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启唇欲驳,却见国王信手拾起案上鎏金盏,青灰眼中波光微闪,“孤王信不过你,或许你的武功略胜一筹,但是他去,会比较容易成功。”
我瞬时心如擂鼓,他身为鄯善国王,管辖西域各国,又怎会知晓我与冷流云之间的武功差距,更如何知我拥有其他能力?是否他幕后也有人告知?
满心浑噩的我,转眸望向殿外,但见花香馥郁的庭中,一千余名训练有素的白衣侍卫持枪鹄立,杀气腾腾,密密匝匝聚集在殿门外。
今日,终究是无法平安脱身了!
我怡然不惧地勉力站起身,银色的衣饰在辉煌烛光中宛然,发顶银色冠带飘舞,如初宁静淡泊地莞尔一笑,“大王,这种夸奖我可受不起。我去冥阴教,但是你要确保他们的安全,要是他们伤了一根毫毛,我不会饶了你!”
“这是自然,限你在一个月之内,杀掉舒亦枫,并拿回天书!”他面容端凝,从玄色广袖中掏出一黄一绿两颗药丸,扬手掷来,“吃下这个!”
我挥袖接住,不顾冷流云欲劝阻之状,毫不犹豫地仰首咽下。
国王以手抚须,眉宇间一片稳操胜券的自得,“其中一颗是千草软骨散的解药,另一颗是王室秘制奇毒,倘若你一月之内不服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我顿时心如明镜一般,他与舒亦枫不过是一丘之貉,都喜欢以西域奇毒害人,并且狡诈贪婪,这两人果真是斗到一块去了!
冷流云禁不住捂胸咳嗽起来,那凝盯国王的眸中森然冷波,寒彻入骨。
我盘膝而坐,凝神运功调息,以尽快化解解药药性,渐复深厚内力。
少顷,内力悉数归体,掀开袍袖一顾,但见细红深长的一条,有如红线一般,蜿蜒缠绕在雪白左臂上,逐渐蔓延向心脏,瞧来别样妖异。
我未及反应,在众人惊愕视线中,但见一剑横空出世,凌厉剑气带起烛熄一片,呼啸着掠向数重护卫后的国王,竟似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然!
明灭流火中,众侍卫即刻拉弓引箭,寒光幽闪的铁箭如暴雨倾泻而至,一道道银光如浪绽放,将漫空箭矢挥扫开来,带出片片铮鸣声!
一道黑冥利箭呼啸破空,迅如流星飞月,直直射向他的右腕处!
霎时血雾蓬洒,沤珠槿艳的一现,令全场陷入死寂!
肆虐的箭雨瞬息止歇,众目之所在,只见那可摧金裂玉的利箭,被攥在一只晶莹如琼花似的柔荑中,稳稳凝固在半空!
浓稠嫣红的鲜血,自洁白的指缝间徐徐流溢出,滴滴坠落在青金石地面……
我如释重负地松开手,那箭头染血的羽翎,铮鸣落地!
冷流云难以置信地凝注着我,修长眼睫轻颤不绝,勉力以剑撑地,虚弱不堪的身体,恰如烈风中的一根细竹,随时都会被夭折断裂。
松开铁箭,铮然落响,我扶他坐于地上,嫣然一笑,“剑是你的生命,倘若你的手被废,便再也无法拿起剑,这已不是第一次,以后不可以再这么冲动了。”
他缄默不语,面态怔忡入梦。
我起身欲走,但觉左腕陡然一紧,在满殿光影中回眸,映入一双似梦非梦的冷冽眼眸,只那黑瞳深处的一点明光,盖过了漫天烟花齐绽……
“不管成功与否,你一定要回来,否则,我会去地府找你的!”
他声音淡然,不复素日的冷冽肃然,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告诫我,又好似,我从未曾、亦未敢思及的,生死相随的无悔诺言……
我微笑着颔首,他才安心放手,我将一旁担忧的慕容清扶起,安慰保证之下,方才转身步向殿外,浑然不顾周围举刀相向的诸多侍卫。
我堪堪顿在檀木殿门处,蓦然转首,目视一旁畏缩在侍卫保护下的国王,敛容正色道,“你要是敢伤害他们,我定叫你千百倍地偿还!”
言毕,我纵身掠上宫阙飞檐,在洁雪飘飞中,踏月而去。
南出王城之时,纤纤残月已上了树梢,枝叶的斑驳暗影中,白雪飘摇纷坠。
我一路策马疾驰南下,轻蹄踏碎潇湘月,未几,便到得播仙镇北的缥缈谷。
舍利子的金光,西域各处皆可目见,唯缥缈谷云雾重重,不得寸进。
我由谷口长驱直入,直奔向北苑正厅,只见门外两列弟子守立,满目肃杀。
下马而入,我无视举兵相向的众弟子,足下一生劲,如拂风掠影般一闪,转眄间已绕过重重人障,立足于厅门处,白月光映画出银白单影。
厅内宽敞明亮,黑曜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青玉梁下两排淡紫纱灯映得满厅明亮,夜风轻轻拂过鎏银雕柱,和着沉香木飘渺淡香幽幽而散。
我静立镶玉大门处,不顾两旁紫檀木椅上的十几道讶异视线,凛然抬首一瞥,香软的云锦软榻上,花团锦簇之中,那熟悉而陌生的淡紫狐形假面,狠狠地刺入心口,化为一柄利刃,斩断了所有旖旎幻梦,徒留千疮百孔。
大厅之中,陷入一片死水般的沉静。
舒亦枫慵懒地半倚榻上,以手背支头,似乎未觉半分讶然,漫不经心地顺手推开怀中温香软玉,“尊敬的驸马爷,欢迎回来,恭候多时了。”
我背对月光而立,任由露打衣袂染幽夜,“苏游影在哪里?”
他款款坐起身,玉簪斜束下,流泉青丝自榻上软软滑过,微微鼓了鼓冰凉修长的手掌,妖娆面容上含笑脉脉,“各位,这便是解救西域的驸马爷!”
几名侍女与十数名冥阴教堂主眸光微闪,隐露不可思议,却归于静默。
“舒亦枫,你到底要怎样?告诉我苏游影的下落!”
他挥袖翩翩,厅内十数人领命恭谨有序地退下,人影稀疏落过身畔,旋即在回廊夜色之中隐没无痕,唯剩我们二人,在厅堂内外相对静默。
“驸马如此盛装,真是玉树临风,让人自惭形秽。”他悠悠起身,绒边紫袍从软榻上垂落,手捻一枚镶珠镂金的玉钗,玉阶轻步月掩帘,“驸马上次与狐妖战斗留下的伤痕还没好呢,即使你面有瑕疵,依然那么俊美绝伦。”
我手抚右颊上的雪白胶带,“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你放了苏游影。”
“原来驸马那么在乎他,只要有他在手中,你便只得对我惟命是从了吧。”
我暗自惴惴不安,略微凝思,便昂首阔步而入厅内,“我怎么知道苏游影是否真在此,而不是你故弄玄虚?我要亲自见到他方能确定!”
他漾起一抹冷笑,挥袖如流风,但见一道雪玉般的流光笔直掠来,我伸手当空一夺,触手处一片温润,摊掌一顾之下,心内如被擂鼓重击!
碧光清透的玉珏,恰似一弯夜空残月,静静躺在雪白的手掌之中,双环玉珏上云绕乾坤腾紫雾,九只貔貅盘旋其上,昂首啸天,神光潋滟!
流影玉珏,貔貅神魄,魂于苍凌游天,气若玄刀斩地!
这,正是苏游影从不离身的玉佩,他,果真在舒亦枫手中!
我登时气血上涌,手足无措之下,转身坐落一旁紫檀木椅上,“舒亦枫,你究竟意欲何为?要怎样才能放了苏游影?如何才能罢休!”
眼见他悠步趋近,我念及他诡计多端,正要移步换形保持距离,却闻轻轻的警告,从身侧流转,余音含着夜半冶游的慵懒,恍若从云端传来……
“别动!否则我立刻让苏游影死无葬身之地!”
我闻言生生按捺住,凝坐原地,愤懑至极地攥紧手中玉珏,“你真卑鄙!”
他近在咫尺地立定我面前,俯身趋近我,妖娆青丝不时拂过我的脸,“怎样罢休?当然是要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永世做我的奴隶!”
不胜他冰凉的曼陀罗香息,我漠然侧开脸,背部紧贴着椅背,看门外梅花纷纷开如血,“我在你眼底算哪根葱,值得你这么费劲心机对付么?”
他双手蓦拍在我两侧椅臂上,将我若即若离锁在椅中,厅外月牙映入他眸中,清莹流华之外,平添一重溟漠轻寒的锋利,“因为你总是和我作对,当上驸马,解救瘟疫,我第一次遇见如此不识好歹的人,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向我求饶!”
我忍无可忍地仰首正视,义愤填膺,“我就是要和你作对!你陷百姓于苦难中,我绝不允许,绝不让你的奸计得逞,我所做的一切,无怨无悔!”
纱灯飘摇之下,他眸光幽渺,如鬼火般熠熠闪耀,却终化为宁静暗潮。
景刻,他站直修长身躯,眼瞳精光一闪,却是稍纵即逝,指间捻着精美簪花,与玉石扳指清脆碰响,“你如此桀骜不驯,我得多费些心思了。单单对付你太没趣了,倘若让苏游影也尝尝痛苦的滋味,你,定会痛不欲生吧……”
我身躯一颤,手中玉珏应声而落,登时只觉百爪挠心,惨痛淋漓。
他绕着我负手踱步,拥一襟皓月,兀自笑得轻慢不羁,“你心痛了?虽不知为何你如此在乎他,也不屑知道,但是,我可以用他来牵制你!”
我一时踌躇不定,然而甫一念及苏游影仍被奇毒折磨,心内便痛如刀绞,亟不可待下,断然起身步向门口,“你不带我去见他,我自己找!”
“休想!”
舒亦枫冷喝之下,一道紫线自指尖跳跃而出,紫线节节延长变粗,每节处展开五瓣锋利鳞刺,转眄间化为丈许长鞭,迅疾如电地袭向我身后!
我春袗轻筇地斜掠避开,取下腰间银鞭,凛然回视,“我告诉你,本驸马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我,敢拦我的路,休怪我手下无情!”
“好啊,我倒要看看驸马爷发怒会怎样!”
但见他锦袖一挥,顿时从厅内各角落涌出无数蛇蝎虫蛛,密密匝匝铺满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