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自铁窗外拂入,却拂不去他满面冷容,晨曦洒下,却融不化他眸底冰冷,好似昨晚那痛苦呻吟的脆弱少年,不过是一现昙华,转瞬便消隐无痕。
我紧抵石壁的背部酸痛不已,倚着墙角颤巍巍起身,但觉双腿酸软无力,在冷流云扶持下才不致跌倒,旋即在石室中蹦跳几番,缓解麻木之感。
石室上层传来开锁的声响,继而隐有人恭谨低语,璀璨晨光被映入,二人茫然地抬头,只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逐级而下,徐徐步于铁栏前。
那狐面桃花眸的妖娆少年,立在阴凉的石阶上,遥遥望着我,修长精致的玉簪慵懒地斜绾一束青丝,却依旧如水垂泻而下,毫不凌乱,额前发丝轻扬,犹如曼陀罗花瓣一般的红唇,雕饰一缕似笑非笑的浅痕,“别来无恙。”
清朗的嗓音恰似月下鸣泉,在空中冉冉漾开,将阴冷石室了染上了潋滟幻彩。
冷流云眼中立现敌意,如临大敌,以身挡于我面前,“你来干什么?!”
我挪步走出,目间不免迷茫,“你的伤好了吗?”
“多谢驸马爷舍命相救,我的伤已经全好了。”他负手步来,铁门映入的日光,在他身上打出一片片鲜明的光与影,融入冬日凛冽寒风中。
苏游影的美,华丽精致,神秘邪魅,让天下女子为之窒息。而这个少年的美,蛊惑绝艳,别有一种男子鲜有的妖媚之气,令世间男女为之忘死。
我心念一转,脱口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得好。”他轻鼓冰凉的手掌,一身锦裳流光溢彩,于石桌旁潇洒就坐,笑色越浓,却有一抹针一般的锋利,刺人眼目,“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当我是神仙啊!”
“或许驸马爷怎么也想不到,你舍命救下我,我却还要陷你于困境吧!”
这一惊非小,我立时瞠目结舌,“你就是冥阴教圣主?!”
他玩赏着指上珠翠莹然的玉扳指,银色的桃花眸里波光粼粼,“驸马爷果然聪明过人,竟能一语中的……不过,你可知道我为何来此?”
我不禁微微颤抖,阴冷暗室中,一个惊悚的念头袭上心头……
冥阴教圣主年少有为,对毒更是了如指掌,倘若他要下毒,那么定会万无一失,是否,西域的瘟疫便是他的杰作!
而他分明是中原人,却为何会来西域?
我怒盈胸间,却仍勉强维持常态,悠然盘膝而坐,随意拨弄着脚边细碎稻草,回复云淡风轻之态,“本驸马怎么知道圣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更不知我与圣主有何仇怨,竟让圣主如此煞费苦心地对付我,也不屑知道!”
我话音未落,冷流云竟是长剑出鞘,剑光飞涌,瞬间已近他身前。
乱云飞,青锋三尺,斩断人间旖旎风花,银光灿然的长剑呼啸沧桑,剑芒犹若光电疾啸,吞吐间光芒万丈,蓝色缎带猎猎生风。
那锋芒瞬闪而至,连风息都变得凌厉逼仄,舒亦枫始料未及,面有讶异,身形猛地向后连退三丈,紫袍飞扬间,飘飘然落于阶梯之上。
他唇边勾起一道讥讽,仿似分身化影,黑发如云飘舞,未遑返身,星月剑虽未至,却幻出重重剑影,紧追不舍,慑人的寒芒直教人遍体生寒。
我怔愣地退避在墙角,竟不知冷流云于数丈外杀敌的剑法,已出神入化。
两人隔着铁栏相斗,冷流云剑招快疾,一时竟让舒亦枫无从下手,然他毕竟诡异莫测,紫袖一扬,但见斑斓的飞雪,片片晶莹由窗外攒聚而来!
数不胜数的彩色花瓣刹那间盈满整个空间,恰似狂风卷地,片片带着凌盛的锐利,锋芒必现,炫目已极的万千残瓣,铺天盖地倾泻而至!
冷流云眉梢一敛,长剑转出无数剑影,凝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呼啸迎上!
舒亦枫冷笑,道道紫光自指尖窜出,宛若春蚕般溢散出无数细丝,丝丝环绕身周,转瞬竟将他牢牢包裹在内,眼前惟见一颗璀璨的光茧!
凌厉剑气甫一遇上光茧,竟有如冰石相击,飘转出星雨银光!
万千暗器,转眼便在刀光剑影中粉身碎骨,徒留残片飞翔满天。
冷流云骇然变色,身如拂风掠影,退跃八丈,方才稳住身形,眼中闪着冷厉流光,眉间轻颤,凌音冷入骨髓,“你为什么要用她来祭神?”
那万千残瓣余意未尽,映着清淡的日色铺泻而来,冷流云闪身避让,语意森然,“你若是要以人祭神,尽管冲我来好了,不要伤害她!”
残片飞花,在一霎眼间收拢起来,光芒退散间,漫天缤纷花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冰冷石地上,铺成炫丽彩绸,碾碎了几多镜月春梦。
舒亦枫信步而来,长发在风中飘扬,恰如奈何桥边的彼岸奇葩般绝美,却酝酿着不祥的阴翳,“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看驸马陷入困境的样子。”
我愤懑已极,将稻草猛掷地上,“我说小子,我跟你没仇吧,我一没打你兄弟,二没抢你老婆,你多大了?还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真幼稚!”
“都死到临头了,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我就不信,你用我来祭祀,便能救得了所有百姓。”
他顿步铁栏外,纤指妖娆地勾在唇角,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我,只那狐面下的瞳仁深处,却亮如鬼火,“如果你交出破晓天书,我或许会考虑放过你。”
我心知杜明,所有人都觊觎天书,甚为不屑地回视他,倚墙而站,摊手送客,“那我要告诉你,很遗憾,天书并不在我这里,圣主,请回吧!”
“如果我告诉你,西域百姓中的毒,是我下的呢?”
“什么?”我与冷流云惊骇抬首,万没料到,令西域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被百姓奉为天神的冥阴教圣主!
冷流云双眉一轩,清冽冰眸中聚起浓浓剑意,十指都攥得发白。
我只觉胸中愤懑,锐不可当,十指紧攥欲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百姓都是无辜的!月读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恶魔,一个冷血变态的混蛋!”
“多谢驸马夸奖,这样的游戏才有趣,看着自己亲手造成的惨状,难道不该骄傲吗?西域一直都那么无聊,我只是想找点乐趣。至于你嘛……”他眯眼斜睨着我,玉指轻划过生锈铁栏,美眸巧笑,“也只是我寻找乐趣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暗自取下银鞭,目视晨曦晕染下,那飘逸如仙,却笑得阴谲妖异的少年,与那日的懵懂判若天渊,便是山崩海啸,亦抵不过此际悚然。
尘世之间,竟有如此外如天使、内如邪魔之人,视人命如草芥,为了那微不足道的乐趣,将百姓玩弄于鼓掌之中,难怪月读那么惧怕他,堪称枭镜禽兽!
“那个高僧也是你安排的了?!”
“当然。”他笑得轻描淡写,束贝含犀的皓齿映得双眸如幻,几可倾倒每个情窦未开的少女,“你知道妖尸奇毒吗?它可让人身患奇疾,无药可救,死后变为僵尸。这是我的独门奇毒,以前从未用过,如今倒让你们大开眼界了。”
“难道你就不怕我把真相告诉百姓,让他们看清你的恶魔真面目吗?”
他随手捻弄着花瓣,“呵,可惜你没机会了,很快你便会被祭神,而且百姓是不会相信你的,我一直都是他们心目中敬仰的圣主,能解救他们的人。”
“倘若我告诉鄯善国王呢?他会相信你,还是相信自己的女儿?”我负手在狭室内悠悠踱步,目视持剑静立的冷流云,撞入他眸中的清光,竟涤荡了满室沉闷,“别忘了我可是驸马,就算我没机会再见到她,但有朋友已潜入王宫,说不定已经找到公主了,如果我想传递什么消息给他,并非难事。”
舒亦枫狭长微弯的桃花眸半眯,陶瓷铸就的淡紫狐形面具,在流辉日光中潋滟生辉,倾世绝美的俊靥阴晴不定,“很好,如果你敢这么做,那么百姓就不仅仅是中毒了。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不在乎再给他们多添点有趣的东西!”
我凝视满地的伤,散不尽的纠结,思及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心中一阵悲痛,不由以指甲深深划入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中,却恼恨于百般无奈。
“别跟他废话,他是个疯子!”
冷流云闪入二人之间,攫住我紧攥颤抖的手,颊边垂落的发线,衬得他雪靥更加耀目,朦胧淡辉后的冷颜清透无瑕,恍若融入了这澄净晨色。
我忍无可忍之下,旋身跃出,银鞭流苏般横扫千军,卷起点点落英。
舒亦枫纤手一扬,恰似匹练迸发,五道似实又虚的紫雾鞭窜出指尖,精准地缠住银鞭,有如寒梅吐蕊一般,穿过重重花雨,迅疾绕圈延伸而来。
他临风伫立满地花影之中,紫袍翩跹,唇饰嘲讽,“不自量力!”
我手腕一转,银鞭疾速自传开来,光华流转间,将紫雾鞭迅猛甩开弥散。
“如果你还有良心,就赶快解救瘟疫中的百姓,他们被你害得太惨了!”我持鞭在手,怒无可怒地直视他,“我可以给你天书,但你必须立刻解救百姓!”
他收线斜倚石壁,食指意兴阑珊地勾在唇边,“不过,我不太相信你呢,想必你已将天书藏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你耍什么诡计,我可就吃亏了。”
“别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阴险,你先解救百姓,随后和我去中原拿便是。”
冷流云闻听此言,冰瞳中杀意一黯,随即波澜不惊,持剑之手略微松懈,仿似不胜米粒之珠的灯光,那清冽冷眸,竟似含了几分凄凉。
“那怎么行?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让西域变得有趣的,等我玩够了,再去取天书。驸马爷,很快你就要被祭神了,真期待接下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