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裳花颜扭曲,素手攥得红绫几欲碎裂,咬牙切齿,“你怎么还没死?!”
我丝毫不以为意,信手扶起青霜儿,拍去她浅葱散花裙上附着的落叶绿草,一笑间清淡如茶,鬓边丝绦轻盈飘扬,“咦?你怎么不叫我狐狸精了?还真让我有点不习惯呢!你还是收起剑吧,这个女人不是你能对付的!”
她却是毫不领情,长剑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流光,直指数丈外的红裳,柳叶双眉凝出凛然的英姿,“我要亲手杀了她,你别插手!”
我无奈摇头,浅握住她细腻如凝脂的皓腕,目视绯衣美人,素颜上波澜不惊,“这里不值得你送命,还是交给我好了,你快走,不要碍事。”
“林飘飞,你别太狂妄,这个女人我能收拾!”
青霜儿气急败坏之余,凌空掠起,挥剑而去,还未待接近,便被漫天席地的藤蔓封住去路,其中一条藤蔓有如疾刺,向她胸间迅猛点来!
她身在半空,一惊之际已是不及避让,脸色登时惨白如纸!
我纵身掠去,左手稳稳揽过她腰身,在千重藤蔓中疾穿而过,恰似白云过隙一般,旋身飘落在数丈之外,冷不防内力一震,受创的经脉一齐剧痛起来,恍若被锋刃生生割裂一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却不露分毫。
苏游影的流觞拳便是如此,只要稍动内力,即会旧伤复发,加剧疼痛。
红裳唇色妖娆,自漫天藤蔓中袅袅娜娜地步来,不尽地冷嘲热讽,“林飘飞,青霜儿那么害你,你竟然还要救她,倒真是傻得可笑!”
我举步将少女护于身后,怡然不惧地直视红裳,“我想怎样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红裳护法来管,而且她是被你利用的,不知者无罪。”
“若是以前的你,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是现在……”
她美眸游走我周身,一丝纤细的诡笑,在朱唇边袅袅荡漾开来,眉心那点绯红的菱花印,亦随之鲜活起来,“你呼吸急促,步伐虚浮,身体虚弱之极,想必在青源山庄里受了不少刑,内伤外伤严重已极,随时倒下都不足为奇,我很惊讶你居然还能站在这里,若是现在和我动手,恐怕你很快就要见阎王了!”
我立时心下一凛,袖中纤指不易察觉地攥紧。
糟了!被她看出来了!
这些尚且不说,刚刚为救冷流云,射箭用力过猛,以致臂上伤痕尽裂,眼下正是痛不堪忍,若真与她动起手来,还指不定能否撑住一时片刻。
我淡立月下风中,任青丝柔柔拂过面颊,鬓边丝绦与晶铃共舞,纯白的衣袂扬起几多闲愁,心间纵有千百念头闪过,面上依旧平静似水。
青霜儿瞬时骇然,伸手便要扯过我的手臂,“是真的吗?我爹对你用刑了?”
我迅捷旋身避开,负手将缠满绷带的双臂暗藏雪袖中,对着她沾染焦忧的丹凤俏眸,歪头嫣然一笑,淡化了这份凝重,“没事,你爹那些雕虫小技根本奈何不了我,他太老了,一点力气也没有,还不够给我按摩呢!”
她幽幽埋首,持剑之手垂落身畔,柔荑绞弄着袖口绣着的淡蓝牡丹,神色之间越见愧疚,“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我浅步于她面前,纤纤素手白如雪,纤丰合度,轻如鸿毛地落在她娇柔的双肩之上,“傻丫头,说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怪任何人,而且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但是你也要记住,幸福是靠自己去争取的,以后可别被骗了。”
梦幻月华之中,她抬眸看定我,感激与羞愧,都化作一滴明珠泪,似蕴着流风追月的希冀,又似含着秋月落水的惘然,在天地间熠熠生辉……
“你是好人,我不会再做什么了,我会衷心祝福你和冷大哥。”
这一句出自肺腑,道来真诚热切,却让我不自禁地抽起了嘴角。
见过感激送东西的,还没见过送自己心上人的,况且其他人也就算了,至于冷流云这个死神,我可承受不起,还没那么想不开急着进棺材呢!
红裳已是颇不耐烦,杏花流云水袖盈盈,数道藤蔓带着千钧之力,交涌袭来!
“你们都给我去死!”
我收神敛眸,揽着青霜儿腾身闪避,直至掠出包围圈,方才将她放下,一径笑得毫无阴霾,“你先离开这里,我收拾她了再去找你。”
“可是……”
青霜儿踌躇不定,手肘无意间碰到我腰侧,身体顿时痛极地一阵发颤,我唇边丝丝抽着冷气,不动声色地捂住腰间,冷汗却是淋漓如雨。
在她惊骇目色中,纯白的绫纱上,一朵血红的蔷薇瞬间绽放开来,犹在无止境地扩散,在水月交织的华彩中,美得妖艳,美得触目惊心……
嫣红的鲜血,在莹白的指间汨汨流淌着,化为泯灭不去的深痛心痕……
“啊,你受伤了!”青霜儿掩口惊呼,如花似玉的娇颜,瞬间失了神采,惊惶排山倒海地袭遍她的面孔,“好多、好多血……怎么会这样……”
红裳露出得意轻嘲的笑,玉指卷弄着秀发,“林飘飞,就你这个样子也想跟我斗,你真的不要命了?像这样的伤口,你全身大概有好几十个吧!”
我蹙眉掩住疼痛,猛地推开青霜儿,“你快走,别碍事!”
“不,我不走,我去帮你杀了那个妖女!”
她复又操起长剑,携着凛然无畏的气势,穿透飞瀑水花而去,恰似一道破雾穿云的晨光,破除重障疾逼红裳,在飘洒的清透水光中,晶莹生灿。
我挥鞭卷住她腰身,腕间运力一甩,那道娇小的青影顿时被抛入空中,衣裾四散飞舞之下,疾速越过流瀑断崖,消弭在了浓浓夜色之中。
少女歇斯底里的绝望叫喊,穿透重重云霭而来,响彻云霄,连这飞瀑流泉之音,亦被这倾注焦忧的声音压过,悠悠回荡在山涧上空……
“林姐姐……”
红裳怒视那远去的青影,转而回眼正视我,眉眼间有一缕阴毒毕露无遗,“竟然被你放走了一个,不过,你自己就在劫难逃了!”
我不置可否,淡眼相顾,“你来见青霜儿,恐怕不只是来听她的抱怨吧。”
她面色一僵,唇齿间极是不屑,“不错,我本是来探问天书是否又被她偷回去了,不过现在看来,她根本没那本事,只有可能是你!”
清风明月之中,我回以莞尔一笑,一派风轻云淡,鬓边水晶铃铛悦耳飘响,“没错,是我从你这里盗走了天书,想必刚刚刺杀冷流云的杀手,便是你派去的,你知道天书很可能又回到他手中了,所以想再次抢过来。”
“林飘飞,你的头脑不错,我不知道你如何得知天书在我手中,不过现在不重要了,杀了你后,我自会抢回天书,用不着你担心!”
“很抱歉,你派去的杀手失败了。”
她眸底一惊,终究按捺不住地狠命咬唇,素手横空划过,绯衣如燃云般凌空飘来,携着漫空乱舞的藤蔓,如地狱魔手,排山倒海而来!
温柔似水的熏风,在她雪臂挥舞间,化为凌厉如刃的嗜血狂潮!
我紧了紧手中银鞭,轻轻一叹,无奈迎上笼罩而下的绿幕……
红裳出招迅猛而急切,仿似贯注了全身力量,倾覆了几世轮回的仇怨,漫天藤蔓张牙舞爪,恍若群魔乱舞,将我逼至生死一线之境!
伤势有如游龙肆虐蔓延,伴随一阵阵侵蚀入骨的剧痛,袭遍全身!
我忽觉左腹一阵痉挛般的抽痛,身形微滞间,恰巧被一道天外飞蔓猛甩中胸口,当下再也抵受不住,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坠入飞瀑下的水潭中。
雪白无瑕的纤影,在潭水中拖出一缕柔和的红霞,徐徐延伸向最深处……
冰水侵蚀着遍体伤痕,红雾萦绕周身,整个人宛如在黄泉之畔游荡……
透明澄澈的潭水渐变嫣红,绯红的薄雾以不可思议之速,转瞬扩及整片水潭,一袭被潭水洗净的纯白衣衫冉冉浮出,漂浮在满潭嫣红之中。
红裳凝着水中白纱,步履婷婷,警惕地趋近水潭。
扑地一声,潭水里淡淡的血水突然涌起一道细浪,化作一条凶猛迅疾的赤龙,奔腾而起,顿将措手不及的红裳牢牢卷住,不能撼动分毫。
趁此机会,我蓦地跃出水中,带着剧痛的身子奔逃而去。
御水之术只能控制一时,红裳很快便能挣脱束缚,我必须尽快逃掉。
我此时全身不着片缕,幸得绷带层层缠绕,密不透风,才避免了春光外泄,只那纯白的绷带上,不断有血花嫣然绽放,鲜血涌流无止境。
剧痛连绵而来,风卷残云地遍及漫身,令我汗如雨下。
月染的幽林中,一道轻盈白影在树梢上转瞬即逝,飞叶在身后缱绻飘舞,一路过处,血迹斑驳,在草地上落出嫣红的血线,蜿蜒不尽。
皓月似银盘,洗尽铅华悬云端,照得幽林间鬼影幢幢。
青霜儿慌不择路地奔逃着,心下焦忧似焚,浑然不觉周围的一切。
猝不及防间,她蓦然撞上一堵肉墙,惊惶下抬眸,却迎面映入一副修雅俊靥,面如冠玉,风姿俊雅,月下瞧来犹若梦影,心都似要跳漏了一拍。
月光倾泻了他一身银华,月白衣袂翩翩,玉冠熠熠,白缎轻扬……
这不经意的惊鸿一瞥,在刹那间定格成画!
青霜儿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全身血液腾涌到面上,刹那间烧红了耳根。
“青姑娘,青姑娘……”
那声音微带磁性,听来沁入心脾,终于唤回了青霜儿飘忽的意识。
他身边各有一青一墨绿两道修影,均是气度非凡,竟是名冠扬州的三兄弟!
青霜儿眼眶一热,心中早又五内摧伤,就此扑在白修怀中恸哭起来。
白修霎时不知所措,僵硬地抬着双臂,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