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摸了摸长满胡茬的下巴,若有所思,“话说回来,几月不见,兄弟你怎么这副打扮,难不成去苗疆参军了?”
因出行匆忙,未及换装,此刻我仍是头戴布帽,缠头的绷带隐而不现,身着深蓝苗族布衣,脚着革靴,腰挂月牙弯刀,尽显苗族武士之风。
我无可奈何地摆摆手,“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他倏然勾过我的肩膀,毫无拘泥之态,转身向主厅走去,一吐素日来知己难觅的苦水,“自从兄弟走后,老子死活找不到喝酒的对手,都快闷出鸟来了,走,我们先去大喝一场,不醉不归!来人,备上五十坛高粱酒!”
我尴尬地笑了笑,轻轻挣开他的手,抱拳埋首道,“对不起寨主,今日恐是不能如寨主所愿了,实在是事态紧急,我们还是言归正传……”
辰溪位于南篱寨西南方,凤凰东方,巫州北方,亦是两地水路必经之处,均位于沅江支流上,船队到达辰溪需两日,也便是出发后的次日夜晚到达,而从南篱寨快马赶至辰溪需一日半,这样也足够秦龙做好准备了。
南篱寨的事筹划妥当之后,幸得有朱雀为伴,我遂又飞至巫州与朱潇会合,趁冷流云不在的空隙,悄悄告知了他我的计划。
朱潇亦觉此计甚好,但因太过危险,亦是担忧不绝,直到我百般保证,他才臻首应允,而应我的请求,他未将之告诉冷流云,以免其出手阻拦。
再次潜回船中时,已是傍晚时分,战船已驶出沱江,进入沅江干流。
自回船的那时起,我便奔波于各船只之间,不为人知地进行秘密行动。
夜静,云淡,桨声灯影流连处,青杏尚小,何时红了樱桃。
第二日夜间,弦月当空,出战的船队已驶入辰溪,向巫州航行而去。
沉寂的暗夜之中,忽而凭空响起一阵号角声,伴随着松明四起,惊呼声声,继而人影缭乱,不移晷间,整个船队便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行军布阵图。
一片沸反盈天中,一个将士打扮的人急冲冲闯入主帅船舱,跪地恭谨道,“禀告城主,刚接到急报,最前方不断有战船受损,导致无法正常行驶,后方船只不得已停滞等候,各船正在抢修,但情况并不乐观!”
“机房中有何异样?”
一个不愠不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却似带着无上威仪,令人肃然起敬。
虽未亲眼所见,却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关键,足见此人睿智非同一般。
“机房中的轮舵及周围机关严重损坏,以致战船无法运行!”
将士一言未毕,但闻脚步匆匆,又有一人揭帘而入,单膝跪地,汗落如雨,“禀告城主,前方又有三十艘船受损,到目前为止已达百艘!”
端坐案前的,竟是一个异常年轻的少年,身着青色苗式布衣,却尽显不凡风姿,腰间一柄长剑,在缥缈萤爝中霞光流转,绝非凡物。
他手持一道兵书,处变不惊,“可见过可疑之人?”
“回禀城主,机房中的守卫一直寸步不离地把手,并未见敌人潜入。”
“修好战船需多久?”
“因损坏严重,完全修好至少需要……五日!”
少年放下兵书,倏然振衣而起,颇显大将风范,“传令下去,损毁的所有战船立刻换上备用机械,后方船工赶往前方支持,此事绝非一人力所能及,即刻派人在附近搜查,若有可疑之人,定要不遗余力地捉拿!”
“是!”
伏在二层地上偷听的我不禁蹙眉,殊不知他们深谋远虑,竟带有备用轮舵,这位城主果非等闲之辈,虽无法目见,但从声音可知他年少非凡。
这两日,我暗中潜入前方百艘船舰的机房,并在轮轴上动了手脚,只需由水中拉动我设在船底的机关,便能一举破坏轮轴,让船只无法航行。
一旦前方船舰停滞,后方受阻,亦无法前行,便可阻止整个船队的前进。
倘若仅凭我一人之力逐一破坏,很可能仅两三艘之后便会被发现,他们有所警觉,定会全力阻止轮轴继续被毁,剩下的机关便无从启动,因而我只能从南篱寨借出百名熟悉水性的高手,同时启动机关,对方才来不及阻止。
眼下看来,南篱寨的人已经得手,若无意外,他们应能从水下顺利逃脱。
战船结构极为复杂,构造严密,要想毁坏整艘战船几无可能,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拖延时间,好让朱潇充分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
虽未料到他们有备而出,但拆卸及安装恐怕需一两日,也算未白费心机。
更重要的是,我可以趁他们混乱之际,来实施我真正的计划!
我在原地侧耳倾听,静观其变,直至诸人皆散,少年城主亦随人赶往前方视察,船舱中空无一人之时,我方才起身行动。
我于窗口探头下望,只见两人守在船舱外,遂以石子引开二人,身轻如燕,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跃入舱门,顺利地躲过了守卫视线。
环顾一周,确定别无他人之后,我便掠至案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羊皮纸卷,顿时纸上的万里江山、旌旗标注,在萤爝中宛然在目。
这,便是他们的行军布阵图!
一幅图纸,便可知晓他们作战的总筹划,亦是整个战场胜败的关键所在!
只要将这个带给朱潇,他便能未雨绸缪,事先筹划克敌之法!
我急忙取出纸笔,照着图纸全神贯注地临摹起来,不敢有分毫偏差。
船舱外混乱一片,我亦是烦躁不已,又不能将图纸偷走,否则他们一旦发现,便会改变作战计划,迄今为止的一切努力都会变为徒劳。
一念之下,我越发心神不宁,早知如此,我便应把照相机带到唐朝来,一拍了事,而且精准无误,也不必如此费心地一笔笔勾勒出来!
我正绘得聚精会神之时,却忽觉一阵剧痛袭入大脑,不由颓然坐倒在案边,扶额喘息,猛力甩了甩头,越觉头痛欲裂,不可自拔,紧随着四肢开始僵硬颤抖,渐渐地,整个身体竟变得麻木绵软,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心道不妙,这应是蚀月蛊,短时间内会让人身体麻木,无法行动,不出一日便会全身瘫痪,随即慢慢融化,痛不欲生,最终死得惨不忍睹!
此种蛊毒无色无味,极难察觉,能炼制成功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毫无疑问,我这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我伏在案上动弹不得,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舱外卷入,下一瞬,便有一群苗族武士将我团团围住,举兵相向,弯刀在烛光中凛然生灿。
我暗暗咬牙,心下渐生寒意,今日怕是逃不掉了。
一个颇有将领风范的人俯视着无法动弹的我,眉眼间杀意勃发,“没想到那小巫师的蛊毒还真管用,来人,给我把他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