“你啊，多此一举。差不多了，咱们去吃饭。”
这顿午餐虽然没有美酒佳肴，也挺丰盛，毛栗子烧鸡、烩三鲜、烤鹅、清蒸鲫鱼，加上野鸭豆瓣汤，颇带一点野趣，主宾酒兴倍增，席间自不免相互奉承、祝愿一番。
饭后小憩片刻，方韬一行便离开侦测总台，正当聂晶驾着吉普驶向大马路时，方韬从前窗远远看见丁宗威驾着一辆摩托从东山镇方向疾速而来，等吉普成直角转往南京方向，他又从后窗里窥见摩托驶向侦测总台。
这下糟了！方韬想，不论是巧合还是有意，丁宗威不会不知道他们来过，方韬油然萌生懊悔，不论刚才的情报能否传到夏雨那里，在二厅，一场新的较量将是不可避免的。
车上的聂晶和潘漪像是浑然不觉，方韬心情沉重，与来时的兴奋适成反差，他一声不吭，像在闭目养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