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满腔郁积终化了岩浆喷薄而出,滔滔不可遏抑,我霍然掷出手中香炉,不住地攘袂切齿,“我靠!又怎么了?我不记得欠你钱啊!”
香炉虽是气急下扔出,却于无形中肆肃杀之威,势如破竹地当面袭向少年,却转瞬在他狂风暴雨似的剑光中化为残片,倾洒点点流星如雨。
少年傲然直视,眉宇间的神光冷如冰霜,“你看过这信?”
“看过了,怎样啊?”
“既然你知道了秘密,就留你不得!”
此言一出,我当即愤成青面般若,纠结于世间怎有此般不可理喻之人,少年却已如矫鹰夺天而至,一道剑意若银海生花,惊扰了一树木槿。
我且将身形一侧,错开直取左胸的剑锋,随即纵身凌空翻跃,青丝盈盈乱舞,衣裾翻飞间,纤巧身姿竟似稚凤归巢一般,便嬛飘落浴桶旁。
乍见清水满盈的浴桶,我顿时计上心来,遂将右掌覆于其上,聚体内如潮真气于掌中,引得桶中清水澎湃汹涌,翻江搅海蓄势待发。
倏尔面前银芒一闪,屏风竟被当空一剑劈为两半,即见少年长袖飘洒,一招挫腕弹剑,宛如新月勾魂而来,分分直取我周身各处死角!
我玉掌一翻,霎时自桶中擒出一条出水苍龙,皓腕微微一抖,游离出十数颗清透的水锥,化作层层相叠的螺旋,迎上少年手中的嗜血寒刃。
少年眸中倏忽一亮,竟似有半分喜色涌上眉梢,身形却闪电退跃,剑挑长空欲裂,周身幻出道道剑影,竟将袭去之水形全数格挡开去!
一时间屋内水珠飞溅,晶莹宛若玉殒琼碎一般,洒落了满地潋滟清辉。
因见少年再次逼来,我旋复覆手凝形,却在惊觉间骇白了整副素颜!
木桶中,没水了!
正自惶惶然不知所措,一抹修影已如鬼魅飘忽而至,抬眸撞入一双闪耀异彩的眼瞳,那俊颜上彻骨的冷傲幻灭无影,羽化成唇边的一弧薄笑,分外清爽明灿,恍若含着照彻尘寰的力量,映得他清逸无双的俊颜耀眼若神。
便连素日紧轩的剑眉,亦在一展间散尽了所有阴翳,犹如月出云晓般灿然!
此般千载难逢的笑色绽于他颜,真真教我措手不及,登时如入太虚幻梦,情不自禁地迷失在那如画神情中,满室水晶帘动,如心间幽梦几回。
原来,他笑起来竟如此好看……
失神凝顾了他寸晷,我倏忽恍然梦醒,紧随一种惊雷般的惶遽火然泉达地涌袭全身,惊得我连退不迭,待揉眼细看,方始确信并非幻觉!
没想死神般的他竟也会展现笑颜,莫非是他杀意涌现,欲将我切成碎片?!
却见他凛立满室盈动的水光中,素日冷寂的神情化为云纱般缥缈,春雪消融便似温暖氤氲在眼眸,“是你!那天在雾灵山涧的人是你!”
此句轻轻道来,于我却如雷霆骤降,瞬睒震散了满心迷雾,当即惊兔般后跃,颤手戟指惴惴道,“你、你这个混蛋,你都看、看到了?”
原来那日沧澜暗示另有他人偷窥,那个人竟然是他!
少年只一笑不肯言,利落收剑回鞘,继而踏着满地清华流逸而来。
我只觉羞恼无以为甚,一双乌眸瞪成了两颗炯炯铜铃,怒欲嚼齿穿龈,“算了,我们一人看一次,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他笑意眼中绕,无方掀起一身风采,“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东西交给你了,告辞!”
慌不迭道完这句,我便由窗中翩然而去,窜跃在拔地倚天的重楼之上,迅疾如雷腾云奔,犹若身后有厉鬼紧追一般,顷刻便纵得全无踪影。
夜凉如水透薄纱,湖上氤氲着淡白若无的轻烟,一弯新月斜于东天群峰之上,柔态含情,如同画眉勾勒一般,婉转江流在芳甸上柔拖一带清霜。
水岸萤火舞流光,凉风自湖上袅袅卷来,拂得依依杨柳招展生姿。
我闲步于湖畔柳岸,任凭月华染白纱,手挑一截葱翠的树枝,一路星辉,半路惆怅,撩拨着踏足处的草地,惊飞了一颗颗圆润石子。
真郁闷,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山庄的少主竟也会偷看,就算是在外面也该回避一下,天下男人果然一般轻浮,最好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他!
连云山庄素以超绝剑术著称武林,那天与冷流云一起的少女便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青霜儿,地位仅次于连云山庄的青源山庄大小姐,两大武林世家素来交好,他们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是以此桩联姻倒是珠联璧合。
素闻连云山庄少主俊美不可方物,更兼有卓绝武艺,是所有江南女子的梦中情人,只可惜人家从小便订有亲事,众少女也惟有望洋兴叹。
青霜儿嫁给他恐怕没好日子过了,整天对着一座冰山,闷也闷死了。
我驻足于湖畔,看不尽水月霜天流,晚风随月光徜徉在身上,撩起一帘幽思。
正失神寄目山水中,不防一双修臂自身后缠上腰际,柔拖一缕暗香来,紧随一缕磁性魅惑的男音在耳畔徐徐染开,“这么久不见,想我了没?”
蓦然惊醒间,我回首顾眄,萤火盈盈照过君颜,那邪魅如画的眼角眉梢随风映眼,竟似比那夏日骄阳更为耀目,宛若要将彼此融化一样。
苏游影!
他竟也在苏州?莫非也是赴武林大会而来?往昔传言圣天教从不屑参加正派的武林大会,可为何这次会破例而出?
不易自怔忡中回神,我当下奋力挣扎,却怎堪他双臂环箍的强势之力,不能撼动分毫,只得垂头作丧气状,“我劝你最好放开我,虽然我不会排斥你,但不代表我不在乎你对我无礼,你要是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紧拥着我立于湖畔,下颌轻搁在我肩头,只一笑销魂烟花里,“小丫头,我知道你不敢,否则后果会很严重,你将无法承受……”
我不易察觉地颤了颤,身上当即凉了大半截,心底对他的隐隐惶惧又被强行拽了出来,却又唯恐他察觉,立刻便驱散得了无踪迹,转而一把把薅着枝上的翠叶,巴三揽四以掩饰心间忐忑,“喂,苏游影,你多少岁了?”
“第一次听见你叫我的名字呢,怎么会这么问,飞儿?”
乍闻这饱含柔情蜜意的称呼,我但觉一阵肤粟股栗,信手将被剥得光秃秃的枝干扔入湖中,将白日的事已付与度外,对月摇首笑凄凉,“因为你那么强大,如果用力量来保持年轻,岂不是活了很久了,是老妖怪了吧!”
“对啊,我都三百岁了呢……”
犹若迷醉的呵气熏在耳边,化作浓情佳酿渗透入肌肤,却惊掉了我一身疙瘩!
三百岁?!
他竟能活如此之久,莫不是吸血鬼,他那惨绝人寰的俊美远超血族资格,又兼有神秘无穷的力量,若言他是吸血鬼,我倒是半点怀疑也无!
甫思及那尖利的獠牙,我立觉如芒刺在身,后颈处若有阵阵寒意侵袭,生怕他一时忍不住,对着我脖颈“啊唔”一口咬下去,把我也变成同类。
恍似觉着了我的异样,他侧首流眄,不解之状,莫可言表,“你怎么了?”
不自在地在他怀中挣了挣,我不尽尴尬地讪笑两声,揉捻着紧缚腰间的墨色广袖,不免笨嘴拙腮,“你可以当我的曾曾曾曾曾曾爷爷了,我以后还是对你尊敬点,毕竟那么老了,搞不好哪天就去了,呵呵……”
宛如梦呓的轻笑在耳畔响起,他玉指轻捏我脸颊一记,附耳浅浅低笑,“你真有趣,我骗你的,二十二岁而已,怎么,怕我吃掉你吗?”
哇?假的?我还以为有什么方法可永葆青春,害我白激动了一把!
“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在外面沐浴了,被占便宜就不好了,让我看见就算了,一定不能让别人看见,”他的目色落向湖畔芦苇荡中飞舞的流萤,夜瞳幽渺恍惚,似沉浸在梦幻般的意境中,“不过,那时候的你,真美……”
闻言一怔,我霎时化作没嘴葫芦,双颊在水月交织的清辉中五色幻变,终不胜肺腑间汹涌澎湃的羞怒,猛然提起右足,狠命踩在他脚上!
他如碰针毡般倏地松开我,双手捧足连跳不止,眉眼几乎拧成一团麻花,故作痛苦不堪状,“想不到你看起来那么可爱,居然这么狠心!”
心计得逞,我不禁分外喜悦,傲然偏头叉腰,仍有一桩愤懑难息,“无毒不女子,你没听过吗?这是常识!谁叫你偷看我的!”
“我那不叫偷看,而是光明正大地欣赏!”
“你还敢说!”
斜眼觑见他犹自弹跳不绝,我不禁幸灾乐祸地拍起手来,且见他披一身似雪月华,如同雪山冰雕一样,黑袍随着夜风动如幽魅,邪美绝伦的俊颜在起伏的发线间隐现,连清夜月光都为之神迷,亦教我不由自主地怔住。
他敛了滑稽行迹,款款步于我身前,俯首贴耳道,“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骤然梦醒无影,我方觉失态已久,一时间全无方寸,绞弄着袖里素手纤纤,闷闷的垂头自审,“才没有呢,你不要自作多情……”
绯薄红唇,微启勾魂,宛然一弯魅惑弧度,掀起怦然心倾动。
他掀开我颊边发帘,在晶莹玲珑的耳垂上落下一片轻吻,几番温存溢唇稍,“不管怎样,你是我唯一的温暖,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我登时一惊三退,抬眼却触及他眸底一闪而逝的异动,不免身上一寒,扰乱了心间思绪万千,不知所措之下,转而如羽鹤般飘然一纵,落于湖畔杨柳斜枝上,抱膝低首而坐,只觉似有万般滋味萦绕心头,不知何处排遣。
日后可如何是好,我对苏游影别无他心,亦不敢有所情愫,毕竟他是那么强大霸道的人,与他纠缠必会受伤,我又该如何逃脱?
湖畔一抹黑影飘摇,起落之间已比肩就坐我身畔,他睇观着我的侧颜,仿佛陷入了梦回的迟疑之中,“飞儿,怎么了,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