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手掀开被褥一角,果见他的右臂紧抱着血迹斑驳的包袱,其凹凸痕迹极像数道卷轴,论我如何使力亦无法令他松懈半分,只得泄气作罢。
我正为沉梦之人谨小慎微地擦面,却陡闻月读一声惊呼,一阵劲风出其不意地自外室袭来,卷着凌厉如刀的气势,径直逼向榻上安躺的少年!
我蓦然警觉,左臂反身一舒,恰到好处地扣住那凝聚着杀气突袭的手,幽幽回首顾盼,却映入一副冰冷的淡紫面具,刹那间冻结了我整副素颜!
“舒……舒亦枫!”
勾魂摄魄的幽紫衣袂,如同阴影一样,笼罩进整个昏暗的房间。
他翩然静立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于床沿的我,玉簪斜绾下的青丝轻舞飞扬,俊美的面容阴冷犹若穿肠蛊毒,“原来你是背着我来和他私会!”
月读不胜惊愕地掩嘴,如梦初觉之下,不顾一切地快步而来,一把扯住舒亦枫的幽紫锦袖,玉颜上焦忧似焚,“你把慕容清他们怎样了?”
“你说呢,敢拦我的路,我自然将他们全都毒死了!”
舒亦枫阴恻恻勾唇一笑,笑声宛如夜枭一般,听着便是刺耳非凡。
月读骇然色变,踉跄急切地奔出内室,只留下一脉松枝暖香飘荡空中。
我抬眸看定他迷离的水银眼瞳,三千烦恼丝柔滑地倾泻及腰,凝肃攒蹙纤眉,“你到底把他们怎样了?你要是敢伤害他们,我不会放过你!”
“她没头脑,你也没头脑么?他们死不了,只是昏倒在酒楼了!”
我终于安心落意,又见他眸含怨怒地瞟向昏睡少年,阴凉的声音在静夜中毛骨悚然,“你以为你能阻止我么?我想杀的人,绝不可能活下来!”
我脉脉垂下眼帘,眉目隐入额发阴影中,“不要伤害他,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拜托你了,放过他吧……”
云絮渐渐遮住了月光,沉默无止境弥漫在斗室之中,萤爝飘曳出几多哀愁。
他手中力道不着痕迹地卸下,玉指轻慢地点在我的左胸,那怒恨交织之色,被一阵沉郁忧悒之意取而代之,“在你心中,可有我的一席之地?”
一年前,西域缥缈谷的那个晚上,他说过同样的话,却在我心中激不起半点波澜,现在再次道出,却让我蹀躞不下,心神动荡。
我无言以对,斗篷中的双手忐忑地紧绞,他一甩袍袖,悄无声息地冷然离去,寂寞的背影恰似绽在彼岸的旷世奇葩,被夜风拂得支离破碎。
沉梦迷心芳未醒,初魂锁梦智已昏,凭生情深换魂殇,痴情只为无情苦……
我恍惚望着他黯然飘离的身影,手中的绒巾早已冷却冰凉,晚风由窗中穿梭卷入,宛如压抑的抽噎一般阴魂不散,惹得人心也碎得惨不忍睹。
我分明什么也不欠他的,明明是他处处逼我,我却为何……总感觉愧对他?
我甩头抛开紊乱思绪,扬声唤来药铺掌柜,慷慨地交予他一叠银票,望其悉心照料冷流云,他本千推万阻,却在我费尽唇舌下无奈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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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款款折回床榻,又亲手添置一床棉被,方才转身遁走,却在柔荑触及干草门帘之时,一道冷若冰泉的嗓音袭耳而来,堪堪止住匆离步伐……
“你又想一走了之么?”
我冷不防一个激灵,背上若负有万钧巨石,回转得极其艰难,“你醒了。”
原本昏睡之人撑臂坐起身来,青丝犹如绸缎倾泻在满身绷带上,面容冷冽寂寞,如同大漠的冰雪一般,“你就这么讨厌和我在一起?”
素白的绷带上若有若无的洇着血痕,被透窗泻入的月光映染,越显寒气袭人。
我回以云淡风轻的一笑,立即揭帘而出,对掌柜如实相告,他闻言大喜,遂仔细复诊冷流云的身体,又亲自配了几味药,让伙计煎药熬汤。
我顺手在香炉中添加一把药末,捧着热气腾腾的陶盏坐回床沿,以木勺搅动紫黑流转的药汁,于药香中幽幽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就在舒亦枫来的时候,你们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我心下一凛,将一勺药汁徐徐递到他嘴边,“你为什么要来西域?”
他随手放下染血的包袱,毫不迟疑地含汁入口,细长的剑眉凝成一道雪璇,“我打听到你和舒亦枫回西域了,所以就来找你,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你一定有难言之隐,他是不是又威胁你了?”
“你多虑了,我确实是心甘情愿,你还是回中原吧。”
如今西域已是狼巢虎穴,那个无所不能的座主不说,苏游影不久也要来这里,他留在此处只会危险重重,我已自顾不暇,更无法照顾他。
“我不相信,你根本不喜欢舒亦枫,为什么要勉强自己?而且现在的西域险象环生,我更不会弃你于不顾,我说过我要守护你!”
我无可奈何地叹息,连绵不断地将药汤递入他口中,悲悯的目光投向他血痕纵横交织的身体,“是谁将你伤害成这样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红裳!”
“红裳的武功远在你之下,怎么会……”
“还有一个波斯女子、一个南洋的中年男人,他们的邪术很厉害。”
我霎时有如醍醐灌顶,手中药盏几乎把持不住,雪绒斗篷顿时溅上几斑紫黑,“难道是波斯魔法师和南洋降头师?难怪你们会全军覆没!”
“你怎么会认识波斯人和南洋人?”
“也算不上认识,那个波斯魔法师曾经和红裳一起抢过舍利子,后来又被我夺回,我在唐门之时,南洋降头师连续杀害过很多唐门人,我也与他正面对决过,既然他与那两人一起,定同是那个座主的手下!”
他静静倚坐在床头,俊靥依然苍白毫无血色,声线一挑,随即如旭日喷薄的高起,“座主?就是那个在苏州时曾设计陷害你的幕后黑手!”
我悠悠付诸一笑,将空荡荡的陶碗置于柜上,转而拾起血晕嫣红的包袱,“那个座主定不会无缘无故对你下手,他是想要这里面的东西吧!”
“我带着它多有不便,想交给你保管,日后再去找你要回。”
他的声音淡漠低沉,仿若从九天之外传来,幽渺不带一丝温度。
我茫然轻解蓝纹锦包,四卷金银交辉的精致卷轴跃然于眼底,不禁哑然失色,“原来他们的目的是破晓天书!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我本想和你一起去找最后一卷天书,但如今看来,只能靠我自己了。”
他径自捂着重伤的胸口,波澜不惊的眸光倾注在我脸上,我本欲退还天书,又思及他因天书遭致杀身之祸,为免他再次被袭,只得暂时收下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