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瞥过地上的血肉,他敛起旋踵即逝的异色,遂又抬起那双含着奕奕冷笑的桃花眸,“不愧是驸马,真是世间少有的坚强,若是其他普通女子,早就梨花带雨了,你居然能坚持到现在还不肯示弱,看来我小看你了。”
我只觉浑身筋骨有如散架,朦胧的视线里,狐形假面宛如水中捉月一般虚幻迷离,通身犹如冰块一样寒冷,呼吸微弱得似是随时都会断却。
他自袖中摸出一颗药丸,以指捻起我的下颔,轻轻塞丸入口,“别急,还有很多折磨等着你,我会让你尝遍所有痛苦,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阴郁的声音中,残留着无穷幽怨,如同宣誓一般道毕,一缕幽香拂过,他已推开石门而出,在花团锦簇下,淹没在夜色之中,徒留空室寂寂。
黑暗的石室一隅,我怅然闲看窗外雪花六出,彻夜听雪不可眠的那份孤独。
纵然繁华成朝露,明珠化尘土,至万劫不复,或粉身碎骨,那颗自在不为任何所束的心依然如旧,任世间风起云涌,亦不会沾染片尘滴露。
夜雪落凉阶,阴冷昏暗的石室中,泯灭了所有声息,一如千载死寂的黄泉。
于梦魇中幽幽转醒,双膝已跪得麻木,头无力地垂在千丝乱发间,恍惚间目之所及,惟有惨痛淋漓过后的苍凉暗影,以及壁上垂死的灯草之光。
冥冥之中,门启步履之声侵入这片死寂的宁静,我但觉四肢厥冷麻木,无心抬首予以顾盼,只微弱地垂首呼吸着,任由那脚步声惊魂逼近。
霎时间喉头处血气狂涌,一行鲜血缓缓滑下唇角,渗入石地蜿蜒的纹理之中。
一只相对温热的手抚上我失了血色的唇角,将那一线血红的艳丽揩拭,散乱的意识朦胧里,仿佛有一声轻如梦呓的叹息之声,潋滟落入耳中。
咫尺间,映入一张淡紫狐形假面,在细碎的火月交织光中,如影如幻。
他翩然坐在我面前,任由地上石缝中的鲜血浸透幽紫色的绒边衣摆。
冥黑混沌中,他双手轻轻捧起我低垂的头,桃花眸中凝满读不懂的复杂颜色,“你不是很会逃跑么?这个石室根本困不住你,你为何不逃?”
“因为,苏游影在这里,冷流云的毒还没解,我不能走……”
“苏游影暂时不会有事,但是冷流云,已无药可救。”
这一句天外来音,刺痛早已麻木的神经,我身上微微一颤,面孔陡然一片死灰,眼神亦迷离朦胧,一滴滚烫的泪珠,自凝滞的面颊处无声滑落。
我不会轻易落泪,不会因自己的痛苦和委屈而泣,我从不想承认自己是娇弱无能的女子,我不要别人保护,我要保护重要之人,但对于挚友生命将尽,自己却束手无策之时,却禁不住泫然而泣,只为那份悲凉与无奈。
撑起沉重的眼睑,我透过轻颤的眼睫睇向他,心如被沸水煮过,痛不可抑,无语凝噎,“不会的,毒是你下的,你一定能解!你休想骗我!”
两道紫芒射向锁链,我顿觉双腕一松,身如一滩软泥,无力地跌落他怀中。
他以雪白狐裘拢住我单薄的纤躯,眸中清辉闪烁,有如夜空星辰,“我没骗你,他中的是情花之毒,我已无解药,上次给你喝的,是最后一杯。”
“为什么?你为何不将解药留给他?”
我无力地趴倚在他腿上,无处诉凄苦,无处话悲痛,只那嘶哑的哀鸣,如蚕茧一般缚住黑暗中的两人,纵是咫尺鼻息,亦无从消解这份悲凉。
他手抚我泻于狐裘之外的散乱青丝,玉指缠绵似水,自我漆黑的发间穿梭,“因为,我从没想过要救他,而你,我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他死……”
他以狐裘轻柔裹住我,抱着我缓缓站起身来,转身步出石室,浅草轻踏,看谷中雪初化,穿过西苑径直向东行去,化雪褪银素,干冷的空气愈渐温润,只见一汪温泉上白雾氤氲,雅园中繁花似锦,万树梅花傲雪霜。
我气息奄奄,体力全无,看地蕴草木千载芳华,心内驱之不散的痛苦绝望。
他将我带入东苑寝居,小心翼翼置于玉榻牙床上,唤侍女在温泉中取过一盆水,将鎏银乌木盆搁置床头,旋即紧闭门扉,行至香软床榻边。
他静立花梨木灯柱旁,隔着紫罗纱帐俯视着我,狐面下一帘妖娆跃然眼角。
面上泪痕尚未风干,我恍惚抬眼望向紧阖的窗扉,窗纸上的横斜枝影,只觉似利爪剜心,“除了解药,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冷流云么?”
他翩然就坐床沿,俯身近在咫尺地注视着我,妖娆的绯薄唇瓣,回复了素日蛊惑阴谲的笑痕,“你只是我的阶下囚,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真的有办法?!”我逐渐迷离的意识被瞬息唤回,身体虚软地静躺在床,激动间又是一阵轻咳,狐裘上立时血晕朵朵,“是什么办法?”
他眸中隐有不悦,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方洁净丝帕,为我擦拭唇角鲜润血意,“要不受剧毒的折磨,便只能忘记最爱之人。”
我本欲反唇相讥,倏忽忆及冷流云痛不欲生时的话语,一时豁然开朗……
我的毒,因你而痛……
将此言与情花毒相系,脑中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念头,素唇泛出雪般的白。
数月之间,我们并肩作战无数次,身陷险境无数次,我却从未看清楚过……
他眼中的那一片冷冽,到底藏着多少痛苦的深沉,以及,从未道出的深意……
舒亦枫将雪白狐裘不动声色地掀开,一身血衣便在灯烛中宛然入眼,“怎么,你终于发现了?我之前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保护你,现在知道了。”
我沉痛阖眼,无暇顾及漫身蚀骨剧痛,任由黑发凌乱,眼眸里盈满悔恨的泪光,心底那丝悲痛无尽蔓延,“他无怨无悔地默默守护着我,我竟一直都没发现,让他独自承受所有的痛苦,要是他能早日说出口,我便会……”
他支头侧躺在我身侧,一手将我沾染干涸血晕的银色腰带缓缓解开,乌发斜斜垂落五色鎏金的绣枕,眼瞳一点点缩紧,“你便会怎样?”
“我便会和他明说,不会让他存有任何期盼,早日让他寻得自己的幸福。”
他眸中银光潋滟,旋即隐敛无影,轻手将我血淋淋的银袍逐渐褪下。
一阵冷风侵袭入骨,我费力睁开双眼,恰见舒亦枫图谋不轨的手,脑中瞬时一个激灵,惊得寒毛倒竖,颓意全散,“你、你要干什么?”
他径自笑得妖媚蛊惑,冰凉气息不时吹拂在我耳畔,手下并未松懈,将我的外衣里衣依次褪下,面具在纱幔中幽情无限,“你说我要干什么?”
我努目撑眉地怒瞪着他,倾尽全力欲动弹,便觉剧痛铺天盖地袭来,不由唇边丝丝抽着冷气,浑身如坠冰潭,彻骨的寒意凝滞全身的血脉。
他好整以暇地注目着我惨白的侧脸,仿佛不甚惬意,手下依然轻车熟路地宽衣解带,将我全身血影淋漓的里外衣衫悉数褪下,最终一丝不挂!
莹然如玉的冰肌雪肤上,道道纵横交织的绰约伤痕触目惊心,洁白柔腻的完美胴体,亦沾染了殷红无限,在这血腥阴霾中,宛如玉雪琼花。
淡紫色的云锦床铺,已被渲染了数枚鲜红花晕,在飘纱掩映中惹人生怜。
我感受着彻骨的冬寒,在少年饶有兴趣的眸光中,如枯叶一般瑟瑟颤抖,却苦于无法动弹分毫,只得愤懑瞪视着身边之人,胸口剧烈起伏。
被纱帐朦胧的烛光中,他目色流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血淋淋的纤躯,食指轻轻划过薄软的朱唇,一片蛊惑的玩味,“想不到你平时裹得那么紧,现在看来身材还挺不错,只可惜跟蜘蛛网似的,太不赏心悦目了!”
那心猿意马的觊觎眼神,让我瞬时警铃大作,汗洽股栗不胜惶。
未待我驳回,却见他静坐床沿,落手于床头木盆中,将柔滑的雪白纱绢拧成半干,谨小慎微地为我拭净通身干涸血斑,柔指温柔如轻羽飘坠。
丝丝缕缕的痛意,伴随着纱绢温热柔软的触感,若有若无地自遍体传来。
他笑若致命蛊毒,酝酿着最恶毒的冷嘲,“我还想留你多折磨几天呢,可不能让你痛快地死去了,不然没人陪我玩了,我会很无聊的!”
我咬紧压根,气若游丝地痛骂,“谁要陪你玩,把苏游影还给我!”
恰如惊雷勾动地火,口不择言的一语,唤起翩虹飞逝而过,惊风四起。
他眸光陡然凝缩,狐形假面,在飘舞的罗纱中,显得阴晴不定,手中刻毒狠厉地微一用力,一种痛彻骨髓的惨痛猛袭全身,我几欲昏厥过去。
我顿时冷汗如雨,雪白皓齿碰撞得咯咯作响,“我靠!你有病啊,不会疗伤就别逞强,让你那些红粉帮手来不就行了,你以为你很帅啊!”
他怒容微敛,洗净血色斑驳的白绢,复又落手揾拭,手下轻柔如风,语意却阴冷冰凉,“我就是要折磨你,让你痛苦不堪,你现在才知道吗?”
我抑下胸中的冤屈不忿,只得咬唇不语,在温暖柔软中痛楚连连。
他以温热纱绢擦遍我全身,盆中恬静温泉,已是嫣红如鲜血一般,遍体鳞伤的身躯褪去了凝固的血迹,唯留蜿蜒交错的血色痕迹星罗棋布。
他起身揭幔步向雕窗,一只羊脂青玉瓶静躺在紫檀木案面上,窗外的银辉月光透过薄纱倾洒而入,瓶身上莹澈如玉,潋滟着无瑕的流光。
拾起羊脂青玉瓶,他翩翩步回床榻,玉指蘸药而落,有条不紊地涂抹,微凉的雪白药膏在玉肌上柔柔铺展,将触目生怜的细长伤痕朦胧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