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凝肃怔然,那般惊骇的场面,光是臆想,便足以被梦魇缠身。
尹筠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身上,眼中潆洄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但是凤凰城主并未进攻,只是领着苗军在城外静候,我们也未敢出城迎战。”
我愕然抬眸,目间不免疑惑,“他在等什么?”
“他要我们……交出林姑娘!”
这一言沉重道来,犹如万马齐喑中,凭空落下一道惊雷,却是比先前任何真相都令人震颤,将众人凝滞的面色,陡然间染上了窒息般的惊骇!
不顾众人阻拦,我策马疾奔至巫州城门,登上巍峨的城墙。
只见城墙上下立满了士兵,皆是银甲红衣,手持长枪,密密匝匝如凝铅云。
守城禁卫在朱潇示意下,纷纷向两侧退避,从中让开一条道,只那千姿百态的面孔,却无一例外地覆上了死灰一样的绝望,与马革裹尸的决心。
城上驻守的赵凌寒见我前来,眸中微波频闪,终是悄然抑住了。
人影幢幢间,我穿过千重禁卫,迫不及待地向奔至城墙前方。
从城墙上向外纵目眺望,但见荒野万里,千万苗军整齐列队于城墙之下,枕戈待旦,逼城欲摧,浩若烟海,连绵延伸数里,骇人望之心惊。
而在千军万马的最前方,一道青影驻马而立,寒衣声声,剑气霜风,只飒然清扬的一眼,便觉有无形压迫逼仄而来,直令人遍体生寒。
那是一个年轻的少年,五官标致绝美,冰肌玉骨,清冷冠绝天下,一身青衫飘逸飞扬,清爽帅气的短发被风凌乱,尽显无与伦比的冷傲。
他腰间一柄绝世赤霄,火红晶莹,如炎如煌,映日生灿。
他的身后,即是除银翘之外的四名巫师,皆是驻马而立。
两人的视线,穿过满城烽火狼烟,在这金戈铁马之中,静默相对。
一世尘归土,凭栏望,见满目烽烟恸穹苍,且锁眉临风独思量。
沧浪幽澜,谁弈河山万里,听风声鹤唳,忆千年如昨。
我自城头遥望着他,烈风呼啸过耳,扬起幽蓝轻盈的衣袂,清澈无瑕的银白长发,在周身轻舞飞扬,被清凉的天光染上了淡淡白霜。
城墙上下皆噤若寒蝉,仿似有无穷阴霾笼罩,将气氛渲染成凝滞的死寂。
轻轻地,我淡启唇瓣,以内力将声音传出,“逸儿,收手吧。”
声若钟謦清灵,自城墙上空千重落下,倒真宛若潮生潮落般起伏不定。
他的身影在荒野风烟中朦胧,面容清冷如雪,“师父,跟我回去。”
此话从城下遥遥传来,却胜似焦雷炸过耳畔,惊得楼上众人目瞪口呆,千百道视线齐刷刷向我扫来,夹杂着震惊、疑惑、愕然,不一而足。
众人浑然不可思议,未料这苗军反叛的首领,竟会是我的徒弟!
更未料,他此番劳师动众,竟只是为了将我带走!
我静如玉雕,遥相顾盼,“如果我跟你走,你能否退兵?”
舒亦枫俊靥微煞,蓦然转首望来,决然不疑,“我不准你去!”
冷流云手握腰间剑柄,目光灼灼,凝定在我雪白的面容上,“飘飞,你不能去,大不了我拼死一战,与他玉石俱焚,也绝不要你委曲求全!”
我凝然回视,不容置疑,“我说过,我要去阻止他,所以,不要阻拦我。”
两人霎时愕然,缄默无语,只凝注我的眸光流转不定,朱潇与白修径自叹得湮雨缥缈,仿佛预见了,这一场难以化解的乱世情殇。
流萤静静地挽着我,顾盼无言,水碧额发掩映中,一双青眸忧色流泻。
城墙上众人皆提心吊胆,额现微汗,心中微微纳罕。
我强自镇定,暗暗攥紧纤纤柔荑,眉目泛出凛然之色,“若是你不答应,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与你抵抗到底,绝不会让你伤害这里的人!”
寒逸持缰驻马,发线凌乱之中,面容清绝雪莹,一双寒冰黑眸浓若点漆,定定地仰首凝望着我,仿似在这眼神之下,千军万马都要败下阵来。
斯须,他启齿如幻,“好,我答应师父。”
其声冷如玉石,清如凤鸣,历久而不散,方圆百丈尽收耳中。
满心焦忧沉淀下来,我轻轻呼出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卷,款款递予朱潇,“大哥,这是阴阳蛊阵的布阵图,希望你能尽快找到破阵之法,只要蛊阵一破,凤凰城再无守护,便能轻而易举地领兵攻陷了。”
只要凤凰城一破,攻陷苗军的老巢,便是天朝胜利之时。
朱潇小心翼翼地收起羊皮纸卷,眼中浸透着悲伤的愧疚,“四妹,对不起,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最后却没能保护好你,都是大哥没用!”
我浅浅地歪头一笑,驱散了满城阴霾,“大哥别担心啦,我又不是去送死,他是我的徒儿,不会伤害我的,或许我能劝他放弃叛乱呢。”
千军环绕之中,我两手徐徐探出,分别握住冷流云与舒亦枫的手,不顾他们满面惊异,敛眸沉声,“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
我倏然从城墙上翻身跃下,遍身绫带随风飞扬,宛如欲诉不能的心事。
青石城墙之上,遥遥传来两人深切的呼唤,转瞬淹没在天际云霭之中。
我轻如飞羽地落于城墙下,静对千万苗军,素颜清宴如初。
寒逸缓缓御马而来,健臂一展,将我抱至马上,轻轻横搂于怀中,继而垂眸睇向我,面上不见半色波澜,“师父,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你为什么要用法力伤人?”
他冰雕玉琢的俊靥上,浮起了几许恍惚,“我只是,想找回师父。”
我怔住,转而黯然魂销,“你不该这样。”
“徒儿只是随心而为,师父无需过问。”
他霍然调转马头,徐徐驶入城外静候的苗军,穿行在千军万马之中。
我静谧地躺在寒逸怀中,瞻瞩渐行渐远的城墙,依稀目见了满面恋恋不舍的冷流云与舒亦枫,以及担忧不尽的诸人,心下徒留一片悲凉。
再回首青史黄土一抹,江山似云烟过,烽烟将东风声声湮没。
寒逸领着浩荡的军队折返而去,恢弘巍峨的城池,逐渐在身后消弭了轮廓。
相顾无言
寒逸带领苗军主力回到船舰中,各处作战的苗军亦逐渐撤退,返回船上。
数百雄伟的战船,在沅江上徐徐航行,沿着来路返回。
我在船上终日闷闷不乐,寒逸本就沉默寡言,只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浑浑噩噩间,不知不觉便过了四日,于第五日清晨回到凤凰城。
正值天色晴朗,万里无云,在全城百姓迎接下,船舰驶入凤凰城,沿着沱江而入,泊在城中偏僻一隅,军队也已安置妥当,留守城中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