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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二天贾府接来出嫁的女儿贾迎春,本来孙府是不会放迎春回娘家的,怎奈迎春听说是林黛玉回来了,苦苦哀求道:“只回这一次,以后再不会要求了。”

她婆婆气哼哼地道:“当自己是个宝贝呢,哪儿都离不了你是不是?整天哭丧着个脸,活像个退财白虎,快些离了我的眼睛,我也心净些。”

贾迎春回到贾府,众人一见,大吃一惊,见她原来丰腴的体态变得病弱不堪,都围过来问长问短,孙家的婆娘媳妇等人已待过晚饭,打发回家去了。迎春方哭哭啼啼的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

秀橘道:“以后你们也不用送什么衣服东西来,不但摸不着,姑娘反要添一顿打。有事没事就是一顿打骂、饿饭,今天出门来方叫穿几件衣服,在那里姑娘冻得受不了,也不让穿一件棉的,病了也不给请大夫,现在过一天是一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明年春天呢。”

王夫人叹道:“谁家小两口不拌个嘴?年轻夫妻彼此脾气没有摸透呢,过些年岁脾气没那么大了就好了,就不好,也是命中该遇着这个混账。”

迎春哭道:“我就不信我命这么不济,从小没了亲娘,现在又是这个结果。”

黛玉道:“二姐姐这次可以住几天?”

迎春擦泪道:“住个五六天吧,怎么也要把妹妹送出了门子才好。”

王熙凤便来问迎春歇在哪里,好派人收拾。迎春道:“我还是到紫菱洲住,到那里就像又回到了以前。”

林黛玉想起从前的迎春,温柔沉默,总那么笑眯眯的,从不和人计较,如果不是逼急了,她怎么会这么哭哭啼啼地诉苦?便劝道:“二姐姐,这会儿你的房子没收拾好,先在我那儿歇歇洗个脸,补个妆,脸都哭花了。”

迎春跟黛玉回到潇湘馆,春纤调好洗脸水,秀橘上来忙为她卸去腕镯戒指, 又将一大袱手巾盖在下截,将衣裳护严。一时洗了脸,秀橘正要为迎春涂抹脂粉,被黛玉拦住。

秀橘不解其意,黛玉仔细端详迎春脸色,道:“二姐姐是有病在身啊,他孙家不给看,贾家怎么也不找个大夫看看?”

迎春泣道:“谁敢呢,就送点东西还被打骂,即便叫个大夫来了,他们也不让吃药,反骂我做作。”

黛玉劝慰道:“与其被他们折磨死,何不跟他们一刀两断?”

迎春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的,若那样,孙家不把我打死,我父亲也会要了我的命的。熬着吧,死了就不受罪了。”

黛玉正色道:“咱们女孩子家的命这么不值钱吗?当年如果不是二姐姐告诉我床上有毒,我林黛玉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黛玉的命姐姐尚且挂心,你自己的命怎么看得这么轻?妹妹从来就不信命,改嫁又怎么见不得人了?汉武帝的母亲王太后如果没有改嫁,到死都是一个村妇而已。”

贾迎春哪里听过这等离经叛道之语,吓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嗫嚅道:“咱们这样的家怎么能允许我有这等想法?”

黛玉道:“大舅舅自己一把年纪为老不尊,小老婆一大堆,凭什么管你?”

迎春一个劲儿摇头,从来就知道黛玉任性,自己可不敢。

林黛玉叹口气,人各有志,这事还得她自己拿主意才是。遂为她细细把了脉象,为她拿出一些自己配制的舒肝理气之药,吩咐秀橘按时叫姑娘服用,有要紧的事到朱雀大街找吉祥酒楼的林老板,他会出手相救的。

回到前边,众姐妹已经到齐了,史湘云大说大笑,和没成亲时候一个样,见迎春、黛玉进来,便笑道:“爱姐姐、林姐姐,到哪儿说体己话去了?咱们可是好久没有见面了。”

迎春笑道:“云妹妹还这么叽叽喳喳爱说话,你婆婆也不烦你?”

湘云笑道:“我婆婆才不烦我,他们家几个姑娘我原也见过,正是脾胃相投的,”

黛玉忽然记起那时太妃请客,卫家太太和几个姑娘跟湘云在一起说说笑笑,笑道:“云丫头是个好命的,卫家人一看就是好相处的。”

湘云问道:“听说林姐姐在爱哥哥大婚那天归天了,唬的我魂都没了,怎么回事?”

黛玉摆摆手道:“不提也罢,也是命中该有此劫。本来已经没命了的,多亏北静王相救,有高人叫我离开这里躲过劫数。这不是现在好好的吗?”

薛宝钗笑道:“可见万事都有个缘分,林妹妹病了,别人都不知道,北静王正行军途中就知道了,飞马回来救了妹妹。现在我才明白什么叫心有灵犀,真是前世修来的。”

黛玉冷笑道:“二嫂子那时候不知道妹妹病了,有情可原,毕竟妹妹病的不是时候,正好在你大喜的日子。别人可都是知道的,老太太、太太、凤姐姐和众姐妹都来看望黛玉了。至于水溶嘛,心有灵犀有什么不好?我是有一说一,不会口是心非。”

薛宝钗笑道:“真真林丫头嘴头子利落,是怪姐姐没去看你了。你不知道,我当初看过你的,老太太说你不在了,谁知道你去了扬州,你也不怕林绛珠把你抓去?”

黛玉道:“林绛珠干什么要抓我?她造她的反,我救我的人,井水不犯河水,我又不曾得罪过她!”

薛宝钗正要往下说,贾母笑道:“宝玉媳妇,你又不认识林绛珠,只管说这些干什么?你妹妹明儿出了阁,就是水家的媳妇了,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的。趁着还在家住,你这当嫂子的还不好好疼她一会子?”

黛玉红了脸道:“老祖宗也笑话我,我不依的。”心里想着:以老太太的精明,一定会猜出她就是林绛珠,她到底是什么态度?薛宝钗是投靠了刘红玉,老太太可不一定,她眼见天下形势风云突变,一定不会出卖自己。

贾母一把将她搂住,道:“好玉儿,我知道贾家留不住你,那水溶虽然丢了王位,却不是池中之物,我儿一定好好珍惜。成亲后就走吧,这里不用牵挂。”

薛宝钗虽然是五品女官,却也知道皇后对林黛玉比对自己更信任,再者,自己是贾家的媳妇,与贾家荣辱相依。这是一个大泥潭,搅乱清水变成泥潭的始作俑者就是林黛玉!

夜间,黛玉正在潇湘馆练功,忽听紫鹃道:“二爷请回吧,姑娘已经睡下了。”

黛玉道:“是宝哥哥吗?请进来吧。”

宝玉走进潇湘馆,紫鹃端过香茶,宝玉长叹一声:“我多年来一直痴心妄想,妹妹是天上的仙女,怎么能是我这浊物配得上的!我知道妹妹志向远大,不拘小节,只是当哥哥的有一语相赠,不知道妹妹愿意听吗?”

林黛玉笑道:“我一直敬重宝哥哥,自家兄妹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宝玉道:“水王爷对妹妹情深意重,希望妹妹好好珍惜,不要太任性了。”

黛玉叹道:“我明白宝哥哥是为我好,妹妹尽力就是了。哥哥是这家里的男人,二姐姐的事你也多打听着,还有三妹妹,四妹妹的亲事,不能再由着他们轻易许人。”

宝玉道:“我能起什么作用?凡事他们也不叫我管,我说的话他们也不听。”

黛玉心里叹气,整天自诩惜花护花的,一到用他了反什么事都干不了!两人闷坐半晌,黛玉道:“二哥哥回去吧,回去晚了会有闲话的。以后对宝姐姐好一点,她也是个可怜人。”

宝玉仰天高歌道:“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 世外仙姝灵秀林。叹人间,无力回天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柳色青将终身误改了几个字)

歌罢,泪流满面,呜咽道:“妹妹叫我对她好,我一见她,就如同见到冰凌块子,怎能有一丝温暖?你们只说她是可怜人,有谁知道我比她还要可怜几百倍?”

黛玉也没有劝,这件事是王夫人一手操办,宝玉要怨,只怨他母亲便是了。

紫鹃拿出一个玻璃绣球灯来,吩咐小丫头提着送宝二爷回去,宝玉道:“这个灯当初妹妹就借给我一次,怕我在雨中路滑。看到它,就不由得想起从前。”

雪雁道:“二爷就是这等不爽利,一个灯而已,哪有那么多的故事?”

宝玉自嘈道:“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二哥哥真的魔症了,倒也形容的恰当。你既然知道症结所在,为什么不另寻出路?”

宝玉听到愣了一刻,没有说话,慢慢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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