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者无不悚然动容,李莲忆亦攥着泥人翘首侧盼,玉惨花愁尽显担忧。
我挥扇挡势,闪身避气,谈笑间兔起鹘落,“姑娘,你要小心点,你砍到我倒没什么,可别伤了他人,否则你要被家人训斥看管的!”
她丹凤眸中凝满万方怒光,嬿婉回风态若飞,绛唇翠袖之间,剑随影荡,斩尽金风无情碧,惊起河中孤鹜齐飞,街旁不少摊位皆毁于剑下。
逐渐收起玩性,我不欲继续纠缠,折扇一展,挡住侧取太阳穴的剑尖,趁她未及收势之前乍然一合,夹住剑身,迎着她惊惶的目色,蔓引株求推至剑柄处,翻扇一挑,铮然一声清响,长剑竟脱手飞出,高高抛入半空!
少女不防足下踉跄,娇躯一晃,便要往后跌倒,我及时左臂一舒,稳稳揽住她如柳纤腰,长剑落地的脆响声中,低眸对上她惊慌的翦眸,笑开温润一线,“姑娘小心,可别摔伤了身体,否则在下可万死难辞其咎了!”
一瞬的怔愣下,她猛地推开我,抱着身子连退不迭,眼波处的羞愤之色尽露,“臭小子,你、你居然敢对本小姐不敬,我、我不会饶了你!”
我故作无辜地耸肩摊手,随即负起左手,含笑向她游衍步去。
这一惊非同等闲,她吓得急退一步,“你、你干什么?你别过来!”
我置若罔闻,步履翩跹,折扇一下下漫然点着脑后,好整以暇地眇视着她。
想我扮男装时堂堂美少年,可谓是少女杀手,魅力无人可挡,她竟对我无动于衷,可着实让我遗憾不已,莫非她已有了意中人?
少女银牙一咬,再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向我拳脚并施而来。
我足下凌波微步,左侧右闪,游移于拳风脚影之间,左手后撤蓄一分内劲,霍然拍出一道旋风掌,迅猛直中她胸口,将她击得倒飞出去。
眼睁睁地目睹少女狼狈跌落马旁,我即又如无事人一般,继续潇洒前去。
少女惊骇欲绝,连连向后挪退,瓜子俏脸涨满羞愤的红潮,转而望向马上的少年,指着我哭腔哽咽,“冷大哥,他欺负我,你帮我杀了他!”
少年霜容未改,墨染冰封的黑眸转视向我,右手徐徐移至腰侧剑柄,银霜染就的雪刃微微清吟,透出慑人的寒意,坐下白骑亦为之躁动不安。
少女已急得粉泪婆娑,屈意央告道,“冷大哥,你快动手啊,你答应伯母要好好照顾我,我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能看着别人这样欺负我!”
我心下顿时漆桶底脱,料定这少年乃她意中人无疑了,却不知为何总袖手旁观,于是仍顶着少年冷冽的目光渐行逼近,终究立定少女面前!
隐约之间,似有松木淡香自少年身上散逸而出,清凉直沁入鼻端心肺。
少女撑坐在地,瑟瑟仰望着我,惶遽畏缩之态,神似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
此际道旁观者俱噤口不言,四下沉寂若夜,我不受此凝重压抑,依然怡笑自若,俯身缓缓趋近少女,眼见着我的身影逐渐将少女笼罩,她的面色变本加厉地惶恐,遂又在日光下伸出雪白的柔荑,一分分地向她凑近。
少年漠视我的一举一动,幽眸敛聚寒霜万顷,于阳和之候,肆肃杀之威,被风鼓起的长袍时而拂过身侧,周身弥散的凛冽剑意罩定我全身。
少女满额珠汗荧荧,终忍无可忍地闭眼大呼,怖惧尖叫响彻整条街道。
隐下唇边微闪的嘲讽,我落手于她身边灰熊布偶上,飘垂的缎带亲昵拂过她的姣花玉容,漫然拾起布偶,复又站直身子,归还她一片阳光。
待她小心翼翼地睁目顾盼,登时便怔愣了整副俏容,所有的骄横跋扈都雪溶冰消,惟独羞赧之色久浮不退,在众人释然轻笑声中越聚越浓。
俯身睇观她满面窘迫,我优哉游哉地摇晃着布偶,“我说姑娘,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只是想为那个差点被你撞死的男孩捡回他的东西,你怎的拼命阻止我,莫非和这布偶有仇不成?还是说……”我露出一丝暧昧的调笑,俯首贴在她耳际,梦喃轻语,“你是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希望我对你做什么吗……”
“你,你这个流氓!”
她怒极间再不顾闺秀形象,蓦然抬起巴掌,便朝我的脸狠狠刮来!
我但勾唇一笑,一跃而至十丈开外,将布偶递还给道旁久候的男童。
男童将布偶紧抱怀中,抬首笑出一脸灿烂无邪,“谢谢漂亮哥哥!”
少妇尴尬致歉之余,谢不释口,随即带着男童远离了这场繁剧纷扰。
我回身眺向道中两人,却是罕见地肃容正色,“以后在外面小心点,性命攸关,不是闹着玩的!每个人的生命都很重要,无论谁受伤或者死去,都会有人替他伤心难过,是任何东西也弥补不了的,二位连这个都不懂么?”
少女灰溜溜地埋首,少年眼中一片冰寒,握剑之手微微松弛。
无视二人的异色,我携过道旁呆立的李莲忆,洒然反向而去,众观者笑过之后亦渐渐消散,街上又复初时宁静,不乏小贩无奈收拾烂摊子。
待行入河上石桥,一直静默如水的李莲忆突然掩口娇笑,花枝乱颤间,惊响了发间星缀璎珞,“林姐姐,你好厉害哦,刚刚那个女孩一直误会你,以为你要对她做什么,结果都是她自己瞎紧张,那样子好好笑!”
我亦不禁扬唇笑开,将折扇在指间玩转,“谁叫她那么蛮横,这是她自找的,这次在未婚夫面前出丑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我也不喜欢那个少年,他的表情好可怕,简直比冰还要冷,看见自己的未婚妻被欺负,都不出来保护她,希望以后不要再遇见他了。”
我扶过朱漆雕木桥栏,略一踯躅,托腮沉吟,“也是哦,他从始至终都是冷冷酷酷的,没有说一句话,你说他会不会是个哑巴啊?!”
“不知道,也许吧。”她攒眉思计无果,转而垂首捻弄着泥塑。
挥开盘桓在脑中的迷雾,我以折扇点着后脑,侧首笑顾少女侧靥,“走,姐姐带你去吃苏州有名的烤乳鸭,那味道一定让你终身难忘!”
她抬首辗顾,花容笑绽,“嗯,林姐姐真好!”
淡淡日韵,细细风疏,江汉无声流素波,一艘淡月小船漂在河中,宛如篆刻在鸾镜上的珠玉,随风轻拂过江水,淡笔勾勒出一道柔和涟漪。
小船两侧水墨帷幔轻扬,三道身影若隐若现,帷幔一角被一柄玉骨折扇挑起,隐现一袭月色般的潇洒修影,正观眺船外别具一格的景致。
船中置一架紫檀雕螭矮几,上置一方凤翅踱边棋盘,取淡韵绘成遗世标格,其中黑白双子千变万化,在方寸之间对垒肃杀,一步一惊心。
慕容清玉指携子落局,对白子围追堵截,笑里春秋多少流光,蕴含着尘世间最纯净的悲悯,“四妹,为什么最近都没见大哥了?”
“都说了大哥重色轻友,还不就是带着李莲忆游山玩水去了!”
我落子于一星位上,一着暗目恰如黑云压城,局面转眼成天翻地覆之势,瞬间消融了那抹凌厉之威,黑子随即危机四伏,转成强弩之末。
“大哥当真是痴情人,近年来虽有无数少女倾慕于他,他却一直没有动心,难得找到喜欢的女孩子,我们应当祝福他们。”
黑子横空出世,瞬将局势化险为夷,反成上风之势,逼得白子四面楚歌。
“当然喽,都是你四妹我的功劳,看我多厉害!”
白子利落下盘,一招出神入化的尖封,立时转危为安,又借敌成之势反袭攻略,所向披靡,指间烽烟棋里轻狂,逼得黑子节节败退,行将不敌。
他执子之手触电般凝固棋盘上方,手指轻掠鬓边发丝,清瞳闪动间,别有一种幽静脱俗的神韵,“四妹的棋艺越来越厉害了。”
素手落盘,逐一提出无气黑子,收入竹绘青花瓷棋盅,我叹得满殇无奈,“还不是你们给逼的,否则我才懒得学什么琴棋书画呢!”
幽船棋罢,他收回手中黑子,忍俊不禁,“四妹这么聪明,不学岂不可惜?”
我只得付于无可奈何,心眼甫一溜达,转而抬眸浅笑,“话说三哥可有意中人,要不要四妹我帮你撮合撮合?”
他一怔,转视船外茫茫江水,淡吐衷肠,“有,只是她一直没发觉罢了。”
我颇觉意外,双手托腮觑着他,“是谁?我认识吗?”
“认识。”收回目色,他端起琼浆满泛的玻璃盏,轻啜漫饮。
我顿时豁然雾解,双手一拍棋盘,清脆珠落的响声中,自雪梅绿闪缎大坐褥上倏地站起,俯身倾注眉睫之间的俊容,“是李莲忆还是神羽薰?!”
我们所接触的女子中,较为熟悉的便只有此二人,想必非此即彼。
他当下僵硬石化,继而蓦然侧首,一口清茶噗地喷落船板上,绽开点点暗红花晕,回眼解释不迭,“不、不是,四妹误会了,怎么会是她们!”
“那会是谁?”
我茫然坐回锦褥,白修望着船外桃花水里游鸳鸯,但摇首叹浮世梦三千。
慕容清以绢帕拭去嘴角茶渍,脸泛芙蓉红霞,“四妹,我……”
目光流转间,巧见河上石桥中人影缭乱,熙熙攘攘,掎裳连襼,我立时疾扑到白修身畔,扶船指向人声频密处,“二哥,那是什么?”
只见河道上横跨一座连拱大理石桥,宽达五丈有余,两侧以松木桥栏为护,丹漆被熠熠金辉照耀得极为鲜艳明丽,恍若要流将下来一样。
此时桥上人头攒动,簇拥着中央一座朱红圆台,台上凌空架起一丈高的跷板,折中处以支架托着一个金盘,盘上置一柄红绸绑就的宝剑,两名侠士正于跷板上交手抢夺红绸,引起台下阵阵喝彩,伴随着掌声雷动响彻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