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将我们以铁链绑束铁柱上,背部立时传来铁钉尖锐刺痛之感,伴随着毒物的剧毒侵蚀,将原本麻木无力的我们,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祭坛周围,以铁架摆放着十数火盆,映照着台下万众迫不及待的脸。
数名百姓联翩上台,将百余僵尸陈列在我们脚下,绿面獠牙,格外阴森。
舒亦枫轻瞥一眼被绑于铁柱上的我们,月光银瞳中,辗转着一缕幸灾乐祸的隐笑,悠悠步于台前站定,声音冰凉似水,“驸马是祸害西域的妖物,是他将瘟疫带给大家,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将二人和所有被他变成僵尸的百姓,一同焚烧,祭献荒神,让西域百姓重获健康,让死去的人得以超生!”
此语一出,举座欢腾,立时便有弟子鱼贯而来,将干柴铺满我们周围。
舒亦枫退立祭坛旁,望着台上身陷囹圄的布衣少年,黑发在火光中飞扬,笑容如初妖娆阴冷,一如,身处天阙的神祗,俯视着凡间芸芸众生。
无视周围明火执仗,我望向一旁同被绑缚的布衣少年,沁凉幽寒的月光,宛若在他身上静谧流淌,将整个人都溶得飘渺,衣袂在夜风中翻飞。
恍若被这沙漠的冰爽所染,我凄然惨笑,“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冷流云深深侧目凝望着我,曼然怅惘间,一道飒爽英凛直冲云霄,“飘飞,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让你帮我找破晓天书,你就不会这么辛苦,还屡次为我受伤,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死而无憾。”
我稍稍一动,背后便一阵入骨刺痛,不由冷汗如雨。
恍惚望着火盆中的绚烂烈焰,我心死如灰灭,面容被月染得朦胧如梦,“倘若有来生,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因为,我是不祥的人……”
冷流云回发灼灼眼神,凌乱发线后的冰容坚毅执着,“不是的,此生能遇见你,是我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在死之前,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回眸曼然一笑,“第一次见你主动说话呢,是什么?”
“你知道我的毒为何因你而痛吗?我之前没勇气告诉你,但是倘若我现在不说,便再也没机会说出,我……”
他的声音越发微渺,融化在遍地僵尸的凄惨悲号中,终不可闻。
“二位真是好兴致,果然朋友情深呢,都死到临头了,还聊得这么开心。”
舒亦枫蓦然插了进来,打断了未尽的真言,蛊惑冷笑让人意醉神迷,狐面后的桃花眸看定冷流云,“冷盟主,你想说什么?我倒想听听看呢!”
冷流云满目执着流光,被清浅一句熄灭,转而被刻骨怒意取代,不顾浑身伤痕累累,全力挣扎不休,任凭铁钉刺入如玉肌肤,鲜血重染布衣……
“舒亦枫,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我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舒亦枫敛笑凝眸,霍然挥袖,“那你就等着变成厉鬼吧!”
他领着众人退下祭坛,唯剩我们二人,与一地绿肤僵尸和干柴。
阵阵呼啸的金风扑面而至,数个松明燃就的火把遥掷而入,甫一遇上干柴,便火然泉达地燃烧起来,火舌肆虐中,瞬间将周围染成烈火炼狱。
火光连绵腾起,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映红了一方夜空,祭坛上火光如游龙般辉煌蜿蜒,脚下的僵尸首当其冲,虽被长绳捆缚,却悲吟挣扎不已。
一阵高呼从台下纷起,众人又惊又喜,为即将过去的灾难而庆幸。
冷流云墨染冰封的眼眸,被火光映得晶莹生灿,炽热眸光倾注在我脸上,凌音清渺如梦,“飘飞,能和你一起经历那么多,是我此生最开心的事。”
我但笑不语,望向高窜火影后的欢悦百姓,心中悲悯腾升。
他们真是傻,世间果真存在普度众生的神祗么?最终还不是得靠舒亦枫亲自解毒,但愿他能遵守承诺,以我的命换来西域千万性命,也未尝不好。
火影幢幢,流云顿飞,月华轻掩,阴影深深拂过皎洁素颜,发顶缎带在火中飞舞,浸润得光阴静好,飘然绝尘,却照不见心底的万丈深渊。
祭坛之下,紫袍绝美的狐面少年,静静遥望着火中的布衣少年,妖娆迷离的月光银瞳中,潺荡寸许如水波光,锦袖中的纤指,莫名地紧攥。
感受着身畔越发灼热,我眺望远方沙漠中的且末河,一片宁静如水的坦然。
此生来到大唐,真的过得好累,不知是为别人的使命,还是为自己的使命。
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问心无愧,如果有来世,只望能逍遥自在。
目光流转间,忽见远方浩渺夜空中,逐现百丈高的透明影像,凝眸细看其轮廓,竟是一个面目狰狞如兽的人形怪物,傲然伫立无垠广漠上!
它浑身铺就锁链,手持斩月镰刀,竟酷似传说中的死神形象!
血盆大口在月下张开,沙漠上立时便有狂风大作,将一切卷入口中。
满台火海外,百姓依然欢呼雀跃,好似未觉妖魔作祟,唯有人群中紫袍狐面的舒亦枫,唇瓣那一抹难以捉摸的冷嘲笑弧,证明他知晓一切。
蓦地,我只觉灵魂仿似被一股极大力量吸引,即将被剥离躯壳。
我转目顾盼火海中的另一少年,“冷流云,你看见了吗?”
他亦痛苦不堪,汗雨转瞬消融在烈火中,凝望远空的眸中凝满不可思议的凌波,瞳孔中映出熊熊火舌,“我看见了,那是什么?是死神么?”
我瞬间明悟,原来只我们二人能目见,我紧闭双目,意欲稳住心神,灵魂却不受控制地被强力拉扯抽离,似要被吸入死神口中,一时间扯痛难耐。
这哪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荒神,分明是吞噬人魂的死神!死神有多种,而这便是噬魂死神。没想到舒亦枫竟学得这等禁术,与妖魔为伍!
晚风益发狂烈,席卷着焦灼火苗,闪烁不定,空气中漂浮着血腥的惨烈。
冥冥之中,我只觉自己如临太虚,一切俱化为空茫而飘渺的虚无,唯有若有若无的蓝光,于混沌幽暗中闪烁如星,一道飘渺女音潜入神识……
“你不能死,你的使命还未完成,快睁开眼……”
我霎时心神不宁,是谁?为何会在我体内?我到底有什么使命?
骤然之间,我心神激荡,左肩一阵火燎般的灼热,蓝莲咒印瞬间蔓延全身,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灵力,如同裂冰破堤一般,在周身汹涌澎湃!
难胜激荡不休的灵力,我蓦然睁眼,仰天长啸,但见夜空云絮之中,一道耀目已极的澄亮闪电当空落下,不偏不倚地击中火海中的我!
“飘飞!”冷流云难以置信地凝注着遍体咒印的我,歇斯底里地呼唤。
台下惊呼四起,我不禁浑身一颤,顿时周身蓝光焕发,迅猛扩散至整个沙漠,将混沌幽冥的暗夜,倏然照耀得亮如白昼,惊起风云变色。
一望无际的沙漠上,顿有百根沙柱破土而出,窜出地面百丈高。
远空的噬魂死神,被陡然爆发的沙柱摧毁得支离破碎,化为万千透明残片,随风逐渐飘散,唯留不敢置信的余音,潆洄在茫茫夜穹中……
“怎么会是你,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
蓝光笼罩下,一阵寒风从广漠上侵来,隐约有雪白轻柔之物,自夜空中飘落。
烈火腾云,千佛塔在祭坛后静静伫立,有如万古神祗一般,斗拱飞檐之上,青瓦在月下熠熠生辉,却也被凌空而下的洁白,掩盖了光芒。
沙满长空,鹅毛天剪,飞雪自天际源源而下,浸染了盈满月辉的沙漠,所有人驻足凝神,欢欣鼓舞的气氛,也因这天外飞雪而微妙停顿。
漫天六出纷飞,远处的巍峨城墙,都蒙上了一层雪绒,不复平日的庄严肃穆。
雪花飞旋静舞,祭坛上高燃烈焰乍一遇上飞雪,登时宛如冰炭不同炉,纷纷自台上飞散四溅,星火洒入蓝色沙漠之中,瞬息落出流火万里!
台下百姓惊得夺慌而逃,一片混乱失措中,隐有惊呼在人群中四散开来……
“大家快逃啊,妖魔现世了!”
人影缭乱中,唯有那紫袍少年岿然不动,发随风舞,身处闪耀的紫色光罩中,漫天妖冶的紫花曼陀罗在周身旋绕飞舞,将触及的火星化为乌有。
“林飘飞,你给我住手!”
舒亦枫敛眸怒喝,玉手一挥,一道紫光卷起一条火龙,以穿雪破火之势袭向台上的我,然而甫一触及直冲云霄的蓝光,竟被迅猛弹了回去,他如紫云般飘然退跃十丈,那去而复返的火龙砰然砸下,原地落了个大坑。
“飘飞,你冷静一点!”冷流云望着仿若被幽蓝烈焰焚烧的我,不顾铁钉的尖锐刺痛,奋力挣扎间,在铁链束缚下,臂上已蔓出数道青紫淤痕。
我只觉体内破天之力,如冰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灼烧之痛随之铺天盖地而来,漫身蓝莲咒印,在莹如雪玉的肌肤上闪耀高燃,化作蓝色的流星雨,星星点点飘洒,连身后铁柱中的毒物在蓝焰中化为灰烬,也浑然不觉。
冰火两重天中,数道黑影闪电射向千佛塔,随之涌起一片金石交鸣声,守在塔内的灰衣弟子鱼贯坠落下来,人们惊叫着四下逃窜,乱作一团。
幕天席地的蓝光,有如涟漪收拢一般,悉数没入身体之中,祭坛上火光尽灭,唯留僵尸燃烧后的焦臭味弥漫飘雪空中,台下却是火海一片。
我陡然睁开双眼,内息蓬勃涌起,道道蓝光从肌肤中沁出,浑身绑缚的铁链寸寸断裂,冷流云周身的束缚亦在瞬间崩散,随蓝光化为灰烬。
一旦束缚尽除,冷流云便亟不可待地趋至我身畔,“飘飞,你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