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炊烟四起间,夫人已忙得不可开交。
我默默走上前去,霎时一道目光突如其来,恰似利剑出鞘,死死地盯着我,一时间心寒呐呐,只觉说不出的难受,却是出自那黑衣人。
我强抑住满心惴惴不安,装作若无其事,将清茶置于众人面前,礼貌地微一欠身,低眉淡淡道,“客官请稍等,菜肴马上备好!”
目光透过黑纱射来,却是如火一般,炙得我心口疼痛,脸上燥热,好似要将我看穿一般,又似在极力抑制着什么,我只觉遍体生寒……
莫非他们是凤凰城主的手下,已追查到我的身份,欲将我除之而后快?
我强自镇定下来,手中暗暗握住一枚银针,准备见机行事。
夫人千呼万唤,我始折回厨房,端了数道菜肴而出,正见掌柜立于黑衣人旁,俯首恭听那人低声吩咐着什么,幅员辽阔的脸庞上神情变幻。
那人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掌柜立即眼冒精光,大喜接过,连连赔笑作揖,“行行行,一切都听公子的,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浑然不明底蕴,仍是送上了珍馐佳肴,却被掌柜一把抓住左臂,满脸喜不自禁,“快,快见过新主人,以后一切听从主人吩咐!”
什么?他买下了这间客栈?
我不可置信地回望那人,却见他径自低头品茗,面孔在黑纱中朦胧,直到掌柜催促愈急,我才纤眉一蹙,不情不愿道,“见过主人!”
他旁边的高瘦汉子拍案而起,赫赫喧宾夺主,飞扬跋扈尽显,“这里都是我们少主的,少主要在这里住下,还不快去准备上好的房间!”
掌柜唯唯诺诺称是,我只得依命行事,于楼上整理房间之时,暗自催动内力,感知八方,厨房中掌柜夫妇的窃窃私语尽数入耳,道是那人以五千两买下客栈,虽为名义之主,但他们仍能照旧经营,只须对那人惟命是从。
满桌山珍海味,均由黑衣人一人独享,其余人守立身后,静如泥塑。
黑衣人自始至终缄口如瓶,手套亦不曾取下,命令皆由手下代传,许是传音入密,我却得按他的吩咐替他斟酒夹菜,令我着实不快,恨不能一掌拍死他!
日光渐浓,街上行人愈多,黑衣人慢条斯理地品菜,正在这惬意无限之时,乍然风生水起,天外飞来一道黑影,砰地一声,重重砸落在桌前!
众人始料未及,凝眸望去,却都在瞬间惊愣如雕!
那是一名青年侠士,遍体鳞伤之外,竟面色发青,消瘦得皮包骨头,犹如血液被抽干了一般,瞧来异常可怖,像极了一个狰狞的僵尸。
他面色痛苦,正吃力地向前伸手,“少主,救我……”
黑衣人无动于衷,一名手下心领神会,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
无药可救者,任务失败者,都无留下的意义!
我登时惊骇若死,连忙以身挡在濒死之人面前,“且慢,我能救他!”
对众人的讶异视若无睹,我转身蹲于青年侠客面前,出手如电,以银针封住他身上数个穴道,对身后吓得浑身发抖的掌柜漫然道,“掌柜的,麻烦你找来芍药、车前草、菟丝子和狼牙,事不宜迟,他撑不了多久了!”
掌柜踌躇不定,见先前那人收回长剑,知黑衣人已然默许,遂丝毫不敢耽搁,拔腿奔出店外,不消片刻,便抱着一堆药草狼牙而来,许是因太过紧张,莽撞间,一脚不慎绊到门槛,摔了个四脚朝天,散落了满地狼藉。
众目睽睽之下,我随手抓来一只碗,以擀面棒将药草捣碎,又徒手将狼牙捻成细灰,混合撮成药丸,给青年侠士服下,余下药末则涂抹在遍身伤口上。
青年侠士蓦然坐起身来,张口一吐,顿时一股恶臭弥漫开来,竟瞬间淹没了浓郁的药麝之香,定睛一看,竟是一团粘稠的绿色液体。
青年面色渐转红润,又喝了数碗补血汤,终于渐复人形。
众人均面露诧异,青年依然身体虚弱,已由一人扶入房中。
掌柜擦了擦面上冷汗,犹自惊魂未定,“吓死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清淡的日影中,我淡淡摇头,以指尖轻触着七灵蝶柔软的彩翼,细密的银色额发随风而扬,眉心蓝莲若隐若现,“他是中了枯血蛊!”
“我在苗疆生活这么多年,都还没见过这么可怕的蛊!”
“这种蛊鲜有人知,但因太过残忍,曾是苗族的禁蛊之一,会施此蛊的人凤毛麟角,非巫术超凡者不能,以往中此蛊者往往无药可解,全身血液会被蛊虫渐渐吸光,直至枯血而死,那绿色的便是被药化掉的蛊虫。”
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掌柜,生性剽悍如她,俯身凝了地上液体逾刻,旋踵间恍然大悟,“既然这蛊术那么厉害,而小蝉你还能化解,不是比这蛊术更厉害么?好你个臭小子,医术这么高明,竟然一直瞒着老娘!”
“夫人息怒,我曾经看见有人解过此毒,只是照做而已,并不会医术。”
“行了行了,我管你医术蛊术的,赶快给我收拾干净,不然客人都吓跑了!”
“是。”
我沉声应道,跪在竹制地板上,缓缓拾回地上散乱的药草,夫人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复又举着木铲“噔噔噔”踱回厨房,朝蕣间灶火又起。
黑衣人冷眼旁观,仿若事不关己,只那扑朔迷离的身份,却让我更添狐疑。
月谷十巫
自那日起,黑衣人便一直住在客栈,每日在二楼楼道上闲看我忙里忙外,一道白陶面具遮住了整副容颜,浓浓的药麝之香持久不散。
然而,黑衣人所戴的黑色手套,却从未取下过,仿佛在刻意避免着什么。
黑衣人住在二楼客房中,我与掌柜及其夫人分住在后院小屋中,平时与黑衣人不相往来,更是连话也未说过一句,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后收到朱潇回信,道是军中蛊毒已解,现今已无大碍,军营中亦加强了戒备。
流萤亦频繁出入月谷,一点点地将探到的消息带给我。
凤凰城主之所以神秘不见踪影,便是因为他多半时间不在凤凰城,而是辗转于控制下的各地要塞,指导军事作战与巡守,未曾有半点松懈,是以能长期稳住要塞不被夺回,在他领导下几乎万无一失,实为极难对付之人。
正因凤凰城主长期在外,凤凰城便处在巫祝一人掌控下,从内稳定民心,并以非军事的其他方式辅助作战,譬如给敌营下毒,从旁配合。
但观各方面,正主凤凰城主与副主巫祝均是有头脑之人,要同时对付这两人实在难上加难,若无万全之策,我亦不敢轻举妄动。
青年侠客痊愈之后,我曾亲自询问,得知他是由少主派去月谷寻人,却不慎被谷内守卫发现,又被一个巫师下了蛊毒,千辛万苦才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