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视若珍宝地抚摸着其上的繁复纹理,眼角眉梢俱是不可动摇的决意,语声平淡,“你知道么,这是娘留给我的,她让我送给我未来的妻子,所以当时我才会把它送给你,因为,从那时起,我便认定你了,今生非你不娶!”
他素来毫无温度的嘴角,竟似漫起一丝一缕的微妙弧度,玉指轻轻拂开我耳际紊乱发丝,那清浅笑意攒在眉间,却冰寒恰似北地极夜……
“所以,自从你接受了我的玉佩,便注定是我冷家的人,虽然我从来没有勇气说出,但是我希望你自己能感觉到,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我颤手接过那曾陪伴数月的和田玉佩,感受着手中冰凉柔润的触感,面沉如水,“倘若我知道,便不会要这个玉佩,现在,还给你。”
纱幔飘舞中,我手持红色丝绦,将飘荡不定的环佩递还予他。
他身形一颤,蓦将我的柔荑连同玉佩捧在手心,低垂的头掩埋在发中,声音幽咽凝涩,“不要,你不要这样,我知道错了,收下它吧,好么?”
“不好。”我回以淡漠凄然的微笑,任由满院冬风将身体吹得冰凉。
他眸中更显心疼,微一翻身躺在下面,小心翼翼地轻抱着我,将我的头捧在颈边,长而密的眼睫颤动着,在俊容上洒下一点阴影,“什么都不要再说了,累了一夜了,安心睡吧,我会守着你的,就像以前相互陪伴的时候……”
此刻的我已与死鱼无二,颓软无力地静静趴在他温暖的身躯上,侧脸贴着他温热润滑的胸膛,****的青丝,蜿蜒铺散在两人肌肤紧贴的身上。
耳畔隐约传来的逐渐平静的心跳频率,却恰似擂鼓一般,重重捶打在心间!
沆瀣砭骨,化作满心凄楚,历历在目。
我望着纱幔掩映下,妆台上铜镜中两道洁白身影,眼泪终于如洪水决堤般涌出眼眶,滴滴滑落在他白滑如玉石般的胸膛,渍愁妆满面啼痕。
只觉他身形陡然一僵,双手更紧地环住我的纤腰,光洁下颚眷恋地抵着我发顶,“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伤心了好么,原谅我的情不自禁,你说过要一直陪我找到剩下的天书的,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么?”
青鸾铜镜,辜负了青丝寸寸的锦绣,我慢声细语,不泄露纤毫心绪,“我给国王的天书是假的,真正的四卷天书还在原地,一卷不少。”
“飘飞,你……”他骇然捧住我的脸,冷容暗淡失色。
我抬首将下颌搁在他胸膛上,右手暗自在堆散的乱衣中摸索,“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我现在请求你一件事,闭上眼睛好么?”
“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的冰眸灼然生辉,褪去了那一线不安,在暧昧温情中轻轻闭上,俊美无双的莹白面容,竟如桃花绽放一般,漫起一层羞涩的酡红,双臂将我的纤腰环得更紧,肌肤晶莹剔透,在清晨雪光渲染下,清冽出尘,仿若画作。
强抑住痛彻心扉,我自他的绒边白袍中,取出一只星形水晶瓶,以拇指弹开瓶塞,将瓶口对准他的嘴,不容置疑地果决道,“张开嘴。”
他静躺在床榻上,颊边红晕更浓,竟犹如无邪的孩童一般,依言张口。
我将瓶中淡粉剔透的液体,尽数倒入他口中,“把这个喝下去。”
他毫不质疑地将其咽下,迷茫睁眼,“这是什么?”
我将晶瓶不动声色地塞入软榻里侧的缝隙中,一径形槁心灰,“这是情花毒的解药,日后你便再也不会因此而痛了,便能平安地活到老。”
他出乎意料地一笑,分外清逸动人,玉手穿过我缭乱的黑发,落在我强颜欢笑的面容上,“原来你真的在乎我,你会和我一起携手到老么?”
我索莫乏气地侧首伏在他胸前,“别说了,我累了,我想睡了……”
此刻我已不想再对他解释什么了,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好,我不说了,你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信手扯过一旁的绒被,轻轻覆盖在我背上,两人的体温无限氤氲。
我在一室宁谧中静静阖眼,一滴灼热的泪珠,无声自皎洁如莹的素颜上滑落,坠入万千尘埃之中,私藏着那一份彻骨的悲凉,消隐不现。
舒亦枫所言非虚,情花毒确实再无解药。
我给他喝的是九幽金珍,我们初来西域时,他与我的驱魂散一同买下的一种西域奇毒,会让人失去关于最爱之人的记忆。
唯有如此,才能挽救他所剩无几的性命,并让他不再为情所苦。
两日后,药效发作,他便会永远、永远地忘了我,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便如从未认识过我一般,重新回到那个冷酷孤傲的武林盟主。
就让我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吧……
少年喜悦而悲伤地,怅惘而彷徨地,端详着身上少女疲惫不堪的倦容,思及昨夜对她的粗鲁,黑眸中跃动着秋霜般的愧疚,洁莹修长的双臂,将少女纤柔身躯紧紧环在怀中,仿若要抓住什么刻骨铭心的珍宝,许久,许久……
卷絮风头寒欲尽,最后一点如米粒之珠的烛火,在两人身上消隐无痕,在那随风飘飞的幽绿帷幔中,似有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流泪。
直至日上三竿,少年终于收回静默凝视少女的视线,搂着熟睡中的少女起身,换上那华美的绒边的白袍,又谨小慎微地为少女着上浅紫缎衣。
他抱着少女坐在榻沿,目及榻上一滩如盛开之花的暗红,心中愧疚层生,饱含无限眷恋的吻,轻盈地落在少女颊边,朦胧中错把蜃楼盼作潇楚。
王宫戒备森严,于他无异于无人之境,终带着少女逃离了那危险千重之地。
出宫后的两日内,我奇毒未解,恍如凝铸的死物一般,无声躺在客栈的朴素木床上,冷流云则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时刻寸步不离。
他,定是将一生的温柔细心,都为我用在了这短短两日之内。
晨光初露,我缓缓开启门扉,行至简陋的床边,榻上的少年沉梦未醒。
凝视着少年安详的睡颜,我微微一叹,轻手为他盖好暗蓝绒被,将装有细软银票的包袱置于他的枕边,情比秋丝却是谁笔迹,柔肠碎白衣。
今日,正是我的毒解开之日,也是九幽金珍发作之日。
他醒来之时,便会不再记得我的一切,便能永远平安地活下去……
只有忘记曾经,他便不会为此事而内疚,也不会再有任何无法实现的期盼,爱一个人实在太辛苦,就让我一个人默默地离开吧……
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我将玉佩系回他腰带上,转身走入雪幕中,不带一丝半缕的犹豫,一路策马奔出王城,素白无瑕的衣袂,在清风飘雪中扬起几重轻盈的愁绪。
身后,便是巍峨耸立,千古不语的外城青砖围墙,九华宫阙如烬。
城中的朴素民情,皮革布衣的百姓,青砖乌木的楼阁,便就此在这惊鸿一瞥中,成为不再逆转的回忆,亦从此葬送了我一生的幸福……
城墙上号角凄厉疾响,充斥了扜泥城所有人的耳际,混杂着城外的一点诡谲鸦鸣,风中千里飞絮几片,离恨砌就重重无数,昔日影无处残留。
心口剧痛骤然来袭,正如与百里外缥缈谷中的某种咒语,有着奇异的共鸣,鲜血如泉汨汨涌出,染上了骏马后颈的雪白鬃毛,如珊瑚一般红艳。
我心中激昂,眉宇痛意激荡,忍住心中惨痛,扬鞭策马之下,如烟雾一般踏雪远去,穿过千万年伫立的云杉林,竟鬼使神差地行至蒲昌海。
月圆,雪浓。
木叶飘零影婆娑,寒杉终年雪,刻下岁月的仓促,化不开浓浓思念。
我静坐碧水连天的海畔,任由青丝倾泻直下,取出竹笛面海独奏,寒衣萧索孤影斜,任由雪絮盈盈而下,落了一身鹅毛天剪,妆似琼玉。
几番爱恨,韶光一束,倾城曲误。
玉笛无端声声泣,揽月作哨引浮云出岫,黑夜在不知不觉间降临。
心封血涸,临风悲歌,凄恻,朝愁,暮愁,似悲似怆,汴泗双流。
纵然我害怕再见苏游影,害怕目睹他知道真相后的那种种神色,但我多么想再见他,哪怕最后一面……
然而,一旦思及他可能会因此而嫌弃我,我的心便痛如刀绞,无关碎心毒咒,却比那终生无法摆脱的魔咒,更为揪心惨痛……
海风倚歌而和,残章断曲依姿垂,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此曲苍凉刻骨,忧伤欲绝,有如杜鹃啼血,雨打残荷,不绝如缕,独自悲吟。
岁月情殇之境,意会者几人?
海风冰冷刺骨,夜雪送我亘古的沉沦,不知独坐奏曲多久,犹如漫长了一个轮回,满身渐渐被雪絮掩埋,吞噬了轮廓,几欲化成一尊冰雕……
神魂荡飏间,一道流风伴随着淡淡檀香自身后拂来,下一瞬,一双黑色罗袖如云盖般笼罩而下,将我漫身白雪包裹其中,一如既往地温馨甜美。
他将我紧裹怀中,光洁侧脸贴着我雪缀的发,饱含激动焦急的魅音在耳畔萦绕,“你终于来了,我快担心死了,我去过王宫,却一无所获。我每晚都会在这里等你,每晚等不到你,我都坐立不安,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我放下竹笛,宛若毫无生命的木偶般,任由身上积雪轻颤坠落,茫忽望着风平浪静的海,月华在水面摇出支离破碎的光影,留得残夜听雪默。
“飞儿,你怎么变成雪人了?”他为我小心翼翼弹落堆积遍身的白雪,将我环抱得更紧更深,唇齿间极是心疼的嗔怪,“你真狠心,竟然丢下我一个人去冒险,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难道你要让我孤老终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