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生不祥预感,忽闻身畔传来细碎之音,却是来自流萤腕间,只见那几只银镯急切相碰,在月华中闪烁不定,仿似在向主人传达着什么。
“咦?”
我纤眉一凝,“发生什么事了?”
流萤以指轻触下颌,面上浮起了几丝迷茫,“是巫祝在召唤大家,对不起了,师姐,流萤不能陪你了,要先离开了……”
我轻轻掠了掠她细碎的额发,回以嫣然浅笑,“你去吧,千万要小心。”
她笑得清灵纯洁,紫衣清丽云飘摇,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目送流萤离去,我疑窦频启,坊中乍然响起的惨嚎,瞬间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心下一惊,霍然回望工坊,殊不知,便是在下一瞬,我将看到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之象,足以让我之后数十个日夜,皆被恐怖的梦魇缠身!
惨叫声乃是出自天朝士兵之口,只见他们被强行灌入药汁,面色痛苦不堪,随即便是手起刀落,寒光乍现之下,一排排的人已倒在血泊中……
鲜红的血,肆意淹流,渐渐充斥了整个双目……
我静静地伏在飞檐上,黯然别过头,不忍目视,心中万千悲愤恨不能发,却仍死命忍住,双唇被咬出血丝嫣然,心痛犹如被千刀万剐一般。
纵使我多么不忍,始终不能现身相救,不能因一时冲动害了更多人。
即使我能将他们从这里救出,也无法带这么多伤者逃离机关重重的月谷,机关之中又不知会有多少人丧命,终究难逃一死,更会连累流萤。
倘若不能将消息传出去,加以戒备,不知又会有多少人神秘死亡……
不知流萤看到此情此景之时,心中又该是何等地难受!
惨叫声此起彼伏,在耳边回荡不绝,频频摧残着我濒临崩溃的理智。
不知不觉间,晶莹剔透的指甲,已深入青瓦半寸!
他们既要给士兵喂蛊毒,却又杀了他们,究竟意义何在?
直到最后一声惨叫在夜色中幽幽而散,我方才鼓起勇气,复又抬头窥睹里面,却在刹那间,有如天降惊雷,惊煞了满面素容!
只见那些死去士兵的身体,竟呈现出微妙的变化,原本正常的皮肤,缓缓变幻为诡异的青碧色,汨汨流出的血液,亦渐化成幽绿,随即逐渐止住……
那毫无生气的尸体,竟突然睁开了双眼,血红闪亮的双眼!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霎时骇色满面,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诡异的发生……
所有死士陡然长出尖锐的獠牙,仿佛狂性大发,对月怒吼,面孔狰狞可怖,胜似凶神恶煞,若非被五花大绑,恐怕早就噬人吸血了!
我惊骇若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灌头顶,冷汗登时如泉涌出!
好可怕的蛊术!
竟能将活人瞬间变成毒尸!他们要用这些毒尸做什么?
乌烟瘴气之中,一道纤影袅娜而入,眉心菱花灼灼,乌发斜绾,红衣似血,长裙拽地,半截水袖轻扬,裸露的上臂莹莹,冷艳风情如旧。
我倏然一惊,红裳?她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一个灰发老者迎了上去,向红裳施以苗族以示尊敬的手礼,毕恭毕敬道,“护法来得正是时候,属下正好有事禀告。”
我忽而忆及流萤所言,道是巫祝有两名护法,均为女子,除了巫祝之外,她们的真名不为外人所知,不料其一便是红裳,难怪上次她阻我救云隐!
红裳却并不领情,嫌恶地瞥了眼满地毒尸,于庭中站定,颇为不耐烦道,“巫祝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了?这些怪物能不能用?”
老者抚了抚灰须,面态踌躇,“这……我们乃是按巫祝大人吩咐的尸蛊炼魂之法炼制,经过多次试验改良,现今已能成功炼制毒尸,但是……”
尸蛊炼魂?好可怕的蛊术!
亡者重生。
但见红裳疾言厉色,冰冷至极,冻彻肺腑,“别吞吞吐吐,有话快说!”
“但是这尸蛊炼魂术尚有缺陷,我们无法控制毒尸,还请护法将情况回禀巫祝大人,以求解决之法。”
红裳不屑地嗤之以鼻,满面不快地甩袖而去,灰发老者不忘施礼相送,一派虔诚,“望护法转告巫祝大人,假以时日,我们定能利用毒尸对付天朝军队,届时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振兴我族苗疆,指日可待……”
我但觉悲愤填膺,这巫祝怎会如此恐怖,竟能研制出这样的蛊术,而这些苗人为了对抗天朝,居然无所不用其极,连此种丧心病狂的事也做得出!
但观红裳颜色,似乎并非忠于巫祝,而且似对此举颇为厌恶,既然如此,她又为何听命于巫祝,作为一个汉人,为何要与苗人同流合污?
忖罢,我悄然退下飞檐,尾随那一抹红影而去。
夜深露浓,我不动声色地跟踪红裳,紧追不舍,一路避过守卫视线,直至一处芦苇荡漾的浅滩,别无他人,方见那抹纤影顿住脚步。
我落足于翠竹之上,忽然夜色中寒芒一闪,三枚飞镖破空而至!
我微微一惊,翻空而起,但闻身边夺夺作响,飞镖接连打入竹竿,我亦身如浮光掠影,轻飘飘地落于滩中石块上,月华中无处遁形。
红裳于石上翩妍回身,青丝飞扬,风姿冷艳如旧。
我面上殊无颜色,依旧一身蓝紫苗装,银发以布巾尽数束于头顶,长袖半挽,五分裤及膝,眉心蓝莲离焰在细碎额发掩映中若隐若现。
竹影婆娑,芦苇飘摇,二人相对立于水中月下,一言不发,相互目光相触时,每每有暗雷劫火生出,可谓多年沉疴,早已深入骨髓。
成然,她扬起一线冰冷的笑弧,唇齿间尽是嘲讽,“林飘飞,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还变成了这个落魄样子,不知教主看见了会怎么想?”
我素颜波澜不惊,“抱歉,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你很有本事,居然闯到月谷来了,别告诉我你是来游山玩水的!”
“我没心思和你叙旧,只想问你几件事,问完就离开。”
“哼,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不过,听听看也无妨。”
“你不是一个甘心任人摆布的人,却为何会听命于巫祝?为何要帮他们对抗朝廷?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话好似触动了她的隐伤,只见她面色一凝,怒上眉梢,“你少自以为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教主是被你害死的,我跟你之间只有仇恨!”
我心下一痛,忧伤地淡淡摇头,“我不是……”
“少废话,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音刚落,她红袖一扬,无数藤蔓骤然接二连三破地而出,迅如闪电,势如杆棒,划破苍茫夜色,伴随着飞洒的水花,疾刺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