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它挺喜欢你的,这个就送给你好了。”
“这怎么行,这可是唐门的镇门之宝啊!”
“我不在乎那些,你为做了这么多,我连一只蝴蝶都舍不得么?而且我不会武功,拿着它也没用,你可要好好对待它哦!”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嘿嘿……”
“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他倏然攥住我的手,眉间添一桩忧虑,“以后再也不能孤身涉险,如果你丢下我独自死去,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云隐……”我欲言又止,却目及他不容置疑的神色,遂不自在地抽出雪嫩的柔荑,起身临风而立,怅望千秋烟波,风寄离愁哀思难湮。
这句话,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但他早已忘记了我,不料竟还有人对我说同样的话,云隐对我的情谊,好像已经超过朋友,我实不愿再纠缠不清。
看似水年华流逝身旁,尘梦几经春秋,忘却当年陌上花开颜色。
晷漏,我坐回长椅,揽月风逝过心殇,却不露痕迹地轻轻笑开,“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你也要努力保护自己。”
他笑得心满意足,虎牙楚楚,“一言为定!”
夜色中煦暖的橙光里,两个花季少年相对谈笑,远方云蒸霞蔚的花灯接踵熄灭,喧嚣的花灯会亦就此落下帷幕,八溟万象亦陷入了沉梦之中。
明月高悬,四野沉寂,寒风卷来春意阑珊,霜冬已无声而过。
冥冥之中,我只觉一声饱含凄凉与痛苦的呼唤,穿透重重云霭、凡尘俗世,遥遥潜入耳中,一颗安之若素的心,亦不由自主地随之抽痛。
这声音,似曾相识,是苏游影!
好似天雷当空劈下,我惊觉下起身回盼,骋目远眺,情丝延绵,斩不去心愁。
云隐行至我身畔,颦眉不明底蕴,“怎么了?”
我心似乱萍,十指紧攥,心中莫名害怕见到他,却又抑不住绵绵思念。
相见,不如不见……
只是,为何心这么痛?
缎带随风拂过素容,挣扎过后便是彷徨,彷徨之后即成迷惘,终究,我无药可救地选择了痛苦,“你在这里等我,我想回去一下。”
云隐愕然一怔,却依旧强作笑颜,“好,我去唐家堡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回以晏宁一笑,我足下生出一道疾风,已如飞而去。
此际市里坊间已灯尽人绝,我踏月飞檐走壁,虽再未听见那声呼唤,但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感觉到他的气息,他就在不远方黯然神伤。
千回百转,那熟悉的黑色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眼帘。
空旷冷清的街道上,一道黑色长影跪坐在地,垂首独罢伤,脸埋入随风飞舞的三千墨发中,不辨神色,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悲伤弥漫开来。
心,瞬间痛如刀绞!
我避入一旁暗巷阴影中,偷偷无声注目着,那抹熟悉又陌生的孤影,情思与无奈纠葛成网,直似鸩毒镂心刻骨,缚体缠心不能移。
一颗泪珠从眼角淌下,继而三三两两连缀下,满面玉箸纵横,箐华泪牵回忆。
纵然我多么想再见他一面,但又不敢相见,如今我已不再是当初无忧无虑的少女,背负了太多,身世成迷,怕自己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谁吐幽息漫虚茫,谁恨情兮空断肠,谁破寒息一寸荒,谁解默兮落疏狂。
时光犹如流水,在两人之间缓慢流逝,直到泪水积淀了一地,玉断心碎,纤纤玉指亦在不知不觉间,深深戳入石壁之中,千古烟云哭风情。
如墨夜色将尽,寒风凛冽,吹断几重愁绪,那黑影终自地上蹒跚起身。
我回神间避身墙后,贴着石壁不住地轻颤,却始终不发一言,苦望背影去。
零碎而沉重的步履声,在静夜里渐行渐远,直至隐敛在石街尽头。
我脑中一片空茫,倚着石壁颓然坐倒在地,环抱双腿,心中忧伤苦涩不可自抑,埋首双臂中无声而泣,独守天涯人憔悴,顾影无人问。
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就让我尽情释放压抑许久的痛苦吧……
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只能让那些美好成为回忆,誓言成为童话。
不知悲伤了多久,直至全身麻木,眼泪模糊了双眼,方才自黯然中回转。
抬眼望天,明月不复,清冷犹在,丝丝缕缕钻入九转愁肠。
黑暗巷道之中,我以袖逝去未风干的泪痕,扶着石壁勉强站起,陡然之间,一线骇人惊心的灵光闪入脑海,让我兀自狂烈震颤……
苏游影竟然来到了渝州城,以他最近灭门无数的行动来看,是否此行目的便是唐门?而以唐门微薄之力,又如何能对抗称霸武林的魔教?
希望我所想并非属实,他只是恰巧路过而已,并未有灭唐门的企图。
否则,我们便不得已要兵刃相向了……
封神陵的遭遇匪夷所思,我毫无预兆地成了七灵蝶的主人,打消了唐门人觊觎七灵蝶的野心。而早先白修已带回唐初南的尸体,所有人为之悚然,甚有人怀疑是我栽赃陷害,终在仵作验过死亡时间后,我方摆脱嫌疑。
我将唐门离奇死亡的真相昭告众人,道是乃南洋降头师所为,为保唐初南声誉,故隐去他幕后指使一事,大家半信半疑下,却也安心下来。
唐门为唐初南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众人披麻戴孝,又请道士作法驱邪,并将唐家堡内外清扫一遍,唐门诅咒一事方才告一段落。
云隐暗中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知唐夜,连环死亡早让他焦忧成狂,故而唐初南之死并无多大打击,却意外作出了石破天惊的决定……
让唐门唯一的继承人尽快成亲,以延续香火!
当云隐将父亲遗愿转达与我,正埋首研究唐门通灵秘籍的我立时拍案而起,挡不住的熊熊抗议,“不行,我绝不答应!”
青霜儿临窗坐在茶案上,掩口盈盈地笑了起来,晨曦自窗外倾斜洒入,映得她象牙般的肌肤柔腻嫣润,飘在窗边的几绺青丝镀上了一层淡金。
我当屋碎步兜转,一尾青丝在身后来回飘荡,七灵蝶如影随形,云隐亦步亦趋,一味花言巧语,规劝不迭,两袭暗影摇曳在屏风之上。
一气之下,我当即收拾行李,对此的愤懑格外浓了三分,“我已经当了这么久的冒牌少主了,该把位子还给你了,以后互不相欠!”
云隐死死攥住我的衣袂,一双黑眸明澈无瑕似琉璃,胜似天使之无邪,任谁见了都怦然心动,“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其他的事我可以帮你,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行,我才不要你的老婆!”
“只是一个小忙而已,你看我还这么小,你就忍心让我羊入虎口么?”
“小?几天前是谁说自己不是小孩了?你在洛阳差点就成亲了,人家那啥小千金一直惦记着你呢,如果我不救你,你现在已经当丈夫了,别拿这种借口糊弄我,这娶妻纳妾的事还是你自己来吧,恕我无能为力,免谈!”
“你不要这样嘛,自从上次花灯会,很多人都对你一见倾心,提亲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不少美若天仙的呢,这么好的机会让你娶几个美娇娘,也算是我对你的报答,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将包袱随意负在肩头,我回觑少年苦口奉劝之态,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啊咧咧!我的少爷,你好像忘了上次花灯会你也在场,那些少女不一样对你芳心暗许,你不是很孝顺么,你老爹给你配几个娇妻,你努力帮他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他铁定高兴死了,说不定病就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情愿的?”
“你当我是种猪呢,而且现在唐门的少主,是、是你嘛……”
“所以啊,我现在就把位子还给你,我们把身份换回来,我既可以保护你,你也可以完成你爹的遗愿,这一点也不违背我对你的承诺吧!”
他黯然垂眸对手指,无措之态昭然于表,“你、你真的不再考虑了?”
拂袂拭晨霜,我负手踱步,语重心长地叹开,“我说小少爷,你已经逃过一次婚了,这次就顺从你爹吧,桃花运来了是挡不住的……”
说了半截忙又咽住,我只觉得喉咙里如哽了桃实一般,再难出下言。
只见云隐立在暖曦照不到的暗影里,垂首湮没了所有话语,乌眸被额发遮掩了色彩,但那袖中攥得发白的十指,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心底的怜悯又自作主张地泛滥成洪,我轻拽过他一角衣袂,“喂,你怎么了?”
话落,他倏然抱过我的左臂,一双滚圆的灵动水眸觑定我,何等的楚楚可怜,“求你了,就帮我最后一次好么,我真的不想成亲嘛……”
青霜儿一怔,刚入口的蜜饯刹那间喷洒而出,呛得抚胸咳嗽不绝。
被那有胜小狗之可爱的眼神萌动,我侧眸不忍再顾,“这,我……”
他埋下头来,脸在我臂上左右蹭动,“求求你了,我知道蝉衣最好了……”
我顿觉一阵骨饧筋软,心中抵抗已被消磨得所剩无几,反有一股冲动呼之欲出,直想抱住他狠狠咬上一口,几乎竭力抑制住,却也在他软磨硬泡的可怜攻势下软下头来,“好吧,我帮你想办法,不让他们逼你成亲。”
他蓦然抬首,眸里竟氤氲着朦胧泪雾,“除了代替我成亲,还有什么办法?”
将包袱弃之案上,我潇潇坐定书案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青霜儿顾自摆弄着插瓶新枝,柔荑翩翩弄桃瓣,清蕊纤纤低偎,脆音动入暗香,“你会逃,他们不会找么,等你回来还是要成亲,不知白大哥去蜀山要多久才能回来,如果他在,或许他能用法术帮你造个新娘什么的。”
我把旋着鱼跃龙门彩绘的琉璃玉盏,笑看窗外凌云处,煞有介事地摇动食指,“非也非也,青大小姐,我暂且去外面避避风头,等到他们找不到人,自会取消招亲的计划,那时我再带个女子回来,就说我在外面已经有了妻子,不必再娶,这样定可蒙混过关,要想买通一个女子,还不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