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年傅介子一人一骑,回到长安城未央宫覆命。一番哭诉,谈到李陵兵败被俘、李广利见死不救的种种情景,满朝文武听了,无不叹息。那汉武帝当时心中有私,单怕大家把这事和李妃联系起来。但是作为君王,总得给这场失败寻找一个承担罪责的人,于是乎恼怒之下,提出要把降将李陵满门抄斩。这时人群中站起来个不要命的,替李陵说话。这人就是司马迁。汉武帝于是去了司马迁的男根,给历史上留下了那惨烈的一幕。而九死一生、心灰意懒的傅介子,后来被君王安排了一个闲职,即管理和调教那呰从西域进贡而来的汗血马。官名叫骏马监。
傅将军要带多少人前往?“未央大殿里,昭帝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呢?”长安城内外,到处是兵马。未央宫里还有一支御林军,虎虎生威。更兼,朕身边还有几个大内高手。傅将军,朕今天给你一个面子,这些兵马,你点到谁是谁!“傅介子轻轻一笑,说道多年未经征战,良弓早已被虫蛀了,牛筋做的弓弦也懈了,良马也早已肥得跑不动了。你给我这么些酒囊饭袋干什么?要他们到异乡做孤魂野鬼么!帮手我是要带几个的,不过不要这些正规的军!”
“那你要带谁,且给朕说!”
“街上坊间,四处贴出告示说,明日玄武门外,草场坡前,要处死二十个死囚。介子只有一个要求,求君王赦了这二十个人的死罪,让他们陪臣子去闯一回楼兰城。”
“你真要他们?”君王疑惑道,“这二十个死囚,尽是些长安城中的泼皮无懒,南山北山的绿林强盗,人底子,人渣子。傅大人,你真的敢领上这一帮虎狼之辈、市井闲人,去闯那楼兰城么?”
傅介子怅然说此一去九死生,那些安居乐业的,拖家带口的,谁愿意跟上我去送命。这些死囚,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是我为他们求下的第二次性命。独有他们,大约这千里跋涉、塞外风寒还能忍受,而不至于生出二心。“看来,傅大人已经深思熟虑过了。那么,朕也就只好依你了!”一番言语过往之后,傅介子出行西域的事,也就这样定了。
正在这时,殿上有人号啕大哭。这人正是耆公子。
”傅将军,楼兰之行,莫忘了带上小弟!“耆公子叫道。
”你是主角,这一场干戈因你而起,怎么能忘了带上你哩!我正想启奏皇帝,求你与我们一同前行!“傅介子也叫道。
君王听了,微微一笑,说他也正是这个意思。闲言少叙。却说第二日,正是那二十个死囚开刀问斩的日子。一早,傅介子换了一身装束,骑一匹快马,离了府第,横穿长安城,出玄武门,直奔草场坡而去。
草场坡是个历朝历代杀人的地方,白骨累累,堆积成山。这一日,因为,早有皇家告示,说二十个有名的死囚,将在这里开刀问斩,因此平日空旷的草场坡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长安城的百姓口口相传,都说又有一场热闹要看了。
细二十个死囚,清晨起来,狱卒给每个人面前,放一只细瓷小黑碗。黑碗里是蒸碗肉,刚出笼的,还烫嘴。另放一只粗瓷大白碗,大白碗里,满当当地盛着一碗烧酒。
死囚们见了,知道大限在即,路快走到头了。事已至此,个个倒也毫无惧色,泰然对之。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直到白光光的头皮都喝成红的了,于是大声吆喝着赶快上路。
这样,二十辆囚车,装了二十名死囚,掐着时间,限午时三刻之前,赶往草场坡。
刽子手们早已磨快利斧,如今跃跃欲试,单等那午时三刻到来。二十个死囚也已经下了囚车,登上一个土台。土台上,齐崭崭地摆了一长溜二十个原木锯成的砧木。这些死囚们虽是第一次受刑,不过许多人早年从那老戏里,或就从这草场坡法场上,见过杀人的情景。于是待枷子卸去后,便主动地走到这砧木前,双膝跪下,把个光的脑袋,枕在砧木上,露出一段脖子,等着刽子手下手。
眼见得三通鼓响起,午时三刻到了。监斩官扬起脖子,拉出长声,就要开刀问斩。而围观的人们,则伸长脖子,圆睁着眼,单等那高潮时刻的到来。
只因,监斩官的拖腔拖得长了一点,耽搁了少许工夫,因此这场好戏后一来以喜剧形式收场。
话说,正当监斩官的拖腔终于拖完,刽子手们的利斧高高举起,砧上的二十个光脑袋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这时台下突然有人高叫一声:
“刀下留人!”声音响处,只见一人,着一身黑袍,骑一匹快马,分开人群,径直登上土台。
来人以一块黑布,遮住下半个脸,因此看不清他的眉目。来人说,他是西域来的巨贾,有一批货物,要运往波斯,得有几个保镖随行,而这几个保镖,正是砧上枕着的这二十颗脑袋。来人说他和大汉皇帝是好朋友,已经奏请大汉皇帝,大赦这二十个死囚了。当然,来人还说,为买下这二十颗人头,他是出了大价钱的!
来人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份君王的手谕,手一展,扔到监斩官的脚下。
监斩官将手谕拣起,展开来看。
其实这事,皇室已经有所交代,监斩官心中也早已有数。他知道这是一场戏,但是这一场戏还得把它唱圆,既然告示已经贴出去了,那得给长安城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监斩官将那手谕,粗粗看过一遍,尔后又双膝跪倒,面向未央宫方向,叫一声”皇恩浩荡,竟至于此。叫罢,复又站起,如释重负一般,要那刽子手,将斧头收了,下回再用,又对砧木上二十个光光的脑袋说道:”尔等现在已经是这位波斯客商的人了,各位好自为之吧“说罢一甩袖子,扔下这个场面,兀自离去。
二十个死囚从梦中惊醒,摸摸头,还在脖子上长着,还能听自己使唤,不由得庆幸万分。经历了这一次死而复生,人人都珍惜起自己的命来。
这时那黑衣人趋上前去,为这二十名死囚一一松绑。期间,又将刚才那一番话,再说了一回。二十个死囚这才知道,今天侥幸活命,原因是这样的。
黑衣人说,愿意回乡过日子的,请便!你们现在是自由身子了,不要说因为我救了你们而不好意思说出。愿意跟我去踏那丝绸之路的,那么咱们从此就是兄弟了,我给你们三天假,回家后有妻室的和妻室亲热亲热,没有妻室的和父母拉拉家常,然后三日之后,咱们在咸阳桥边西域客栈集合。
二十个死囚听了,齐刷刷地跪下来,都说这第二次生命,是这位大人给的,从此后你就是主子了,我们只有以死相报,才是正理,哪敢有半点私心。
”那好“黑衣人微微一笑,说道:”三日头上,太阳落山,咱们西域客栈见面“说罢,黑衣人一挥手,只见有人托出一捆新鲜衣服来。不多不少,恰好二十件。黑衣人要这二十名囚犯,按照自己身量的高低胖瘦,拣着去穿。安顿完毕,黑衣人骑着马,像来时那样突然,一纵马,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草场坡前的一场好戏,没想到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的,这令台子底下的长安百姓,看得都有点呆了。
那二十个死囚的家人们,原本就在台子底下站着,手里拿着席片等着收尸。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于是呐喊着,一窝蜂地涌上土台。那死囚们,惊魂未定,木偶一般,听任家人摆布3顷刻之间,死囚们一个一个都被家人拽走了,围观者也渐渐散去。草场坡于是又恢复了它往日的宁静。
五天头上,太阳刚冒红的时候,咸阳桥边的西域客栈里,走出一支驼队。
打头的一个黑脸汉子,着一身黑色长袍,骑一匹黑色大走马,面色忧郁,眉宇紧锁,似有无尽的愁苦装在心里。与他并驾而行的,是一位胡装胡束的美妇人,骑一匹小牝马,蹬一双红色的小靴子,云髻高绾,两腮绯红,一双慑人魂魄的凤眼,笑哈哈地望着前面的路程。
接下来驼铃丁冬,依次走出二十只骆驼。二十只胳驼,由二十条大汉健步拉着,鱼贯而行。再后边,一个苍白青年,骑着马,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对这长安城繁华之地,似是告别,似是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