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的口吻,如冷铁一般的倨傲,令旁边的沧澜眉色一凌,却仍不为所动。
作为神自有天地气度,怎能跟凡人一般计较。
若是以前的我定要还击,但以飞天的秉性定不会放在心上,是以我右腕一翻,手中长笛一转,挑开了男子的手,又回头与沧澜若无其事而去。
身后,男子的眸光却如影随形,连同着心也随着那抹纤影飘远。
殊不知,这一次短暂的相遇,却从此断送了飞天与沧澜的一生。
虽然飞天从不宣扬自己所为,但除妖的事早便为市井所知,并以不大不小的势头在民间流传着,随着这一次的除妖,一齐传入了燕国王室。
此日,有太监来宅邸传旨,侍女们在亭内廊下雪白的跪了一地,嘹亮的宣诏声响遍庭院,“奉天承运,燕王诏曰,庶女飞天在民间广播善行,受万民爱戴敬仰,特命请三日后入宫觐见,册封为燕国大祭司,钦此!”
侍女们皆喜上眉梢,我深知飞天对此极为苦恼,却也只得接旨谢恩。
目送太监远去,倏然现出身形的沧澜郁结在眉心,“此后怕是不得安宁了。”
我淡淡摇首,“身在尘世,又有多少事能自主……”
觐见册封之日,我换上了赏赐的蓝衽镶边雪色直裾曳地深衣,宽大的回纹袂边叠着午夜蓝交枝丹桂,右腕间一串乳色菩提子晕染着淡渺的紫檀香,告别了沧澜,与随行的两名侍女由宫人引领,登上前往王宫的马车。
透过车窗往外瞧,王宫如一幅浩瀚磅礴的水墨绘卷,在云海雾乡里次第铺展。
王宫大殿内百官齐列,只见侍女左右随侍中,一道纤影从门外迈入众人视线,白纱素尺翩翩扬,一步一惊鸿,仙仙倩姿,恰似洛神凌波而来。
那一道如烟若雪的仙姿,倾动了整个燕国朝堂,亦从此驻留在了一人心底。
不动声色地走过满朝眼前,相异于他人的惊艳,一道别样的视线令我不自觉地迎上,华衣曳过眼帘,雍容的暗蓝锦缎,恍若夜样的溶溶细流。
最深处高阙上,临近燕王所在的王座东侧,正襟危坐着风华正茂的男子,气度内敛,收而不放,恰如其分,俊秀温雅的容颜上一双如玉润泽的黑眸定定看住我,幽幽脉脉漾动着眸心的异彩,能得居此位的正是太子姬丹。
不予在意,我行至阙下跪拜,候在王座旁的太监立将犀拂一挽,展开玄色镶金的诏书,尖细的声音携着冷风卷遍满殿,“燕王诏,庶女飞天爱戴子民,行善救民,从即日起即为我燕国大祭司,掌管一切祭祀……”
燕王早在民间派人打听,得知飞天不喜繁文缛节,特许飞天免去一切礼节。
宣过诏书,燕王又赏赐一座宅邸,却被我婉转回绝,余则根据飞天喜好赏赐,诸如探测星象的仪器、机关研究的工具与随意阅览书库的特权。
册封仪式告罄,我撤离了满朝的视线,不觉燕太子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
飞天女祭司之名很快便为整个燕国所知,受万民敬仰,但飞天向来深居简出,真正见过她的人却少之又少,大抵都是宅邸内的侍女。
恍惚间画面一转,竟已置身于一间清雅居室,矮案上五道金银镶边的锦缎卷轴率先跃入眼帘,熟悉至极的外相让我蓦然一惊……破晓天书!
令后世人人觊觎的破晓天书,怎么会在飞天这里?
颤巍巍地拾起天书,往事在流年的卷轴上缱绻翩飞,原来天书是飞天所撰!
飞天擅长占卜,预测到往后将有一次书籍大劫,也便是历史中的焚书坑儒,为了不让宝贵的资料遭难,便用特殊方法制了破晓天书。
破晓天书分为三部分,一部分乃是师父留下的武功秘籍,另一部分是师父云游天下探得的各种矿物资料,也便是藏宝图,余下则是飞天自己总结的机关术与占星法,但至于天书的制作与破解方法却是怎么也忆不起来。
搁下天书,指际忽而触到某种冰凉之物,淡然一瞥,立时卷起心中惊涛!
这个分明是……千韵盒!原来千韵盒也是飞天所造!
舒袖拂起锦盒,飞天的所思所想一瞬间灌入脑海,我会意下卷起千韵盒出门而去,寻到了方亭中正挥翰生风的沧澜,“你在干什么?”
他抬起一双潺潺生烟的杏眸,风袅牡丹盈春袖,“在画你。”
“画我干什么?”我翩然行至他身畔,睇向铺在矮案上的绢制卷轴,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倩影宛然其上,这正是我在洛阳王府密室所见的画卷!
“把你的样子画下来,我就能随时看到你了。”
院中的新叶雨露未干,杏花娇滴滴映朝霞,青竹将晨曜筛作一绺绺金丝,给万物披了一层薄纱,熏风掀在面上,柔润得恍若婴孩的呼吸。
我与沧澜并坐在亭边横栏上,看庭前浅映积潭初晴天,将千韵盒拢在雪袖中。
“沧澜公子和飞天小姐真配呢,看上去就像一幅画一样。”
“是啊,真美呢,恐怕世上最美最配的男女就是他们了,若是我也能得到沧澜公子的一瞥,就是死也愿意。”
“像沧澜公子那样的人,世上也只有飞天小姐配得上……”
神祗的灵觉远胜凡人,暗处侍女们的私下窃语,毫无遗漏地潜入耳中,两人平日的朝夕相处被他人看在眼里,几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一对璧人。
“你说有东西要给我,究竟是什么?”
沧澜侧眸,织锦也似的发丝垂泻,我踯躅间将千韵盒递出,他疑惑地揽在掌上,盒盖一掀,一串乐珠清润冉冉漾滟开来,“梭罗禅寂?”
我顾盼花飞叶落随泥土,心事如蝶舞,“这盒子里有我的灵力,用它同样可以超度,倘若以后我不在了,希望你能代替我继续做以前的事。”
嗅到了话中不祥的韵味,他迷茫浅浅点眉间,“你是不是占卜到什么了?”
我却三缄其口,千韵盒正是为此而造,擅长占星的飞天预测到自己时日不长,至于究竟何故会短命,我也不知,恐怕飞天自己也不知道。
正自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忽见一侍女自廊下十万火急地奔来……
“飞、飞天小姐,来、来了……”
我立起身来,“什么来了?”
侍女不易缓过一口气,“太、太子殿下!”
完全始料不及的状况,我下意识地睇向沧澜,而他也已拂袖起身,抬手处宽大白袂如云轻拂,“既然来客人了,我先回避一下。”
纵然飞天与沧澜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之事早为外人所知,但若真要面对太子,却也不知如何解释,而太子来访,饶是飞天也不敢避之不见。
当沧澜隐入走廊尽处之时,一道修影从另一侧徐步而来,幽蓝深衣如流云曳过清空,其上龙拏虎攫,凤翥鸾回,一双玄锦翘头履上绣烟岚云岫,社稷江河,通身流溢着一缕优柔的书卷气,不似王室太子,反如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