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少年安然沉梦,腮上通红,惊羡压倒桃花,雪容嫩颜,只怕风儿弹破,倾国身姿倾城貌,一诗一画难抒其美,恍若傲雪红梅一样淡雅的粉唇,一分分落入灯光映染之下,竟似潋滟着娇媚的幻彩,让人不禁想咬上一口。
素喜流连花草间的尹筠,对此种形景自是极为敏感,早已压不住那心底翻腾不绝的异感,亟不可待地欲一探究竟,以便享受软玉温香。
近乎竭力收摄心神,尹筠掬起淡金锦袖,伸出一只膏粱锦绣蓄养而成的金尊玉贵的手,轻落于少年腰间,徐徐解开了那一缕束腰的雪白绸带。
是男是女,验身就知道了。
尹筠正要掀开少年的衣襟,冷不防一道冷喝,毫无预兆地从门口袭至……
“滚开!”
喝声带万钧之力,蓄雷霆之威,清如鹤唳云端,当下凝住了尹筠解衣之势!
尹筠不慌不忙地缓缓回首,只见门口处翩立一少年,清柔的缥色长衫无风自扬,眉锋一段冷冽剑意,恰若秋水破严霜,让人不寒而栗。
各相眄良久,尹筠俊眉挑了一挑,“原来是你,你回来得还真是时候。”
“我从未离开过。”
终不敌少年锋利如刃的眼神,尹筠颦眉蹙頞,苦笑宛然于唇,颇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无奈,“看来到此为止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临去瞥了眼榻上酣梦的少年,尹筠起身款款而去,却在门口被少年横臂拦住,随之一道冷音破入耳鼓,“无耻之徒,你对他做了什么?!”
尹筠了无遽容,转眸迎上少年冰冷的目色,唇稍一味浅笑似有若无,“你不必紧张,只是一点蒙汗药令他昏睡过去了,明早就会醒来。”
“我警告你,离我家公子远点,下次再让我碰到,杀了你!”
“林公子有你这样的随从,真是他的福气,或者,该换过来说……”
少年收臂,漠然直视前方虚空,“与你无关,别再让我看见你。”
“为他好,就不要让他担心……”
尹筠笑红尘拂袖身归去,只余下怔愣如雕的少年,在黑暗中千思流转。
弹指怔忡即逝,冷流云步入屋内,翩然坐于榻沿,拾起少女琼花一般雪莹的柔荑,如珠如宝地捧在颊边,凝注少女的眸底有黯然愧疚之状,大非往日可比,“对不起,飘飞,让你担心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冷流云为少女复系好散开的腰带,又无微不至地盖上绵软锦衾,寸步不离地在床边守了少女一夜,方于黎明之际,消隐在窗外晨色中。
流莺窗外鸣声巧,碧痕啼碎沉香梦,回醒之时,已是朝霞满天。
幽幽坐起身,芙蓉锦衾自身上滑落,我只觉头脑昏沉,若有千钧之重,视线恍惚流转,方见自己竟是坐于榻上,登时惊得我颓意全无!
神啊,犹记昨晚与尹筠对酌醉倒在桌上,怎会睡到床上来?莫非尹筠……
一骇之下,我慌不迭掀被检查全身,见衣物整洁完好,适才长舒一口气。
或许尹筠只是见我醉了,便将我扶到床上睡下,没想到他为人轻慢,倒也挺细心的,还帮我盖好了被子,待会见到他得向他道谢。
洗漱完毕,我即又混迹学子生活,开始磨砥刻厉的一日,卒卒无须臾之间,早间同在书房度过,却是重蹈昨日之覆辙,实在苦不堪言。
饭后下午,乃众学子闭门苦读之时,我却觉屋内空闷,遂携书至空中游廊交汇处的小亭,随意斜坐护栏上,背倚廊柱,右腿自然垂在亭内,左腿慵懒支在栏上,流眄亭下院中落英如醉舞蹁跹,默默咀嚼着一腔孤寞。
不知冷流云今在何处,我独自一人在这陌生之地,倒真有些寂寞难安。
苍穹织满绮罗似的纤云,映得尘世轮廓异样鲜明,日辉由亭外淡淡洒入,少年的剪影勾绘在斜光里,恰似镀了一层梦幻釉彩,淡远了江山。
忽觉耳际扑来一缕温息,伴随着柔语盈耳撩,“在想什么呢?”
一惊拔出我缱绻的神思,回首映入一副近在眉睫的俊靥,顿将我唬的一跳,险些不稳掉落下去,亏得被对方及时攥住手臂,又将我拉回咫尺间。
我瑟瑟往侧挪了挪,笑得极不自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尹筠顾自跃于我左侧,与我比肩坐在雕栏上,侧首托腮笑瞅着我,“我去房间找你没人,恰好看见你一人在这里发呆,有心事吗?”
“没、没事,”我摆手不迭,忽忆及昨夜醉事,不由捻着颊边一绺发丝讪笑,“对了,昨晚的事谢谢你了,没想到我那么快就喝醉了……”
他愕然,“谢我干嘛?昨晚见你醉过去了,我就自己离开了。”
我闻言怔住,不是他将我扶到床上去睡的,难道又是冷流云回来过了?
斑斓的笑影自他眼角眉梢熏染开来,逐渐散逸了整副面容,他徐徐向我靠了过来,却教我不自在地向另侧躲避,直至背抵廊柱,避无可避,他的脸孔犹向我不懈追来,伴着微温的呼吸扑在我脸上,迎面飘来柔腻的轻语……
“你要谢我也可以,不过这么简单可不行,我可不会这么容易满足的……”
一语未终,倏尔一道疾风廊中来,一片绿叶快若流星,出其不意地穿过两人之间,呼啸而去,直直钉入另一游廊柱上,深入漆木中半截!
而一缕乌亮的发丝,正从尹筠倾斜的刘海上脱落下来,轻飘飘地随风而去。
此变来无预兆,去无踪影,却瞬间截住了尹筠的来势,咫尺间他的面上犹有未消的余惊,煞白着脸僵硬回转,映入游廊中长身伫立的少年。
只见冷流云立在两丈之外,左手抱一堆书籍,右手持数片翠叶,双眸隐在额发阴影下,却挡不住肃杀的凌波,“啊……抱歉,手滑了一下。”
这等牵强的解释,令尹筠一时哭笑不得,面上扯着不自然的奇形怪状。
这一眼猝不及防,顿时让我喜不自禁,立时跃下雕栏,三两步奔至少年面前,抬眸觑定他发间的星眸,由衷嫣然地笑开,“你回来啦!”
他微微颔首,随即抬眼望向怔忡的尹筠,砭人肌骨的冷冽目光,令尹筠触之胆颤,只得识相地强笑辞别,“我有事先走了,你们聊。”
目送尹筠的背影消逝在游廊尽处,他方将眸光转向我,“飘飞,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湛然一笑,我即垂眸对手指,嗫嚅低声,“对不起……”
定定地凝着我隐于发影下的黯然,他的瞳孔积淀着廊外泻入的曦光,宛若铺了一层璀璨的金沙,“你并未做错什么,为何要道歉?”
“因为我好像惹你生气了,你不要往心里去,都是我不好……”
“你可知我为何生气?”
“不知道。”
“有人对你图谋不轨,而你却毫无防备,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啊?”我微吃一惊,即又不以为然,“是你多心了吧,还有谁能欺负我?”
“不是你武功高就没事,有些事,防不胜防。”
实在绕不过这个弯,我只得付诸流水,悻悻垂眸撇嘴,“如果你是因这个生气,那我以后小心点,只是你可不可以不要不明不白地离开……”
他的眉尖敛起薄弱的疼惜,恰似有一团暗云沉沉压着,却在过翼间云开雾散,尺璧修手轻落于我肩头,眉梢舒展开一片豁朗,“你不用逼着自己去防备别人,做你自己便好,一切有我,我会守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
我开颜莫尽欢欣,“这可是你说的!”
无言臻首,他眸中衔着耀金的日华,染化一片飒然的愧色,“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让你担心了……”
心中宽慰了好些,我不容分说地牵过他的手,沿廊朝客楼欢悦而去。
秋风冲淡了两日来的抑郁,少年静静窥着身畔少女,流泉般清凉的浅笑拂过眼角,不着痕迹地遮掩了心绪,却不经意泄露出一角幸福的况味。
不知不觉间,少年冰封的心,已融化成了脉脉温泉,流淌在缤纷的秋色里。
“话说这两天你都去哪里了?”
“买书,陪你看。”
“但是也用不了那么久吧。”
“迷路了。”
“啊?居然真被我猜中了……”
她总是相信着世间的一切,他又怎忍心打破她臆想中的美好世界,不懂人情世故也罢,不识人心好坏也罢,她只要一如既往快乐地生活着,他会为她驱逐身边的黑暗,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他会做她一生的守护。
此日下午,冷流云果真言出必行,一直陪我在房内看书,只不过我所阅乃诗词歌赋之属,他所览为兵法武艺之类,却都是顾自潜读。
晚饭时刻,我们二人坐定大厅一隅,日来形影不离的尹筠便未再与我同桌,又径自享受他的包厢,赵凌寒刚至厅内,目光便锁定我的所在,却在与冷流云四目相触之下,又漠然转了开去,行于另一不远处的桌席坐定。
这一餐没了二人的日常侵扰,倒令我胃口大开,难得地饱餐一顿。
想来冷流云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冻死那些要接近的人,让人敬而远之。
饭后,我便携冷流云逛街游玩,一路沿街南下,忽见周围不少游人奔走相告,各执一盏玲珑孔明灯,如水赴壑,不约而同地奔赴城南而去。
着一路人探问,道是今晚乃大慈恩寺的庙会,诸多善男信女都会去祈福,燃放孔明灯便是此庙会的习俗。
大慈恩寺乃长安最雄伟的皇家寺院,四大译经场之一,是太子李治为追念母后而建,后有唐三藏自天竺取经回来担任主持,为安置佛经而建了大雁塔。
此等庙会盛事,我自不容错过,遂不由分说地拽过冷流云,一同随潮而去。
一路上扬幡过会,号佛行香,游人队队踏歌声,士女翩翩垂舞调,更兼诸般杂耍纷呈过眼,佛界清灵与红尘纷扰,交错在缤纷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