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上的利刺深深扎入女子的凝脂雪肌,吸吮着她的血肉,吞噬着一切。
一弹指顷,花海回复风平浪静,却再无半点痕迹,宛若方才徒为幻梦一场。
“还算是,有那么一点用途!”
舒亦枫将重瓣紫花曼陀罗扔入温泉中,紫绒镶边的锦袖一舒,将捶腿的侍女卷入怀中,唇角一道阴冷诡谲的笑弧,“你说,是不是所有人都只是我的玩物?”
侍女温顺地点头,“嗯,任何人都会屈服于圣主的。”
“很好,那么,为了奖励你,今天就让你陪我吧!”
“谢圣主!”
舒亦枫眉梢漫出一缕浓情,嘴角却是掩藏不住的阴冷,青丝垂泻直下,他抱起纤柔的侍女,穿过缤纷花丛,走向东苑寝居,修影隐没入浓雾之中。
居室中一片暖香,香雾丝丝醉心弦,散尽年华风月不曾谙。
舒亦枫将侍女轻放床榻上,斜坐榻沿,俯首蜷玩着她的紫发,曼陀罗花瓣一般的薄唇,一片暧昧的柔笑,“你说,驸马和我相比,谁更俊美?”
侍女柔指缓缓探出,轻柔取下淡紫狐面,望着烛光中倾城绝伦的俊颜,翦瞳盈满陶醉水波,“当然是圣主!这世上,绝无人能胜过圣主的俊美!”
舒亦枫妖娆一笑,带着两分狡黠,三分阴冷,以及,五分的嘲讽。
榻边的紫纱帷幔落下,暧昧香氛缱绻氤氲,诉风鼓萧瑟吹熄了谁灯辉。
缥缈谷面积甚广,不输于扜泥城,但因建筑寥落,只觉空旷已极。
幽谷经年烟雾缭绕,四方所临皆是飞流瀑布,岩旁池内栽满荷花,琴声落处,便与山石水瀑相和,伴之混响回音,是时空谷天音,却难觅声源。
晨光淡朗,花海深处一袭紫影渺然,勾指回拨一曲琴音,却将仙乐传天阙。
一道灰色身影自远处疾奔而来,于花海外顿步一瞬,似有所顾忌,望向花团锦簇中的紫影,凛然踏入缤纷花海之中,行至舒亦枫面前。
“禀告圣主!”来人单膝跪下,恭谨埋首,双手呈上一纸素笺,“这是从‘暗夜’得来的所有来西域的中原人资料,请过目!”
“暗夜”是江湖中的秘密组织,专门收集隐秘情报,江湖中封锁的或不为人知的情报,都能准确地收集到,通过将情报卖给想要的人而赚钱。
玉葱似的纤手接过素笺,在曙光下展开,盈动的目光扫过其上数行人名,却定格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随之而生的,却是幽邃阴冷的恨意。
林飘飞,十七岁,曾为天下第一神偷神风,大唐新科状元,在武林大会后,与冷流云寻找破晓天书,现为西域驸马。
弟子悄然埋首退下,转瞬之间,一道飘渺轻烟,在紫色古琴前冉冉升起,渐渐幻化为一抹清癯的玄色身影,于云雾中迎风伫立。
侍立花丛外的美貌侍女,纷纷识相敛衣而退,笑语盈盈暗香去。
“你来了!”舒亦枫自发中抬眼望向玄色背影,狐面下的眸中隐现不悦。
“这个给你!”黑衣人扬手,一封墨迹渲染的信笺,静悄悄地飘落在琴弦上,一阵香风卷着紫色花瓣,缱绻而过,黑衣人已杳无踪影。
舒亦枫玉指轻舒,将信笺拆开,目光落向其上端正墨韵时,红唇掠过一道阴冷讽刺的薄笑,却将满地繁花,都惊退了数分,“正合我意!”
西域,将不会安宁了!
我与月读早早梳洗出宫,命侍卫多方打听之下,方才寻得友人住处,便邀冷、慕容二人,于宫外内城中赏玩观光,纾解久居宫中的郁闷。
正是雨过天晴,我静立且末河上的凉亭,抬首仰望,只见天空高碧晴朗,视野无楼阁重阻,无限开阔,心中一片喜乐,便如春雨润物而生。
且末河在城中脉脉流淌,潺潺流水声萦绕耳畔,沁人心脾。
慕容清与月读于亭中谈笑,我在冷流云身畔舌底翻澜,为他道尽月读的好处,想极力撮合两人,他却始终如一的冷酷孤傲,不听我言。
我强自压下满腔怒气,以肘轻碰他左臂,正要苦劝,却闻他一声闷哼,眉间轻蹙,一时冷汗如雨,勉强扶住亭周围的栏杆,好似受破天重击一般。
我心觉莫名其妙,立即扶住摇摇欲坠的他,“你怎么了?受伤了?”
他一把推开我,强自站直身躯,漫身清凉松香在风中飘逸,“我没事!”
我隐知不对劲,更知他嘴硬如刀,必定只字不提,便对月读眨眼示意,旋即携着慕容清穿亭越桥而出,掠入且末河边的葡萄藤架下。
慕容清清瞳静谧似水,目色在我身上漫游一圈,即化开了若有若无的笑色,“四妹,没想到你当上了西域驸马,竟这么风光!”
我甩甩发顶银色冠带,拢了拢白绒镶边的衣襟,折扇一展,一种华贵雅风,便在指顾从容间油然而生,“怎么样,本驸马帅吧!”
“帅!从没见你这么帅过!”
我顷刻回神,摇首之下,将他拽入藤架阴影中,掩口附耳低言,“我不是说这个,你有没有发现冷流云有些不对劲,他有没有受伤?”
他的清眸中映着日华熠熠,染生一重悲郁,让满街气氛,都为之凝滞。
“你也发现了,冷盟主这几日经常在夜间痛呼,好似心口剧痛无比,却遍身无伤,看样子应该是中了剧毒,具体我也不知,他亦不肯明说!”
“剧毒!”我脱口惊呼,心中更是迷惘,在藤架下伸颈看去。
月读在冷流云身畔游回磨转,却总被其无视,遂横身拦住他的去路,但因那冷眸一扫,千尺寒彻入骨的冷冽,逼得月读悻悻往旁连退让路。
我心下愤愤难平,当即抬足迈出,正要前去以言辞教训冷流云,忽觉一道流风卷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苍老低沉之音,“阿弥陀佛!”
退步定睛一看,赫然僧人一枚,双掌合十,身披大红描金袈裟,颈挂一串南海沉香珠,手持九环紫金伏魔杖,白眉慈目,佛光暗隐,宝象庄严,干瘪的面容上,皱纹有如蛛网密布,随着他一举一动,深浅变幻不定。
闻听众说纷纭,得知他在西域德高望重,即将脱口的“秃驴”二字,被我硬生生逼回,转而挤出一道气象万千的笑韵,“大师,请问你有事吗?”
他慢条斯理地抬首,若有所思打量我一番,一派慈悲为怀的高师风光,眸光陡然一凝,花白长须抖动不绝,“施主,你还是赶快离开西域吧。”
“为什么?”
我与慕容清困惑不已,月读与冷流云亦已趋上前来,满面不解。
却见僧人以手抚须,慈眉善目,不紧不慢地道,“不是老衲口出狂言,施主你乃不详之人,你会给西域带来灾难,所以请你放过西域吧……”
他语未毕,众人只见他浑身一颤,竟有一道光线自他身上蔓延开来,随即接二连三,道道光线交织纵横,织成璀璨的蛛网,转瞬间遍布全身。
三人骇色中,他的身体瞬时化作无数碎片,在晨曦下变为水晶般地透明,便如一块支离破碎的镜子,反射出千丝万缕光芒,耀得人眼花缭乱!
他浑然不顾人不成形,目光凝定我脸上,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惊愕,“你,你是被诅咒的人,是不祥的妖魔,求你快点离开西域……”
一语道毕,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有如万千花瓣一般,被风吹散,消弭无痕。
此时内城之中,已是群情激愤,一人以手颤抖指向我,眼中流泻出滔天惊骇,“妖魔啊,妖魔,他杀死了智摩大师,他是妖魔!”
一语惊醒梦中人,周遭尖叫四起,千众慌不择路地奔逃,纷乱有力的脚步声,一阵阵惊呼和恸哭,以我们为圆心,涟漪般向四周扩散。
月读微微痉挛着,再也承受不住这滔天大祸的打击,颤手拉扯着冷流云的窄袖,退步喃喃,“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要对西域做什么?”
我一时不知所措,不住地摇首,上前伸出手,“月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连碰都没碰他一下,我真的什么也没做,相信我。”
“你,你还想狡辩,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是你杀了他,你用妖术杀了他,他泄露了你的秘密,你就杀人灭口,你这个妖魔,我真后悔那么相信你!”她发间步摇轻晃,眩出迷离光华,梨花带雨之下,愁眉轻蹙,映得面容分外娇媚,暗自扯过冷流云和慕容清衣袖,期盼地望向二人,清音轻颤不绝,“你们还不快逃,她会杀了你们的,她是被诅咒的妖魔!”
冷流云并不曾焦急失措,只那瞳仁中生出一道摄人锋芒,与慕容清双双步于我身畔,眉眼之间,一片镇定无畏,如传世的神祗自顾自凛然。
慕容清眼瞳中潺潺荡漾的波光,犹如天山上最忧郁的雪水,“公主,这件事绝对和她无关,她永远都不会伤害别人,你误会她了,我们也不会抛下她不管。”
冷流云手持雪刃,微微眯眼,一片冰洌流光之下,宛如雪峰之高凛。
“你,你们都疯了,竟然还相信她,我,我不管你们的死活了!”
月读以愤怒已极的眼神瞠瞪我一眼,转身夺慌而逃,没入紊乱人群中。
我正要前去将她寻回,却被二人分拽一臂止步,回首顾盼,但见慕容清叹息摇首,无奈下只得就此放弃,一身华美银袍,在日光下潋滟光转。
围墙内外的宽广环街中,唯留我们三人当风而立,满街门户冷落,一派萧条,与平日的华灯叫嚷,异邦商人络绎相较,简直是霄壤之殊。
面对市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心中彷徨不定,无法断定高僧所言是否属实,更不知他是如何被杀死,是某种神秘力量,抑或真是我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